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云山刚将名字说出口,四周空气倏忽如水波晕开,耳边嗡鸣若一树蝉声炸响,整个人差点要晕厥,直到王池沉扶着她的脑袋灌下一盏热茶,才回过神来。
“恭喜你完成劳动合同签署。”
看着王池沉的笑眼,云山无端想到“眯眯眼都是怪物”这个定律,不过这里又不是二次元世界,人家温柔得嘞...等等...仙侠世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算作二次元......吧!
“接下来一个月是你的入职培训,吃穿用度公司全包。现在天色已晚,你在这间房休息,我就在隔壁,明早随便你睡到几点。若有事你随时可来敲我房门。”
整个八月,云山都将与王池沉共同生活在避水镇。说是入职培训,其实只是让云山初步了解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与民俗文化。
两人寓居在酉阳酒楼内,云山对公司的福利十分满意,这幢酒楼是避水镇最豪奢的一间旅店。饮食供应与房舍装潢不必多言,最让云山感到新奇的是酉阳酒楼通过精妙的管道机械设计,使每间卧房都配有一个挂壁水钟,像现世挂在墙上的温度计一样标有刻度。
在挂壁水钟的时刻里,十二时辰分别被分为上下两段,墨黑色液体在琉璃装置内流溢,据此能判定大致时间。
云山每天在上辰时醒来,下辰时准点与王池沉一同去大厅用餐,在茶舍里泡一早上——用于阅读各类图册书籍。
于是茶舍里的客人常常会听到这类奇怪言语:
“真是救大命!南泽这地方居然还有奴隶一说?”
“周京有五国法庭,专用于审理涉及东南西北中里三国及以上的案件,这倒有点意思。”
“东海的商贸条款怎么那么长,不行我数字过敏,这东西不看也没关系吧!”
“北野有三分之二的面积为冰封瀚海,好神奇!那里会有极光吗?听起来像现世的格陵兰岛。”
云山才思敏捷,想法跳脱,又因大量阅读文献的原因信息处理能力极强,看到只言片语就能推断出宏阔内容,还能生发出一些奇妙想法。有人觉得她啰哩吧嗦,大惊小怪;也有人觉得她像只叽啾的小鸟,生动可爱。
王池沉属于后者,大部分时候他只默默在听,被云山的奇思妙想打动时便会接上一两句:
“南泽有部落驯化出部分妖人列为奴籍,不过现在也很罕见了。”
“曾有幸到过极北瀚海,那里没有极光,只有布满星辰的绀蓝天穹。一年有三个月日出东方,天色将明未明,冰面通透,可见冻结的珊瑚鱼群。”
某天他送给云山一条渐变发带,蓝色由深至浅,漆黑室内可显出星光点点,这布料便名为“瀚海之辰”。
每日,用完午膳后约莫未时,王池沉带着云山至江边修行。因赤城山所阻,水汽汇聚成云积在赤江上空,即使是烈日酷暑,这里也能保持阴凉。
所谓修行,不过是指导云山学会运气。仙法的基础是体气流动,自然万物皆有其气,而各人亦有各人之气,体气沿经脉循环往复,稳固后慧根方显,慧根显出后便可与自然元素同鸣共振,使出仙法——这是云山的理解。
四大仙宗虽流派不同,但对体气学说的认知一致。故有意入仙宗者,都必须自行稳固其气,显出慧根,参与各宗的纳徒大会,经遴选为徒。
飞云宗的纳徒大会五年一度,设于秋九月。云山聪慧过人,不过半月便学会稳固体气,接下来她每隔一两天都在修行结束后缠着王池沉问:“能把我的慧根透露给我吗?不用说太具体,我真的很想知道。好像在游戏里选职业摇天赋点。”
王池沉只会微笑摇头,岔开话题:“听说今日酉阳酒楼收来一批海鲈鱼,撒上葱花淋上酱料,一点腥味都没有。先到先得,我们去用晚膳吧。”
他们关系日益亲密。云山此具身体不过六岁大小,现已习惯将小手放在王池沉的掌心,秋意渐至,王池沉的手掌转至温凉,滑润肌肤摸起来愈发像玉石。一大一小两人每日黄昏都要在主街逗留徘徊,避水镇本就是商贩往来要地,来自东南西北中的货物每天都能翻新。两人饭后闲逛从来是欢声笑语不绝,竟使避水镇民们都眼熟了这对兄妹——也可能是父女。
而云山实在是又自来熟又讨巧,不知不觉手上串珠、发上钗饰和各类莫名巧妙的小玩意儿竟能装满木匣。
八月二十五日那晚,云山又央着王池沉给自己买一沓绘有兰草的信纸,撒娇道:“等我入了飞云宗每周都给你写信,你看到信纸就能回忆起我们这快乐的一个月,这钱花得多值呀!”
