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若银,寂夜无声,孔明灯成了天空中的繁星,随着夜风的轻拂一路飘荡,渐渐消失在无边的星空中。
就在那抹黑色人影映入她的眼帘时,苏锦娘脑中轰然一响,转身就往船舱跑。长发随风吹动,披风在背后猛然脱落,她也没有回头,仿佛是在逃离什么。
这是什么情形?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林昕唇角翘了翘,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人我给你带出来了,见不见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景星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大步流星地朝苏锦娘消失的方向迈,途中还不忘拾起她掉落的披风。
苏锦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她一路疾驰猛地推开房门,然后立刻将门紧紧关上。
扇门关上的瞬间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将方才孔明灯升起时,她心脏上敞开的那扇小门也一并关上了。
她站在门前,呼吸急促,她的手掌在门上流下汗水,额头贴着冰冷的门板,深吸一口气。
门外,景星赴无声地站在门前,他的手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般般,我们之间有误会,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门始终紧闭,没有回应。
景星赴悄无声息地坐下,背靠在门上,感受着门板的坚硬。
冷冷的船板带着阴冷的潮气渗入身体。
“明日早朝就会有人上奏圣人,边关战乱民不聊生,请求圣人大赦天下,所有的浮浪尸都会拿到公验文书,以自由身的身份回归原籍。”
“待父王凯旋回来,我一定亲手摘了刘同的脑袋。”景星赴也着实没有想到,圣人用参加寿宴虚晃一枪,次日却派兵顺王。
良机已经痛失,只能再觅新机。
“般般?”他再次轻呼她的名字。
苏锦娘背靠在门上,双腿渐渐无力,她也缓缓滑坐在地上。
不是这样的。
现在症结不在刘同,想到他之前几次三番地相救可能都是出自某些不可言说的目的,她胸口就像堵了一团棉花,上不来,也下不去。
明明两人最初的关系就是同盟而已,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贪心了呢?
室内烛光摇曳,飞蛾向火,风似叹息。
认识景星赴之前,她是凭一己之力撑起船坊的女东家,即使有青梅竹马的杨清,她也从未想过要依靠谁。
可如今,看到孔明灯上“般般,对不起”那几个字时,她眼睛酸涩得几近落泪,那一刻她只能逃,她的眼泪向来是留给黑夜的。
房间内的烛光洒在她身上,映照出她柔和的面容和微微皱起的眉头,她把脸埋在膝间。
渐渐地,门外没有了声响。
景星赴走了?
苏锦娘缓缓站起,轻轻地把手伸向门闩,门慢慢地打开,走廊里红鲤鱼灯笼的光线渐渐透进来,她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
他没走。
景星赴依然坐在地上,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
她的心脏一下子就似泡在了温泉中,一股暖流汩汩而来。
房间燃着淡淡的熏香,青青端着一个小炭炉轻轻地放在如意圆桌上,景星赴坐在圆墩方凳上,一时无言。
苏锦娘从梳妆台上捧着一个暗刻牡丹的首饰盒,推到他面前,连带着腕上的套镯也一并脱了下来。
“景世子,你清点一点这里的东西,看看可有遗漏?”
