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周从医院出来,车停在路边,他靠在漆黑的车身上,点燃了一根烟,刚打开手机,何为的信息就跳出来了,无非就是他待几天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叫何为过来开车。
一根烟熄灭,他把烟头丢到脚边,用脚碾了碾,他脚步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绕过围墙。
白色的烟雾从他的脸上拂过,然后散去。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看清烟雾背后的脸,先是一惊,像是见了鬼一样,手放在胸前,低着头,立马认了错:“对不起,少爷,董事长……”
听到“少爷”这两个字,陆辞粥顿生燥意,还没等他解释,直接开门见山:“你告诉他,我待会儿过去。”
眼前的人先是一愣,然后拨浪鼓似地点着头:“好的,少爷。”
“还不走?”
何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陆辞周背对着他,双手插在兜里,像是看着什么,像大黑耗子一样的东西从他身后窜出来,灰溜溜的跑了。
他这又是在威胁谁?
何为还没问,车钥匙就丢了过来,正好落在他怀里。
上了车,何为启动发动机,嗅到一丝烟味,透过后视镜,他看见路辞周闭着眼,修长的手指搭在额头上,好似已经睡着了。
他昨晚就看见沈枝意消息,问了陆辞周没回复,面对面见着他,看他这个样子,更不敢开口了。
“去北铭公馆。”
何为下意识答应了一声,输入目的地的时候怔了一下。
北铭公馆不是陆建安的住所吗?陆辞周很少去那儿。
江城多平原地势,可在北铭这块地带,硬生生造了一座山,再配上人造的花树,倒真的像那么回事,山下就是高尔夫球场和游泳池。
北铭公馆位于城郊,平时人迹罕至,但通往公馆的路打扫得干干净净,初冬了都没有一片落叶。陆建安早年间去德国留学,对那边的黑森林念念不忘,于是在道路两旁种满了白松,可高度土壤都不一样,所以松枝稀稀拉拉,阳光肆无忌惮地透过松枝,落在过路人的身上。
何为在车里面等着,陆辞周从车上下来,孤身一人走进公馆。
佣人早就在门口候着,见他来,一言不发领着他往二楼去。
高跟鞋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击打声,一双白色高跟鞋出现在眼前。
女人穿着丝绸质地的裙子,头发一丝不苟地别在耳后,脸上的妆容不浓,但恰到好处的精致,怀里的猫慵懒地扫着尾巴,与主人一样举手投足间都是气质。
佣人前身:“夫人好”
陆辞周连眼都没抬,从旁边绕道而过,佣人神色慌张,赶忙跟上去。
女人冷笑了一声,走下台阶,抚摸着猫头,猫的瞳孔微微放大,叫了一声,萎缩在她怀里。
佣人领着他到了书房门口便退下,陆辞周推开门。
陆建安坐在轮椅上,手上提着水壶,正在浇养摆在窗台上的花。
花瓣是白色的,枝干长着倒勾刺,稍显疲态,连带着刺都显得不那么尖锐,花盆里有几片掉下来的花瓣,一半被微生物分解,变得枯黄,一半虽然还在,但腐蚀的气息顺着茎脉上涌,就像皱纹慢慢爬上去。
陆建安继续浇水:“初宜刚走,你就来了。”
白初宜是陆尘的妻子,也就是他大嫂,两个人在他新加坡留学期间便结了婚。陆辞周当时在东南亚的事业逐渐有了气色,便渐渐与陆家切断了联系,连婚礼都没参加。
陆建安把水壶放下,笑了笑:“想当年,我还真以为你跟陆尘一样,是个浪荡子,没想到我也有被骗的一日。”
2017年陆建安以白英为要挟,将他送到新加坡读高中,不允许他回国,原本在国内学习成绩一直名列第一的陆辞周到了国外性情大变,问他要钱买车旅游泡酒吧。
但他突然在新加坡犯罪,陆建安讲他引渡回中国,陆辞周却带着白英忽然消失,犯罪案件的受害者也突然谅解。
他才发现陆辞周大学期间往返东南亚,建立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这些年承包东南亚国家的基建项目,赚的盆满钵满。
陆辞周供认不讳:“那是我耍了小聪明。”
陆建安哈哈大笑了几声,就当他是耍了小聪明,话题一转:“你母亲现在如何?”
陆辞周目光警惕,不太愿意回答,但还是开口说了句废话:“在医院治病。”
“什么时候回去?”
白英嚷嚷着要埋在这里,看来是下定决心要留在江城看病,还请了位墓碑设计师。
陆辞周好似想到什么,凝滞了一瞬,陆建安的话将他的思绪拉回。
“若是不急,可以来这儿待几日,这里山好空气好。”
陆辞周毫不迟疑:“不必了。”他话锋一转:“安排人跟踪这件事也大可不必。”
花壶“砰”地一声放在桌子上,能在江城这么和他说话的也就陆辞周了,就算是陆沉平日放荡惯了,到了他这里,还是得恭恭敬敬,陆建安语气中带着怒意:“跟踪?你是我儿子,我了解我儿子怎么了,怎么的,现在有了自己的产业,翅膀硬了,可以飞了?”
