秦昭华晨起梳妆,侍女拿来了一盘芍药。那刚摘的芍药,还挂着清晨的露珠,盛放着,肆意地吐着香气。
现在怎么会有芍药开着,她猜到这大概是与自己有干系的。
“皇上特地为娘娘封妃之喜,叫花鸟司的人把芍药催熟了,是给娘娘添个喜呢!”
秦昭华莞尔,“那帮本宫簪上几朵,要这几朵最红的。”
侍女簪好之后退下,她端详着镜中的那个女人,乌丝衬得花红得像火烧一样。
长眉入鬓,眉眼如丝。娘说她的脸是润的,没有棱角,随娘,但偏偏是她的鼻子跟她爹一模一样,峻而不险,秀如精琢。
“还有,待我午后回来更衣是再备上些新的花替掉,今晚皇上要来本宫这用膳。”
秦昭华记得她刚以婕妤身份入宫时,郎贵妃赏了她一柄玉簪,她第二天贪睡起得有些晚,匆忙去请安时却被郎贵妃刁难。
“本宫赏你的玉簪是昆山玉,种水好得连宫里几年来才得一块,”坐在华座上的女人看着她。
秦昭华一直觉得,那郎贵妃是蛇化成精,来凡间渡劫的,不然怎么会有女人生得如此妖艳近似鬼呢?
她看着女人朱唇一张一合,像是蛇在吐信子。
“看来我们秦婕妤是瞧不起本宫宫里的东西,”郎贵妃稍稍把身子向前倾。
“也是,一支簪子怎么能满足得了妹妹呢?之后要是有了皇子,怕是这贵妃的位置妹妹也是想坐上来罢。”
打那以后,秦昭华才看明白,宫里赏的东西哪是白拿的?得了赏要跪着谢恩,欠了情分就得拿血肉去还。
今晚皇上看到她戴着新开的芍药,应该是更欢喜的,她想。
“扶本宫去御花园逛逛。”
御花园里果然开满了芍药,层层叠叠的红瓣在清晨的阳光中盛放。一阵风夹带着冷冽的空气,花瓣纷纷洒洒地落在新翻过的泥土上。
“这芍药……是刚栽到园里的吧,”秦昭华问旁边的侍女。
“回娘娘,这些花是昨天才从花房里移出来的。”
“难怪这芍药风一吹就落了一地,”秦昭华有点惋惜,“催熟的花还是不如顺时生长的强韧。”
侍女以为这位新宠娘娘不高兴了,扑通一声跪下,“娘娘莫要生气,这花,这花……花鸟司一定会准时给娘娘换新的,娘娘只管看就好了。”她转了转眼睛,继续说:“芍药贵气大方,与娘娘您正相称呢。”
“干什么呢,起来罢。”秦昭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波澜,但侍女说的话她听进去了。
她真的是仪态万方的女人吗?她想到皇帝私下里对她的种种,与她度过的那些夜晚。她突然觉得有些愧对头上戴的芍药了。
忽见花丛后转出一道颀长身影。那少年走进了,单膝下跪拜到:“臣郑垣彻见过德妃娘娘,德妃娘娘金安。”他跪拜时的脊梁是挺直的,玄色窄袖下露出的小臂线条像绷紧的弓弦。
“你怎知道我就是德妃?”秦昭华好奇。
“宫中有孕女子……只有德妃娘娘一人。”
秦昭华低头看自己,自己的肚子已经微微把襦裙顶起了一个浅弧。
“是啊,这孩子也是在长大啊。”
“你说你是郑垣彻……”她好像记得曾听宫女们提起过这个人。
“儿臣是父皇膝下第三子,今年十六。”
秦昭华抬头看着这个少年,剑眉斜插入鬓,却好像有点微微蹙着,在眉心留下一道浅浅的褶皱,秦昭华感觉这个人是很锋利的,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都是那样硬朗而利的。但眉弓下的阴影又遮了些他的眼,总觉得他有几丝说不得的哀愁。
“而且臣看娘娘头簪芍药,想必也是德妃娘娘了。宫中皆传,这花是皇上特地为德妃娘娘栽的,其他娘娘也不会去特意佩戴。”
秦昭华没想到这些宫闱之事都已经传进皇子的耳朵里了,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花被催熟,又白白地在风中吹散掉,中间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好像只为博得妃子一笑。她又想到朝堂上那些朝臣们比刀子还利的嘴,心好像紧紧地被拧了一下。