动作、语气、态度无一不是要跟他划清界限。
青青端着茶盘还没退出去,就听到了东家的这句话,她心脏一阵抽痛,那可是东家最爱的金子呀。
霎时间,景星赴呼吸一滞,他不答,只幽幽地看向她。
苏锦娘坐对面,见他无动于衷,就主动伸手翻开盒盖,里面的首饰熠熠生辉,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金色的光泽。
“无功不受禄,这些首饰还是还给你吧,十里船坊你入股的银子,我也会还你,从此我们两清。”
“这些首饰你不喜欢?”景星赴的嗓子微哑。
“终究是我不配。”
苏锦娘的自怨自艾点燃了他,他猛地站起身来,眼中翻涌起墨色,他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小娘子气死了,狠狠甩袖拂掉首饰盒子。
“咣当”一声,盒子裂成了两半,里面的饰品散落一地。
“世子!”铁一隔着门询问。
“都给我滚远点。”他朝门外咆哮。
窸窸窣窣的船板响动的声音渐行渐远,能看出众人已经是尽力在控制踩踏的力度了,就怕一个不小心被暴怒的世子迁怒。
房间内的气氛紧张而压抑,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
苏锦娘纹丝不动地坐在那,视线落在窗外,一言不发。
景星赴也走到窗前,星星点点的孔明灯已经消失不见,黑色的夜幕上只剩星光点点。
“那日在侯府,你穿着八彩织金晕裙,杏白直袖娟衣,头上戴着我送你的金簪从世家娘子前走过,就像一个降临尘世的仙子,很多郎君都在偷偷看你,我就正大光明地看。”
“那一刻我就觉得,你配得上这世上所有的珍宝。”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最终又坐回原位,从怀里掏出一支半旧的鎏金簪子放在炭炉旁。
苏锦娘敛着眸,但是心底是震撼的。
她指尖轻轻落在上面,簪子还带着景星赴的体温,她眸底情绪翻涌。
“这是我们下狱那天,你为了自救给我的簪子,我一直带着身上。”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那就没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
“般般,我倾慕于你,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所以我处心积虑地接近你,所以李昱跟你提亲,我才会语无伦次地说错话。”
他眼角已经泛红,目光却紧紧地凝在她的脸上。
“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什么疑问都可以问,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三根手指发誓,“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宛如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冰雪覆盖的大地上一般,苏锦娘感觉自己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拥抱,她脸颊微微泛红,莫名觉得如今的场面有些好笑。
全金陵鬼见愁的世子爷,现在态度端正得像一代名儒。
她从小几上的盒子里拿出一块糕点,景星赴一眼就认出,那是俩人初次见面时,他随手抓起却入口惊艳的糕点。
“当初你说这是碾死的蚝虫做的?”他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抹笑容,刚刚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苏锦娘没答话,她拿起茶叶罐,轻轻地撒下一些茶叶到茶壶里,她的手动作温柔而熟练。
关于两人的关系,她这几日也想了很多,若是同盟的关系,那景星赴已经尽到盟友之义了;可若是什么别的关系,她竟也隐隐有所期待。
之前潜伏在浮浪尸队伍里的点点滴滴,还有他与李昱的针锋相对,她不是毫无察觉。
她不是高门大户的世家娘子,肚子里都是儿女情长的弯弯绕绕。她向来坦坦荡荡。
爱就马不停蹄,恨就割袍断义。
既然知晓了他的心意,她就要打消所有的疑虑。
“王公子包船那天,你来十里船坊做什么?”她问得直接,
“唱好纨绔世子这场戏。”他答得自然。“父王战功赫赫,圣上多有猜忌,我也因此一直养在边关,既然回来了,我就得让全金陵的世家看看,顺王世子是个什么样的混世魔王。”
“为什么选十里船坊?”苏锦娘表情淡淡地喝了一口茶,目光没看他。
景星赴现在也后悔,要不是当初的混账行径,他至于落到今天这么不受人待见嘛。
他以拳抵唇轻咳了下,“东西两市的青楼酒庄都被世家把持,护卫齐备不易闹出动静,就算侥幸闹大了,也有人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说起来手段有点卑鄙了,他耳朵微微涨红。
苏锦娘嘴角微微扬起,笑意不达眼底,“原来景世子喜欢挑软柿子捏……”
景星赴从善如流,“对不起。”
炭炉上的炭火燃烧着,发出柔和的红光,温暖了整个房间。
茶壶里的水渐渐烧开,她将热水倒入两只茶杯中,茶叶被热水浸泡,释放出独特的香气。
“孙宇买我的宅子是你安排的吗?”
“是。不过不是为了坑你,只是为了入股十里船坊。你拿了卖宅子的钱用作他途,孙宇浮浪尸的身份一旦揭穿,你须得退还银子,你拿不出银子,又经营困难,我正好可以入股。”
“为了坑我,你下了好大一盘棋。”苏锦娘嫌弃地道,“为什么非要入股十里船坊?”
“传递消息。”他言简意赅,答得干脆。
苏锦娘抿唇颔首,这点她倒是可以理解,没有任何背景的十里船坊被他盯上并不奇怪。
她沉默了一瞬,问出了心底最为在意的问题。
“扳倒守备之事你有没有骗我?”
