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叶青这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他闭了闭眼，孩童般纯稚的神色如潮水般瞬间褪去。
秦叶青不是没想过自己会有暴露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安皇后见他面上露出与自己儿子截然不同的漠然神色，哭得更凶了，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仪态。
这次，秦叶青没有像以往那样抱抱她，安慰她。
他没有立场，对于安皇后来说，他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罢了。
秦叶青想象不到一个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母亲，在面对仇人时，会作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他能做的只有暗暗提防。
安皇后哭着哭着，突然镇定了下来，沉思许久，一言不发地走到紧闭的殿门旁，吩咐人打了水来。
仔细梳洗后，安皇后换上一件加霞帔及膝的红色大袖衣，配织金龙凤纹红罗长裙，戴上龙凤珠翠冠，又在铜镜前细细地贴了花钿。
秦叶青疑惑地看着容光焕发的安皇后，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变了。
这个疑惑在不久之后便得到了解答。
安皇后踱步到殿门前，回头看了秦叶青一眼，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扬声道：“带本宫去见陛下。”
她要去告发我！
秦叶青下意识起身，想要跟去，却在看到安皇后的眼神之时愣了一瞬。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死寂与绝望。
秦叶青无力地停下了脚步。
安皇后走后，他环视了一眼被围得密不透风的丽正殿。
没有逃走的可能。
算了，就这样吧。
秦叶青也不挣扎了，安心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此时，已是深夜，顾渊用完晚膳后，依旧留在前殿处理政务。
突然，门外侍卫来报，说是安皇后求见。
这女人来做什么？
顾渊好奇，宣她进殿。
安皇后甫一进来便深深地拜伏在地，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纤细无比，一掐就断。
顾渊抬头扫了她一眼，复又将视线定在了眼前的奏折上。
安皇后跪下来后久久不语，似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顾渊也没说话。
比耐心，他还没输过。
最终，还是安皇后颤抖着出声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顾渊挑眉，不知这女人想干什么，不过他也不担心这娇弱的女子能刺杀得了自己，挥挥手便让宫人退出去了。
偌大的奉天殿内只剩下顾渊与安皇后二人。
安皇后深深跪伏在地上，身体因为紧张而绷紧，隐约显出凹凸有致的玲珑身姿。
顾渊自登基后，便对安皇后母子置之不理，安皇后这些天面上镇定，实则一直提心吊胆的，不得已她只能来求顾渊。
“求陛下饶过我母子二人的性命。”
安皇后干巴巴地乞求道。
顾渊嗤笑一声，头都没抬。
他本就打算暂时留下秦宗训，引出那些潜藏的前朝余孽，可他没必要告诉安皇后自己的想法。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连三岁孩童都懂，你想让朕饶了你们母子俩，总得付出点儿什么吧。”
安皇后身体僵硬了一瞬，而后深吸一口气，死死握紧了袍袖遮挡下的手心，缓缓起身，向着顾渊走去。
安皇后走起路来极有特色。
纤腰款款，恰似弱柳若风，眉目盈盈，胜过万种风情。
任谁见了都得称赞一句“天生尤物！”
可顾渊向来不解风情，皱眉看着这女人走到他身前，伸出葱白玉指抚上他的肩侧，如花瓣般娇嫩的嘴唇越靠越近。
任谁都看得出此时的安皇后想做什么。
顾渊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寒声道：“滚远点儿，否则头给你拧掉！”
安皇后脑海中的琴弦瞬间绷断，她原本打算忍着满心的屈辱，去迎合顾渊，以换取自己和秦宗训活命的机会，没想到顾渊完全不吃这一套。
她顿时如被泼了一头冷水般寒凉彻骨，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失殆尽。
安皇后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钗髻散乱，早没了先前的庄重模样。
“陛下，妾愿自荐枕席，只求放过我的宗儿一命。”
顾渊眯了眯眼，嗤笑道：“呵，就凭你这蒲柳之姿，也敢来诱惑朕？”
顾渊的嘲讽让安皇后浑身都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殷红的花钿在汗水的浸润下显得愈加明艳，玲珑的身姿上香汗淋漓，活像刚从井里拖出来的艳鬼。
顾渊嫌弃地看着她，修长的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案上敲击着。
安皇后在慌乱过后，迅速地镇定了下来，危急关头，不知怎么地便脱口而出道：“只要陛下能饶我母子二人一命，我们愿为陛下披荆斩棘，当牛做马。”
这话几乎是在明示了，安皇后为了保下自己母子二人的性命，愿意配合顾渊剪除后周太宗留下的后守。
顾渊手指微微一顿，片刻后又恢复了之前的敲击频率。
“呵，你也就罢了，他一个小东西能做什么？别人还没引出来，反而露出马脚，坏了朕的大事？”
安皇后急切道：“宗儿不会坏事的，陛下也知道，宗儿很听话的。那一盘云片糕他不是强忍着也吃完了吗？”
