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颜认识于铭是在大雪纷飞的冬天,分手的时候也是在冬天。
不过雪没五年前那么大,这一年,是地球有史以来最热的一年。
北极的冰川融化率增多,海豹能躺的浮冰变少,北极熊生存的空间被压缩,南极的企鹅需要去更远的地方寻找事物才能繁衍,海平面上升速度加快,很有可能在几十年后许多岛屿将会被淹没…
琴城这年冬天只飘了几朵雪花。
他送他的围巾大衣还有领带以及几双袜子,都被丢在了一纸箱子底,就像他把他丢在了他们一起买的屋子里。
“我今天发了年终奖哦,整整3万,拿去还了贷款,这样算下来,我们再六年就能彻底拥有这间房了,虽然才60多平,不过作为爱的小窝我看是非常完美,多一平方都嫌空,少一平方都嫌挤,嘿嘿,到时候再存钱重新装一装…”
“栗颜…”
“现在提前还贷款也得排队,就跟当时我们贷款一样,还好我运气向来都好…”
“我们结束吧。”
“…?”
“我不能再跟你走下去了。”
“为…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抱歉。”
“抱什么歉…为什么要说抱歉…”
“他…回来了,对不起,我还以为他不可能再回到我身边。”
“谁?”
“我唯一,”于铭不忍说出口,迟疑到望向栗颜的目光装满了内疚,弱了语气,“爱过,现在还爱的人。”
····
房间没开灯。
却有两双眼睛彼此映照,内容简单。
全是一种疯狂。
疯狂到四周的墙壁变软变薄,轰轰一声响。
底下那人在失去意识之前,恍惚间看见的并不是上头那人汗/津津的脸、灼热盯着他的眸子、嘲笑他的唇角,而是座移不开的大山。
他以为他可以通过这种消遣让自己身处云山之间。
可以感受自然的风雨雷电加烈日的灼烤;可以吹着十级的冷风感受山脊的粗粝;可以张着眼去看天边的厚重压来的乌云;可以在峻山重叠的沟壑之上游走;在河谷里的湿气当中忍耐冰山的寒冷。
悲也好,喜也好。
全都能在这种无序的狂欢里沉寂。
他自认为太荒谬的事情没有做过,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努力去爱一个人,之后发现此爱情非自己所想,于是抛掉工作,毁掉生活,引颈受戮。
朋友骂他幼稚,说他痴人,他不以为意。
他也在喝完酒后说:“多大点儿事儿啊!没他我不活了?我活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精彩!”
“谁能事事洞明,人情练达到看清对方心里藏着一个白月光跟你这儿谈恋爱?啊,不,还不是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是他妈初恋,初恋知道吗?多伟大啊,多值得去歌颂啊…”
“妈的!既然初恋那么重要,管能不能在一起,就守着到死啊!找什么下一家!既然找了下一家决定好好生活了,为什么又要反悔…”
“我做错什么了,说走就走,浪费了老子整整五年的时间,我还以为我都能和他相伴到老见证稀有的爱情!”
“五年的所有就像大漠,荒芜死了,徒有美梦…”
“混蛋…混蛋…”
大山好重,就像心底藏久了的悲伤覆压过来。
栗颜嘴里骂着混蛋,眼角出来几朵泪花,来不及揩去,闭眼昏了过去。
昏过去很好,这样就能借着酒劲寻乐后有理由可说。
入梦也很好,他梦见了那张心心念念的脸。
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大雪落了他一身的白,像个冰雪滋生出来的树灵,光拍掉那些雪,就费了十分钟。
雪从他身上簌簌落下的过程里,露出的牙齿比雪还要白,望过来的眸子比黑夜里的星河还要漂亮,呼吸出来的热气比清晨的薄雾还要柔和。
“你为什么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我想当一棵树来着。”
“哈哈…树不怕冷吗?”