景星赴急着辩解,“没有,我和刘同无冤无仇,就算当日下狱,也是我自己筹谋的,岂能怪他。”
苏锦娘瞥了他一眼,拿起茶壶,慢慢地将温热的茶水倒入两只精美的茶杯中,然后把一杯递给他。
“你接近我,到底是虚情还是假意?”她端起茶杯道。
这一题直接把景星赴钉在原地,心脏在胸膛中急促地跳动,他深吸了一口气饮了杯中茶。
等等,虚情?假意?
怎么回答都是错,他一瞬间哭笑不得。
他自小长在边关无拘无束,混账行事,想要什么就去抢去夺,从来没猜过娘子们的心思,可在般般这,他承认自己栽了。
他抬起头,焦急地解释,“我对你的情意,你感觉不到吗?”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底涌向头顶,苏锦娘没想到这人能直接成这样,她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
景星赴也没逼她,只是深情款款地看向她,“阿耶常常说我是边关的一匹野马,无拘无束,我也的确从未想过要把自己束缚在什么地方,可是现在我有了牵挂之人……”
一时间,她眸中温柔的浅光撞进他深色的瞳孔里,周围静得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和心跳声。
景星赴目光定在她的脸上,温柔地伸出他的手,慢慢地,仿佛是在触摸一朵娇嫩的花朵,温热而坚定轻轻包裹住她的手。
那一刻,仿佛时间凝固了,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下来。
两只手紧紧相握,彼此的指尖轻轻相触,传递着无言的情感。
窗外是被黑夜笼罩的世界,树影婆娑,屋内温香暖茶,柔光满地。
门板外传来青青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几不可闻。
苏锦娘松开他的手,面上已是绯红一片,她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有何事?”
瞥见景星赴眼角的冷光,她瑟缩了一下脑袋,畏畏缩缩地道,“李,李大人,来了……”
“咣当!”茶杯落桌的声音。
尾音未落就见景星赴拧着眉,从她身侧走过,像个要赴沙场的士兵,对面就是那烧杀抢掠的仇敌。
很快,他的袖子被人轻轻扯住,一股温柔却重若千斤的力量拦住了他。
苏锦娘唇角不由溢出微笑,语气放柔几分。
“你这是做什么?”
“他带着媒人上门,还跟你提亲了?”他浑身炸着刺,这回是明目张胆地吃醋。
“阿文这个墙头草!”苏锦娘啐道,她早发现阿文阿武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就往外跑,原来是给自己真正的主子送信儿去了。
景星赴挣了她的手,还要往外走,她这回快走两步挡在了他身前,“你不想知道我跟媒人是怎么说的吗?”
他侧目睨她,一副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收拾李昱,出了这口恶气的样子。
苏锦娘温柔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胳膊,“我拒绝了李昱的求亲。”
景星赴脚步一顿,“听说李老妇人和媒人走的时候,满脸笑意……”
苏锦娘翻了一个白眼,她没想到如此的细枝末节都被阿文汇报,一时有点窘迫,“李老妇人对我不喜,想来提亲就是李昱自己一厢情愿的意思,我拒绝了媒人,你说她会不会笑着走出去……”
景星赴心里像被小爪挠着,几乎没有犹豫地倾身下来,将她揽到怀里。拥抱了片刻后,他觉得有些事还是要讲清楚,将她从怀里拉出来,皱着眉说:“以后十里船坊的门扇上要贴着,李昱与狗不得入内。”
“那以后你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苏锦娘仰着头抱怨。
“只做娘子们的生意行不行?”景星赴愁眉苦脸地同她商量。
“不行!”
苏锦娘说完就往外走,这次两人整个颠倒过来,换景星赴抓住她的胳膊质问了,“你干吗去?”
“跟他说清楚。”苏锦娘一脸无辜。
景星赴气不打一处来,“铁一!”
铁一动作迅速地冒了出来,苏锦娘怀疑他一直藏在了船底。
“去把那人赶走,让他不要觊觎顺王府的人。”景星赴两掌按着苏锦娘的肩头,居高临下地望她。
话是对铁一说的,视线确实直接落在她身上。
铁一僵住了,直到被一同来的阿文踩了一脚,才动作麻利地去传话。
解决了心腹大患,景星赴心情很好地牵着她往船舱外走,看到的娘子们都掩唇偷笑,她脸上染上绯红。
“去哪?”
