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堆起的米袋像一座小山叠在眼前。
青青一心二用，一边如监工般紧盯着米贩称重装袋的动作，一边小声地在苏锦娘耳侧问出疑问。
“我们为什么不找农户收粮，让这小贩赚差价？”
苏锦娘努努嘴，“如今去农户收粮的都是太仓署的人，我们贸然去买容易引人话柄。”
她视线重新落回称重的米贩，“你确定他还能赚到差价？”
青青斜一眼面如菜色的米贩，扑哧一笑，“谁让他胆子这么大？”
这个时候哄抬物价，以次充好就是在发国难财，遇到较真一点儿的买家把他扭送到官府，怕是要打死的。
米粮的袋子一个接一个地被搬上秤杆，小贩生无可恋地将它们封装好，每一袋再被封好口子。
“这些要是给了景世子，他必定开怀！”青青双手撑脸，眉眼弯弯。
苏锦娘倒是没有这么乐观，这点粮食对于打仗的将士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青青倒是比你还了解我。”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
街口的枣红色骏马发出桀骜地嘶吼，景星赴才下马，显得风尘仆仆。
他右手玩着马鞭，大步流星地把两人距离缩成半步。
前几日说开之后两人一直未曾见面，如今骤然在街上偶遇，苏锦娘多少都带着点不自然。
“你怎么来了？”她面露惊喜，知他忧心战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若是不来，怎知般般已经在给未来公公筹粮？”
她陡然发亮的眉眼取悦了景星赴，他众目睽睽之下就想拉她的手。
什么未来公公，这人怎么丝毫不知羞。
苏锦娘忙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贝齿轻轻咬住下唇道，“我是给圣元的战神筹粮，是给边关的将士们筹粮，是给……”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景星赴一直用讳莫如深的表情看向她。
苏锦娘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这些还不够，我还要去西市和乌衣巷……”
铁一已经带着阿文、阿武和侍卫们一起把粮食装上马上，米贩见装车的是这么一群人，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要银子。
苏锦娘取出银袋，银子在里面发出微弱的叮当声，突然一只大手出现在她前方，轻轻拦住了她的手腕。
景星赴站在她面前，“我堂堂顺王府世子，怎么让一个娘子付账？”
他又恢复了那个一身反骨，干下的都是混账事儿的纨绔样儿。
“银子算我借你的。”苏锦娘瞥一眼就轻轻抽出了手腕。
“哦～”景星赴拉长尾音，意味深长，“我还蛮喜欢这种债务关系的。”
随后低下头凑近她的耳侧，用气音道，“我这人就喜欢被人追着跑，哪怕是债主。”
热气一下子从耳廓蔓延开来，苏锦娘一把推开他，扭头给米贩送银子去了。
车夫在一旁等着，景星赴的马也等在一旁，耳朵微微动着，不时转动头部。
粮食已经装好了，苏锦娘带来的马车根本装不下，铁一又从顺王府调来了一辆。
“先送回十里船坊吧。”苏锦娘发话。
铁一指挥间隙又看一眼世子的表情，心领神会地跟车夫一起走了。
“怎么办，债主没有马车了？”景星赴的身子贴了过来，苏锦娘后背升起蒸腾的热气。
“要不我还是先还点利息？”
景星赴说完，就伸出有力的双臂，一把将她抱到马背上，自己也轻盈地跃上了马背。
敲一记马鞭，骏马扬起前蹄，清脆的声响落在地面上，两人疾驰而去。
西市不同于东市，胡商居多。
铺满了青石板的街道喧闹宽阔，色彩斑斓的丝绸和挂毯装点了建筑立面，胡商们招揽顾客明显热情多了。
苏锦娘对丝绸和珠宝不感兴趣，倒是对胡商的瓷器很感兴趣。
金陵的瓷器也是以色彩艳丽为主，主题多为花卉、山水、传统故事等。胡地的瓷器则不同，异域风情的美人和动物图案，辅以鎏金的描边，更显奢华。
她拿起一只五色釉彩的瓷盘问，“这个怎么卖？”
胡商五指张开答，“五两银子一个。”
苏锦娘咋舌，扭头就要走，忘了景星赴就在她身后，一头撞了上去。
“唔……”
景星赴双臂迅速伸出，稳稳地托住了她。
软玉温香在怀的滋味实在是好，他听到吃痛声才把人拉开，只一眼，就对上了一双泪水朦胧的杏眸，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景星赴失笑地将她环抱，掏出帕子为她拭去泪意，轻声道：“傻般般，这也值得哭？”
苏锦娘鼻头红红地捶他胸膛，“你这里面穿了盔甲不成 ？”
“要不要脱了给你看看？”
眼看那人越说越不正经，她脸颊瞬间变得绯红，眼睛微微垂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突然一群身着破旧衣服的乞丐从他们身边跑过，激起一阵尘土。
