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摇摇头:“不用了,你丢掉吧,再去找也挺麻烦的。”
陆辞周颔首:“可我不觉得麻烦,下车吧,外面冷。”
把车开进车库,他走出来,把鞋和外套脱了,赤脚走在木质地板上,简单地洗漱后,他把脚放在茶几上,左手拖着脑袋,右手捏着那个娃娃指尖拂过柔软的绒面,拇指轻轻按压,娃娃漏出一个笑容。
眼中漏出一丝嫌恶:“我到底在干什么?”
明明应该还给那个女人,却强行霸占,像个幼稚的孩子,捡到别人的东西,就不愿意归还,他又不是没有钱,这样的丑娃娃他能买好多个,把家里堆成山也不为过。
娃娃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和沈枝意那平淡的表情形成对比,他“切”了一声,丢在地板上,却忍不住多看两眼,窗外的草地上落下一团暖黄色的灯光,来自另一扇窗户。
沈枝意平常都是开床头那扇小灯,今天刚进门就被椅子绊了一脚,捞开一看膝盖青了一片,还是把灯打开了,洗完澡涂了点药,一阵敲门声响起。
推开门,淡淡的烟草味道传入鼻腔,接着被阴影笼罩。
“陆辞周?”
他大概是刚洗完澡,头发半干地落在额头,遮住眉眼,削去白日时的凌厉,多了几分温顺,天气很冷,他就穿了件黑色的衬衫,睡衣样式,他一只手插在休闲裤的兜里,一只手捏着娃娃,拇指卡在脖子上。
就像是娃娃被他……挟持了一样。
他把娃娃递过去:“还给你。”
沈枝意被他这一通操作弄得慌张失措:“好,谢谢。”
陆辞周语气看似随意:“这是谁送的,这么宝贝。”
沈枝意如实回答:“我自己买的。”
她刚回到江城的时候,第一次完成墓碑设计的订单,家属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心莫名也跟着沉下来,回家路上就看见了这个娃娃,与其他娃娃相比笑容很大,甚至有点诡异,她鬼使神差地买下。
“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我请你吃饭吧。”沈枝意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冷风吹散。
陆辞周听得一清二楚:“好啊,那后天吧。”
“后天?”
沈枝意想起来她后天有事,是一场葬礼,逝者坠崖30多天才被发现,家属急着下葬,地点定在郊区,刚好是在周六,她原本不打算去的,但是领导说这次死者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参加葬礼的人非富即贵,去的话可以拓展客户。
“对不起,后天我有事。”
陆辞周划着手机屏幕,淡淡的蓝光爬上脸颊,显得五官更加立体:“我也有事,你晚上应该有时间吧。”
沈枝意正纳闷他怎么知道她晚上有时间,陆辞周就把手机揣回兜里:“那就这样决定了。”
周末,沈枝意恨不得在家躺着,参加完葬礼,就两天休息时间,被占了一天,就当做是加班吧。
“好的,到时候见。”
后天下了一场小雪,从早上开始下,沈枝意迷迷糊糊爬起来,空调开太久,连空气都带着燥热,打开窗户却发现已经被冻住了,看来天气比想象中还要冷,她找来热水,倒在上面,“咔哒”一声,冷风灌进来让她瞬间精神抖擞。
一下子冻醒,她路上都有力气吐槽了:[白天去参加葬礼,晚上去陪人吃饭,我美好的周末]
宋锦和一直知道沈枝意加班严重,对她周末还要去参加葬礼这件事不奇怪,但对后半句很感兴趣:“你平时不都是宅家吗?怎么晚上去和别人吃饭,有情况。”
[那是我邻居,上次送我去医院,礼尚往来而已。]
宋锦和却不认为如此,她也合租过,一年到头,她连对面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记得你那邻居长得挺帅的,别总宅在家,你总不可能和鬼谈恋爱吧。]
[……]
宋锦和发来一个加油的表情包,沈枝意把手机关上,靠在地铁栏杆上,怎么都睡不着,窗外的风景一片片掠过,窗外的高楼大厦渐渐被积雪覆盖的荒野代替,墓地和地铁站之间脸公交站都没有,可能因为有钱人都是开车去的。
这一片墓地叫做凇间息园,江城松竹园今年六月刚开售的新墓区,单穴墓达到每0.7平方米,售价是30万,比市中心的房子还贵,能在人死后还能如此大费周章,花几十万购买那么一小方天地的人,绝对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样的人谁还坐地铁坐公交。
到了现场果不其然,专人派送,一辆辆豪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就算沈枝意不认识车品牌,也知道这些车很贵,她唯一知道的车品牌是库里南,因为陆辞周。
沈枝意走进去,门口摆满了花圈,悼念都指向一个名字——陆鸣风,和陆辞周一个姓。
陆鸣风是除了陆建成以外,陆氏集团最有话语权的长老,前不久暴出陆氏二把手坠崖身亡的消息,就引起一片哗然,舆论对其死因多有猜测,陆氏集团常务这个位置空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看着。
席间气压很低,沈枝意也能感受到。
大门用黑色漆刷了一遍,采用了圆型拱门的设计,有点像教堂,连接着狭长的走廊,因为来往的人比较多,常常保持打开的状态,人影在这条长方形组成的平面上攒动。
此时一个男人从大门慢吞吞地进来,脚步声带着散漫随意,和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陆辞周?”男人驻足,望向中间的花圈:“我记得上次去医院没跟他说啊。”
身旁的保镖唯唯诺诺道:“可能是老爷子不放心,又去通知了一遍。”
男人皱眉:“没脑子的东西……”
这句话既把他贬低了一遍,还把老爷子不放心他的事放在明面上,恨不得让别人知道他在这陆家最不中用。