“带你放孔明灯,刚刚它替我实现愿望了,该你许愿了。”
下了船,苏锦娘发现岸边站了不少人,都是刚才帮景星赴一起放孔明灯的。
李昱还没被铁一劝退,此刻看见携手下船的两人,一脸黯然。
没有早一步的,也没有晚一步的,一步错,步步错,他终究是错过了。
苏锦娘被景星赴揽着下了船,没看到一旁的李昱,倒是看见了满脸打趣的林昕。
她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眨眨眼道,“我该改口叫嫂子了吗?”
景星赴牵着苏锦娘视而不见地从她身边走过,她不满地抱怨道,“过河拆桥,说的就是你。”
景星赴牵着苏锦娘来到了一片宽阔的开放地,星星点点的夜空在头顶闪烁着。
他手中拿着一盏精致的孔明灯,灯身上是空白的,他将毫笔递给她道:“般般,你将愿望写在麻纸上,然后点火将灯放到空中燃尽,愿望就能实现。”
苏锦娘接过笔,在另一面上写着字,还不忘提醒他不能偷看。
景星赴侧着眸看她,见她落笔,他沉吟片刻写下: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景星赴将灯抬到两人面前,烛火已经点燃,微弱的光芒在他们的脸上洒下,火焰在灯内舒展开来,渐渐升起。
灯体乘着微风轻轻摇曳着,苏锦娘的题字映在他眼中。
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他心头一震,朝她望过去,苏锦娘正闭着眼,虔诚地许愿。
绚丽的灯火照亮了她莹润的脸庞,容色晶莹如石,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美得很不真实。
好一会儿,她睁开眼眸,和他的视线一触,眼眸就弯了起来,嘴角漾起微笑,柔声说:“景星赴,我们两个的愿望一样,顺王定能凯旋。”
他难掩震撼,垂首看着眼前的人,眼光炙热地看着她。良久,他伸出手掌拂过她的面颊,“等父亲回来,我就让他带着媒人前来求亲。”
苏锦娘霞飞双颊,眸如水洗,嗓音多了一分不确定,“你的婚事……”
景星赴将她揽进怀里,轻轻道,“父亲用战功换赐婚,圣上会答应的。”
“啊!”
“掉下来了!”
岸边的惊呼声传来,两人闻声望去,就见两人放的那只孔明被风吹破,火焰猛烈地摇曳,点燃了孔明灯的麻纸。
孔明灯很快失去了平衡,它带着火苗下坠,最终落在十里船坊上。
船上的红鲤鱼灯被点燃,火焰瞬间蹿升烧到了船板,船身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
众人纷纷被突如其来的危险惊醒,拿出水桶拼命地扬上去,混乱之声响彻夜空,火苗在船上舔舐着木材,烟雾弥漫。
几个侍卫来回奔走,船上的娘子们拿出养鱼的大木盆,一股脑地浇上去,火苗堪堪熄灭。
苏锦娘不顾景星赴的阻拦一直冲在前面,此刻火势已经稳住,她精致的衣服发鬓皆已凌乱,莹润小脸惨白如纸,沾着点点黑灰。
景星赴觉得自己心脏的位置忽地一疼,像是被人用力扼住一般。
“怎么会?”他喃喃自语道。
苏锦娘心中一个咯噔,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好在火势并不大,他们也发现得及时,很快就没事了,就是众人皆有点狼狈。
林昕毫无淑女形象地坐在岸边喘着粗气,她抬眼看面色沉重的两人,“锦娘,能不能给我来点酒,压压惊。”
春寒料峭,救火的时候大家都或多或少地淋湿了,苏锦娘找了干衣服让所有人换上,林昕换完就骑着马回家了,景星赴穿着阿武的衣服坐在船板上,两条腿荡在船外。
苏锦娘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放了一壶百花酿和两个酒杯。
这个打扮太亲民了,苏锦娘有点想笑,“想不到景世子也有坠落凡尘的一天。”
景星赴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勉强勾了勾唇角。
“这只是个意外。”苏锦娘坐在他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柔柔地道。
夜晚的安阳河一片宁静,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危险。
月光洒在水面上,将河水映照得如同银色流动的丝绸。
景星赴就着酒壶直接饮下去,看着远处的烛火点缀着夜色,心里的那丝不安渐渐放大。
喜大普奔,鸭嘴兽终于表白了!!!
作者太开心,明天不定时红包掉落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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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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