两人闻声望去，不知何时前面的大片空地上，架起了一口大锅，火苗熊熊地舔着锅底儿，米粒在大锅里上下沸动，米香四溢。
密密麻麻地聚满了乞丐和贫苦百姓在大锅前面候着。
“请问什么时候能吃上粥啊？”
“我们饿了很久了……”
苏锦娘见状忙向胡商打听，“布粥什么时候开始？”
胡商撇撇嘴，头也不抬地整理自己的碗碟，“布粥摊子晨起就支在那里了，鬼才知道什么时候分发！”
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不认同。
就这样当场熬粥，四周又都是饥肠辘辘的饥民，且不断有乞丐涌上来，前面来的越来越着急，后面来的又怕分不到粥，现场渐渐混乱。
有人终于不耐烦了，拿着空碗上前恳求道，“大爷，我早上就来了，实在是挨不住了，能不能给我分点米汤？”
熬粥的人一脸冷漠，“大家都等着，怎么就是事儿多，这米还得熬上一个时辰才能好……”
什么米需要熬上一个时辰，怕是熬得连魂魄都没有了。
苏锦娘见熬粥的人稍稍扯了点柴火，大锅里便没有沸腾得那么厉害了。她蹙着眉问，“他们是在等人？”
景星赴将她护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冷哼一声，“昨日贵妃娘娘带病去金龙寺提出征将士祈福，今日街口就上行下效出现了布施的摊子……”
金陵虽说是圣元的国都，可贫苦的百姓一点都不少，大米也不是家家都能吃得上的。
真正的布施就是有人来了就给，前面的人拿完走了，后面的再来排队，不会因为拥挤造成。
可世家布粥为了善名，必定会派家中嫡女长媳亲临现场，博得百姓的敬仰。
苏锦娘厌恶地道，“真是虚伪。”
两人想得没错，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有马车在西市街口徐徐停下。
等着派粥的人越来越不耐烦了，有的已经开始在街口大骂。
马车门悄然打开，慢慢露出了车内一双纤纤玉手。然后，一个娘子一步一步地、轻盈而优雅地走出车门。
她身穿华美的锦缎长袍，发髻高高扎起，上面插着一枚闪烁的珠宝簪子，发丝如云般飘逸。
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出一条道路，此刻大家心里都明白了，是要等着这位“大善人”给他们派粥。
“她是谁？”苏锦娘扭头问身后的人。
“翰林院编修之女孙若云。”
武将在外冲锋陷阵，文臣就是这么沽名钓誉的。怪不得圣元的文武大臣的关系，已经僵化到了几乎不能通婚的地步。
孙若云被侍女搀扶到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她派了侍卫去跟熬粥的传话。
“告诉他们少安毋躁，一会不仅有粥，还有馒头，等馒头到了一齐分给大家。”
等着的人听到还有馒头一阵欢呼，人群越聚越多。
孙若云问身边采买的人，“新得的那袋米也送过去了吗？”
采买的人连声称是，那人竟是之前苏锦娘在东市米贩摊位遇到的那个。
又等了一会，街口不断有马车徐徐而来，几位尊贵的夫人和娘子在纷纷到了粥棚里，她们互相在里面打着招呼。
苏锦娘除了守备夫人之后，其余的都不认识，不过看起来有点眼熟，应该是在侯府寿宴的时候见过。
“草纹背子的是丞相夫人，绿色衫子是尚书令的儿媳、绯罗衫子的是光禄寺卿的嫡女……”景星赴给她挨个介绍。
苏锦娘听得头都大了，她挥挥手道，“这回人齐了，该布施了吧？”
她有些生气，就是作秀，这些人也有点过了，那些讨粥的人等得太久了。
那些贵人的面目越来越可憎，她拉景星赴的袖子，“我们走吧。”
为了等待这些贵女们，扯谎的馒头终于送来了。
分粥的人大吼一声，“大家排队来领吃的。”
大家一哄而上，没有人再排队了。
大家从早上等到现在，已经饿得太久，此刻只想抢到吃食填饱肚子，谁要排那个劳什子的队！
孙若云见大家不听话，便走出粥棚安抚大家，可惜没人买账。
所有人疯狂地涌上去，一屉屉雪白的馒头被撞翻在地，有人也不在乎，蹲下身就捡，后面人又一哄而上地去夺，被踩的人发出阵阵哀嚎。
“不要挤，排好队！”侍卫们大声地维持秩序，可没人听话。
苏锦娘远远地看着，眉头紧锁，“要出事！”
景星赴明显打算袖手旁观，“也该出事。”
不知是谁撞了熬粥的大锅，它开始倾斜，最终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热粥洒了出来，被烫伤的人发出了更大的尖叫，现场一片混乱。
真的出事了。
“我这人就喜欢被人追着跑，哪怕是债主。”
男主真的是好骚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布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