“不过是皇帝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哄我开心罢了,怎会是皇上特意为我栽种的呢。”
“凭娘娘风姿卓绝,再多的宠爱也是不为过的。”
秦昭华平日里只听过宫里的侍女说这样恭敬的话,而其他妃嫔,从她们嘴里说出了的都尖酸地变了味,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不大相干的人,一个皇子这样夸赞自己。
她发现这个叫郑垣彻的少年对她说话都是看着她的眼睛,她想起皇帝也喜欢看着自己的眼睛说话。
但是她不敢看皇上,娘教导她说,女人不能盯着自己丈夫的眼睛看,否则会叫旁人以为她是要欺到丈夫头上去。
况且她的丈夫是天子,纵使皇帝现在对她恩宠有加,她也不敢看那人的眼睛。每每皇帝如此,她只会别开视线,假装羞涩。
但皇帝偏偏爱极了她这副娇羞的样子,有时候皇帝掰着他的头,逼她看自己。
“爱妃都不敢看朕……朕又不会吃了你。”但秦昭华觉得那双眼睛分明在说,我要吃掉你。她有时候自己就是被皇帝一口一口吃掉了,他享用她柔软的身体,然后像野兽一样慵懒地舔舔嘴巴。
但她现在面对的是郑垣彻,是皇子,她是妃子,她自然要拿出长辈的气度。她该说些什么呢?
“你可喜欢小孩子吗。”秦昭华问他
“自然是喜欢的”,他说。“能多个弟妹作伴。”
秦昭华想这话说得大抵是有几分不真的,哪个皇帝膝下的孩子能接受自己多一份威胁呢?
这深宫中有多少女人日日夜夜在送子观音相面前跪拜,求观音娘娘赐给她们一位皇子。
她知道,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些女人的肚子,她们第一要紧的大事就是为皇帝开枝散叶,如果生不出孩子,落到旁人口中就是白拿例银,无能无德的东西。
而且她在宫中,有个一男半女,总归是比没有要来得好。帝王的恩宠没有定数,有个孩子大抵能保她下半辈子的福分。
秦昭华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动了几下,她把手覆在肚子上。
“换个地儿说话罢,这御花园里风这样大。”
她刚想挪动半步,忽见少年疾步上前,他隔着衣袖扶住她的手肘:"清晨霜重,石阶湿滑,娘娘小心身子。"
秦昭华想要把手抽走,可那男人的手却是紧紧地抓着她,怎么抽,也抽不开。那双手骨节分明,虎口带着弓弦新磨的红痕,那么滚烫。
“臣唐突。”
“无事,本宫,本宫无事。”
紧攥着她的那双手这才缓缓松开,可他的手就快要抽离的时候,他的尾指又有若无勾着她小指内侧的软肉,好似不经意地在她的指尖流连了片刻。
秦昭华原本一直认为这皇宫里最可怕,最可畏的人必然是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可她现在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会有一天让她的生活天翻地覆,以摧枯拉朽之势让她走上一条不归路。
“本宫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秦昭华扭头就走,她觉得她现在狼狈得像逃跑。
“臣恭送德妃娘娘。”
秦昭华不敢回头。
郑垣彻看她仓皇转身,她戴着的衔珠步摇发出细碎的清响,直到远去,再也听不见。
他仍站在碎玉乱红间。他本不该扶她,可不知为何他就那样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她。
女人手指的触感,他感觉那双纤玉般的手就那样挠挠地,摸上了他的心口,仿佛要钻到他心里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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