保镖朝着自己脸打了一巴掌,没下重手:“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男人表情淡淡的:“去外面等着。”
这个天气,外面零下四五度,在外面等个两个小时,估计得被冻成冰棍。
男人憋着一股怒火,无处发泄,侧过头,望向身旁一直站着的女人。
女人穿着黑色的毛呢大衣,身材修长,高领针织衫遮住了半边白皙的脖颈,耳朵微微发红,头发整齐地别在脑后,从侧面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一颗若隐若现的泪痣。
沈枝意,陆沉的脑海里莫名跳出来这个名字。
那个从安城来的女孩,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偏偏和陆辞周还走得近,惹人讨厌,
沈枝意注意到旁边注视的目光,被盯得不舒服,往旁边侧了侧身,还好只是看了一眼,慢悠悠地走上楼。
沈枝意抬起头,看见他的脸,愣了一瞬,这张脸和陆辞周有五六分像。
她走到刚才男人驻足的地方,面前放着花圈,上面写着“侄儿陆辞周敬挽,伯父音容犹在。”
原来他是陆鸣风的侄子,陆老先生就两个儿子,那他应该就是陆建成的儿子,刚才那位应该就是陆沉,至于陆辞周,江城很少有他的消息。
怪不得他知道她今晚有时间。
“是沈小姐吧,你好,我是白初宜。”女人抱着一只白猫。
白初宜是陆沉的妻子,沈枝意之前也在各自慈善会上看到过她的名字,陆鸣风墓碑设计这件事是她全权经手,沈枝意只通过邮件和她沟通,和她心里的印象差不多,有种将一切置身事外的气质,不过陆鸣风到底只是伯父,少点人情也不足为奇。
天光很暗,她的脸有点寡淡,隐藏在那顶黑色的小礼帽下,黑色的大衣厚实笼罩住整个身体,却不显臃肿,像是从老照片走出来的女人。
她抬起手抚摸猫头:“对不起,腾不出手握手,这只猫不太乖,只要一松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枝意微笑表示理解,她伸手过去,小猫还顶了一下她的手掌:“可是它看起来好乖。”
“那沈小姐就不知道了,之前它跑出去过一次,但没意识到自由对它来说就是死亡,大冬天的差点冻死在野外,最后派人找了几个小时才找到。”
“自从那次过后,就再也不敢离开家,出去也得有人抱着。”
沈枝意:“可能是害怕了,死过一次,就不敢出去了。”
白初宜循着她刚才的视线轨迹,落在那簇花圈上,岔开话题:“你认识辞周?”
这声辞周叫得很亲昵,仿佛他们认识了很久。
“只是见过几面而已。”沈枝意如实回答。
“他这个人面冷心热,认识一些无关的人也不奇怪。”
“无关的人”这四个字指代的就是她,沈枝意再怎么愚钝,也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意思。
早就知道有钱人家很排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沈枝意只是微微一笑,把自己和陆辞周的关系择干净:“陆先生确实乐于……助人。”
只不过需要礼尚往来罢了,沈枝意对这件事并不反感。
白初宜不在提陆辞周,拉着沈枝意谈了一些之前墓碑设计的细节,还有陆鸣风生前的事,和新闻上写的大差不差,白初宜似乎也是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只是把媒体报道过的事情再说一遍。
白初宜在前面走着,高跟鞋砸在大理石地板上,咔哒咔哒的:“伯父走那么早,也是世事无常,人啊,一不小心就走了,对不对?”
沈枝意回想起这四年工作,遇到意外死的案例也不少,被车撞的,被掉下来的广告牌砸到的,钓鱼时意外溺亡的。
“嗯,这种情况确实也存在。”
白初宜停下脚步:“可以给我一张名片吗?”
“我意思是万一哪天家里有人意外死亡,再来找你。”
沈枝意从包里拿出名片递过去,仔细回味刚才那番话,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属于富人之间的黑色幽默吗?
“只希望以后没有联系的才好。”
“这不是给你们增加业务吗?”白初宜微微一笑,把名片卡放进包里:“以后会联系你的。”
和白初宜简单聊了两句后,也差不多快到葬礼末尾,众人撑着伞前往墓地,这种时候,亲属最为悲痛,她去拓展业务,这些江城有头有脸的大佬可以直接把公司拓展掉,还是回避比较好。
只是看着那团乌压压的人群,沈枝意心里莫名跳出一个名字,陆辞周……他也在那儿吗?
刚停没多久的雪又开始飘起来,比早上更甚,黑色交错的身影渐渐被大雪模糊,就像是大雨砸在了窗户上,而她站在玻璃后面,看不清窗户外的人。
沈枝意的脑海里莫名闪过这样一段记忆,像下雪天的下雨天。
她坐在某个教室里面,外面是狂风暴雨,数学老师正在讲函数大题,她早早就把答案算出来,签字笔百无聊赖地在草稿纸上画下一条条直线,毫无规章,犹如乱麻,就像雪落下的轨迹,把最开始画下的那个小人淹没。
或许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梦境,还是说这个地方阴气太重,有点邪乎,公司里的人最爱谈这些有的没的。
沈枝意加快脚步,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冬天的树枝光秃秃的,再加上雪地白的晃眼,一脚仿佛踏入了简笔画世界,粗细不一致的线条起起伏伏,直到远处出现一个“小人”,撑着伞,笔直地站在大雪里。
沈枝意心脏漫过一阵潮意,不知道来自哪个夏天。
陆辞周回过头,笔直地朝她走过来:“说好一起去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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