“我从来没这样想。”陆辞周代替陆建安给花浇水:“只是您之前不见得对我有多关心,怎么如今倒是关心起来了?”
“这不是想着弥补你们母子吗?”
陆辞周听到这句话,忍住笑意。陆建安当年隐瞒已婚的事实,在前往德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了白英,然后连着失踪一年,白英这一年独自产下他。
当他发现这对母子的存在,第一想法不是弥补,而是赶尽杀绝,陆家这么多文人,就出了他这么个混蛋,说出去怕是名声不保,最后还是奶奶保下了他们。
“谢谢您的弥补,以后恐怕都不需要。”陆辞周把花壶放好:“我先走一步了。”
从北铭公馆出来以后,何为将他送到市中心的老洋房,一路上沉默无言,到达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何为下意识观察了一眼二楼的窗户,黑漆漆的,确定没有人,再加上沈枝意昨晚发的短信,看来是害怕,搬出去了。
陆辞安推开门,按下开关,头顶的灯闪了几下。
“你太久没回来,看来是线路老化了,我晚上八点带师傅过来修一修。”
陆辞安“嗯”了一声。
何为出去以后,思考半天,胡诌了一番,给沈枝意回了个消息:【那个恶鬼啊实在是太厉害了,一时半会儿除不了,我也是没办法啊。】
——
灯没开,房间里阴暗逼冗,傍晚的天光从窗户缝隙溜进来,越变越长,很快就褪去颜色,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床上的人蜷缩在被窝里,白皙的皮肤染上血色,脸颊两侧红彤彤的,额头细碎的发丝间都是汗,一部分头发粘在脸侧。
手枕在脑下,呼出来的热气扑在纤细的手腕上,沈枝眉头紧皱,突然睁开了眼睛。
从医院回来以后,她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大脑晕乎乎的,就请了假回来吃退烧药,睡了一觉,再醒来太阳已经落山了。
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到温度计,量体温需要五分钟,她仰头头望着天花板,乌黑的头发如同海藻般散开。
她刚才做了噩梦。
梦里她十六岁,第一次来到江城。
江城的夏天总是伴随着大雨,总是突然出现,然后匆匆离开,像阴晴不定的情绪,梦里也是这样,突然下了一场大雨,下午太阳出来,炙烤着地面,到了傍晚才稍微凉快一点。
正值饭点,大部分饭店里人满为患,三三两两坐着人,她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看来看去,只有早餐店里人比较少,于是她推开门,走进去。
肉馅的香味传来,沈枝意的肚子更饿了,看了眼菜单,刚要开口点单,几个人背着大包小包挤上前,很快她就被推到后面。
前面的人叽叽喳喳。
“老板,要一笼小笼包”
“五个茶叶蛋打包带走。”
“冰柜里是冰豆浆吗?”
她怯生生地站在后面,不敢上前,突然,一道清冷的男生传来:“后面背着书包那个,你要吃什么?”
一笼包子蒸好,掀起盖子,热气逃散开来,梦里她没看清那人的脸。
后厨房顶上的白炽灯染上了雾,光落下来,那个场景就像是老照片褪了色,一切都变得朦胧黯淡。
沈枝意鼓起勇气:“一笼蒸饺。”
那人拿下一笼蒸饺,用盘子装好,递到她手上,沈枝意接过来时说了声谢谢,就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
刚出笼的蒸饺有点烫,她在角落小口小口地吃。
突然对面坐过来一个胖胖的男人,天气热,他把上衣掀开,肚皮露出来,眼神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店里人多,拼桌正常,但沈枝意毛骨悚然,一口一个蒸饺,快点吃完就可以去候车厅等车。
“小姑娘,去哪儿?”对面的男人忽然开口,一股口臭味突然扑面而来。
沈枝意装作没听见,只是大口吃着蒸饺,里面冒出来的热气烫着上颚,她喝了口水。
“给个联系方式呗。”
“没带手机。”
“加一个嘛,到时候好联系,这地地东西多难吃,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蒸饺刚好吃完,沈枝意迫不及待就要离开,一直油腻的大手抓住她的胳膊,扯着她往怀里靠:“联系方式都没给呢,别走啊。”
沈枝意面露不悦,眼神自带着疏离感,像是在看什么垃圾,男人也不由得一愣,变本加厉地拽着她的手。
沈枝意对着他的胳膊,一口咬下去,嘴里隐隐约约有血腥味。
大家听到这边的动静,有人过来劝阻,但也只是言语上,毕竟块头那么大,都不敢上前,只敢观望。
大块头脸红得像是刚喝了两升酒一样,扬起手,沈枝意感觉自己的右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梦里痛得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男人冲人群大吼道:“我教训自己闺女怎么了?”
角落里正在收拾碗筷的身影突然发出声音,语气中带着戏谑:“都知道年纪和你女儿一样大,还去骚扰,害不害臊?”
视线模糊间,掠过人群,一个个字很高的男孩生站在角落里,穿着黑色的坎肩,松松垮垮,短发干净利落,几根发丝步不懂事地从发缝里掉下来,扎着眼睛,眼里透着股淡漠,始终没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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