安皇后听了秦叶青的叙述后便猜出了顾渊的想法，来这一趟，也不过是为了确定顾渊的心意。
“哦？你看出来了？”
顾渊重新审视起安皇后，没想到这女人竟然看穿了自己的想法，看来，她绝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愚笨，把她留在秦宗训身边，迟早会让那小东西失去掌控。
顾渊心下暗忖，这女人，绝不能活！
“呵！”顾渊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你做这一件事，便想换两个人的性命，未免太划算了点儿，你死还是他活，自己选吧！”
顾渊看似给出了选择，话里话外却都是让安皇后死的意思。
安皇后无奈，双目含泪，再次拜伏在地上，哽咽道：“妾选，我死，他活。”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顾渊对她的选择并不意外，但他毫不动容。
如果他的阿娘还活着，定也会这般护他。
可惜，他的阿娘死了，就死在眼前这女人的丈夫手中。
离开前，安皇后耳边传来一句：“三天后，董妃小产，一尸两命，朕要你认下这桩罪行。”
……
离开奉天殿很远之后，安皇后才敢轻轻舒一口气。
方才的交锋中，安皇后装出一副爱子心切的模样，保下了秦宗训的性命，却葬送了自己的未来。
顾渊以为自己赢得了这场交锋的胜利，但其实，安皇后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确保秦叶青能活下来。
至于她自己，夫君死了，儿子也没了，安皇后早便想下去陪他们了。
只是，临终前，她还是想保下自己最后的希望。
是的，最后的希望，这些天秦叶青的举动，她早都看在眼里，来奉天殿前便对秦叶青的身份有所猜测。
安皇后回到丽正殿时，秦叶青正在殿内等候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吱呀”一声，秦叶青转头看向突然被推开的殿门。
进来的是安皇后，秦叶青没有慌乱，也没有求饶，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没想到接下来，安皇后却主动关上了殿门，又轻蹲着身子，将侧耳贴在殿门上听了一会儿。
秦叶青不知她在做什么，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张口欲问。
安皇后却竖起一根手指挡在樱唇前，示意他噤声。
确定四周无人偷听后，安皇后松了一口气，缓步走到秦叶青面前，大拜而下，恭敬道：“请上仙助我！”
上仙？
秦叶青想过所有的可能性，唯独没想到安皇后会把自己当成仙人。
半晌，秦叶青苦笑道：“我非仙人，只是一游荡于世间的孤魂野鬼罢了。”
“不不不，上仙勿要自谦。”
安皇后并不相信他的说辞，连连摇头道 ：“山间野鬼多喜害人性命，上仙您到来后，却对信女关爱有加，您定是上天派来关照我的仙人！”
我可没仙人那么神通广大，自保尚且艰难，又如何能关照到你？
秦叶青无奈地望着求神求傻了的安皇后，盯着她的眼睛，真诚道：“我真不是仙人，只是无意中来到这个躯体罢了。”
彳亍口巴！
安皇后敷衍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顺着秦叶青的话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仙大人能来到我儿躯体，是我们的福分，信女方才去陛下那里为上仙大人求得了一条生路，还望大人能看在这个份上，答应信女的请求。”
原来她方才非但不是去告发我，反而还是为了让我活下来。
秦叶青平生最不爱欠人恩情，只得点点头应了。
安皇后见他答应，伸出一根手指，开口道：“信女一愿：上仙大人能够代替宗儿活下去，延续秦氏一族血脉。”
秦叶青点点头，应了她的请求。
这条并不过分，本来秦叶青便打算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到时候一并完成安皇后的心愿便是。
没想到，秦叶青点完头后，安皇后再次伸出一根手指道：“信女二愿：上仙大人能够推翻那赵贼统治，光复我秦氏江山。”
这有些难，秦叶青蹙眉，他并无根基，推翻顾渊的统治并不简单，何况他也不想看到刚安定下来的百姓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安皇后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见他迟疑，主动道：“上仙大人不必勉强，尽力而为便可。”
秦叶青闻言点点头，允了她的第二个请求。
然后，安皇后又伸出第三根手指，对着面露紧张之色的秦叶青道：“信女三愿：请上仙大人当我三日的儿子。”
原来如此，秦叶青松了一口气，只是他有些奇怪：“为何是三日？”
安皇后微微一笑，并未为他解惑。
之后的三日间，安皇后仿佛忘了秦叶青的身份般，一心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宠。
秦叶青有些尴尬，但想到这样的状况只持续三日，便也接受了。
第三日的晚上，丽正殿门外的护卫忽然送来笔墨纸砚并一条白绫。
秦叶青这才知道安皇后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付出了什么，又为何定下这三日的期限。
他有些不忍地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眼时，秦叶青的墨眸比最深的夜色还要深沉几分。
他终是欠了这个似柔实刚的女子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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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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