王池沉单手把她拎起,笑着用食指轻刮她的鼻头,无奈道:“真是个小滑头,买就买了,不过一定要信守承诺给我写信。”
许是离别在即,两人均心中不舍,在这长街上走了一道又一道。这日格外疲倦,王池沉把她抱起,而她亦安心窝在对方胸口,街市华灯下,睡眼迷蒙间,她竟觉对方身上有种男女莫辨的母性光泽,是她在这熙攘而陌生世间唯一能信任的倚靠。
将至旅店时,王池沉蓦得驻足,不知在与何人言语。云山的好奇心使她从浅眠中苏醒,白玉团子般的脸往后一瞧,见八岁孩童立于路旁,身后跟着持灯小侍,两相视线对撞,一居高,一处低,云山不过一眼,便有俯观渊鱼之感。
这根本不是稚儿该有的眼神——审视、怀疑与警惕俱在这双秋水剪瞳中。相比之下,云山在装孩童这块专业多了。
不过一瞬,这眼神又转为谦和:“王先生何时得一胞妹?在下长居赤城山上,到底是孤陋寡闻,未曾送上贺礼,还望先生见谅。”
“运烛公子过谦了。上次相见时胞妹尚未满月,故不愿声张。此番来避水镇,欲携舍妹参加几日后的纳徒大会,若有幸能与运烛公子师出同宗,便是再好不过。”
男孩笑意盈面,却语带疏离:“王先生天资过人,想必令妹也绝非凡夫俗子。拜在掌门、祭酒或长老门下固然有些难度,若只是想当门徒,那必然不成问题。不知是否需要我稍加引荐?”
不过寒暄而已,现场三人俱是心照不宣。
王池沉伸手点了下云山额心:“别看她这副懵懂不经事的模样,舍妹性情坚忍,慧性灵心,乃旷世逸才,普通门徒何足道哉?要也该与运烛公子同拜于岳上阳长老门下。”
男孩笑意愈发深重,浅作一揖:“是吾失言了。明日还有要事,在下先行一步。也愿先生与令妹,一寝好眠。”
云山并未多想,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又睡了回去。
九月初一一早,云山随王池沉前往赤城山山腰寺观,将至晌午路才行了半程,云山回头往山下看去,乌泱泱的人群一路排到山门外。
直至日色西沉,云山才来到殿外等候。
她紧张地四处张望,见殿后有一石阶向上隐没在云雾中,传闻凡人只能行至山腰,只有仙宗弟子可乘梯而上,进入宗门圣地。曾有遴选失意者心中不甘,扶梯欲入仙宗,在雾中走了半个时辰,待到视线清明,才发觉走回了山门。如今云山亲眼所见,奇异感油然而生,更对仙宗生出炽热向往。
进入大殿内,5位长发白髯长者端坐于殿中蒲团,居于最右的那位骨骼奇峭,即使上眼皮不堪年岁重负而耷拉下来,也分毫不减那金刚双目中的锐气。他身边一位白衣青年抱剑而立,鹤骨松姿,狭长凤眼倨傲地盯着门楣,谁也不瞧;而另一侧立着前几日那位男孩,白色的绸缎外裳绘有仙鹤暗纹,日色流光,灼灼曜目。
云山与他对视片刻,两人默不作声移开目光,但她心中不由感叹对方小小年纪便有君子临风之态,然而一颗泪痣点在右眼下,如同残花坠入泠然清泉,一时叫人摸不清他是真雅量高致,还是心有高城深沟。
王池沉带着云山步入大殿正中,脚下是松软的地毯,未等云山做好心理准备,他便报出:“在下西原王池沉,胞妹名云山,望拜入岳上阳长老门下,还请长老过目。”
一时内外俱寂,恰有微风穿堂,蔌蔌可闻。数百道视线扎向她后背,但力度都不如钉在她头顶的那几道强烈。
“嘿嘿...”云山讪笑两声抬起脑袋,脸上堆起假笑挨个和长老们点头示意。
“各位老...长老,下午好!非常荣幸能够参加这次答...哦不面试...哦不...额...算了”
——完蛋了,由于她刚才一直在心理念叨“再恐怖能有论文答辩恐怖吗?就把它当成1v5面试吧!你不是很熟练了吗!”于是光荣嘴瓢了。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对啊无所谓,虽然是很尴尬没错。
不用等王池沉开口解围,她破罐子破摔拎起裙子,两大步迈至地毯正中的阵法内,朝最右的岳上阳道:“我要开始运气了,烦请长老验视。”
被她大胆放肆的行径所震,方才鄙夷的、审视的、温柔的种种眼神都不复存在,他们眼中只剩下一种情绪——惊奇
云山径自运气,气息无形,可从诸位掌门弟子的瞳孔倒影中,却能窥见云山周身运转之气如泾渭分明——窗外树影筛光,而光线恰好投射在她身上,照出半明半昧,左玄黑右霜白的气焰。
众人失语,还是岳上阳长老脱口而出:“慧根不显,体气失色。故万般皆可,百无禁忌!吾可得好好琢磨该如何带她。”
“王池沉,这次你可带了个好苗子。”
虽然王池沉再三给予她信心,但拜师过程还是顺利到不可思议。离殿后她不安地询问,还以为这本不该是她固有的能力,可能是公司系统调试的结果。
王池沉抚上她的发顶,云山抬头看他,便一头撞进他桃仁般的圆眼里,秋色未染层林,却先在他澄澈晶瞳中纷飞:
“这本就该是你的。”
美色惑人,云山忘了很多问题,比如说岳上阳长老为什么用“这次”一词,尽管在她之前也有几个应聘者进入这个世界,但她们都没有通过试用期,因此在现在的世界线里,这分明该是王池沉第一次向他推荐徒弟才对。
离情别绪涌上心头,云山呆呆接过王池沉手中的木匣与包袱,和他拉钩约定每周写信,等到除夕再在避水镇共度佳节。
临别前,王池沉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违规透露给你一件事,多留意周运烛,前几次失败与他脱不了关系。”
云山转身时已是一派天真笑颜,小步奔向登山梯前等候她的男孩,道:“运烛师兄,方便帮我拿一下东西吗?”
两个小东西看看谁能装得过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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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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