“不怕的话北极南极就不止是冰川了。”
“那至少你还跟它们感同身受了。”
他最后见到的那张脸没有雪,没有笑,他问他:“你再冲我笑笑。”
他没有笑,嘴里除了“对不起”什么都说不出口。
……
栗颜眨了眨眼,呼吸均匀,周身酸痛。
作为身心愉悦的介质,此种鱼儿游历于沸鼎,鸟儿众乐于夜幕,最后只得到满面倦怠的行为,代表的真相清晰浮现——
你,栗颜,26岁,一个月以前失去了一份自以为真挚的爱情,从现在起又开始孤身一人,什么也不是。
栗颜实实在在叹了口气。
一声音从头顶传来:“一醒来就叹气,我挺失望啊。”
“这种日子,过得真没劲。”
说完翻身下床去洗澡,洗完擦着头发站床边儿瞧着这人——大学校友,房季爻。
跟自己一般高,一个一米七八,一个一米七九,对外统统宣称一米八。
他俩就这个问题还聊过好几回,说他俩的个子就跟现在的价签一样,十块钱非标九块九,一百块非标九十九块九,好像多标那么点就显得自己多贵重从而售卖力降低似的。
他们还说,这么个数据说明,他俩的生命里,就该欠缺点儿什么,完美不属于他们,失败的事少,成功的事也少。
怎么说。
栗颜当时总结:“不清不爽。”
房季爻附和:“不痛不痒。”
五年前俩人就一直这么玩乐,有时候约酒店有时候约他家有时候还喜欢在无人的野外。
房季爻家里有钱,疯起来没边。
最让栗颜咋舌的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坐游轮出海,一帮子人混迹得无法无天的场面。
自己这句“没劲”以前也老说,他那句“我挺失望啊”也老说。
栗颜从他手指间拿了烟,跟他一起靠床头,瞧着那烟头:“牌子没变过啊。”
“抽惯了。”房季爻重新点了一根,把床头烟灰缸那长腿上,“你倒是,不说戒了?现在又抽回来,习惯吗?”
“你是问习惯抽烟还是习惯了不抽烟?”栗颜缓缓吐口烟,“你看我牙齿,五年不抽烟,还真白了不少,唯一一点儿好处。”
“呵…我想听听,抽烟能有什么好处?”
“良禽择木而栖,可人就喜欢择坏东西去喜欢。”
“哈,你记得你五年前说了什么?”房季爻嗤笑他一声,回放他的原话,“我不属于你们这些坏东西,世界运转出我们这号人,我们这号人运转出这么个坏圈,可我现在站在圈外,拥抱真正的生活。”
栗颜挂一副浅薄的笑,抽烟不说话。
房季爻往烟灰缸弹了弹烟灰,把他耳朵一揪:“欢迎回归~”
栗颜躲他的手,把最后一口烟抽了在烟灰缸按灭了烟头,烟灰缸扔回床头柜,往他身上一扑,咬他。听得一闷哼才住了口,问:
“这么些年,你就没有遇见过想单独拥有的人吗?”
房季爻笑他:
“世界运转出了我们这号人,又运转出了我们为之徜徉的这天地,为什么要回到庸俗当中去?你傻,去瞧了看了还不死心呢?玩儿什么不好玩儿感情?那东西属于我们吗?”
栗颜此时不可避免地在脑子里盘着于铭那张脸,那轻柔的声音在重复问他:
“你不该过这种生活。”
“想要家吗?”
“从此待在我身边不走了好吗?”
好啊…好…
我答应,我愿意,我努力,可你怎么说话不算话,说反悔就反悔…
栗颜把下巴靠房季爻胸膛,眼角有了泪珠:“季爻,你说,我不好吗?每天回家看见我,会腻吗?”
房季爻想吻他,却吻不到,因为栗颜抱紧了他,他只好捏了那颀长的后脖颈,笑话他:
“不腻啊,你这张脸在圈内那是公认的翘呢~这副身子好多人想抱抱不了。可风景那么多,换着看才好啊,大海和山林,草野和沙漠,天高云阔,把自己局限在方寸之间,多不划算。”
栗颜在他脖子窝里笑,笑够了说:“混蛋啊…你们,都他妈该死…”
房季爻翻了个身:“于铭跟我,谁更混蛋?”
“都是!”
“胡说,”房季爻用一股力道去惩罚他,“这个世界最混蛋的事就是欺骗,别的都无关紧要,”手缓缓抚上栗颜的脸,带着些疼惜,“纵/乐不会受伤,傻瓜…”
“我不要…”栗颜开始撒娇,左右翻腾,搞得房季爻不好施展身手,折腾之间,嘴里的声音变得高昂,“我不要!不要!我就想找个人一起活到死!”
“别闹,”房季爻把他手脚上下束缚住,“专心点…刚刚你晕过去我都还没解决呢…”
“我不…”
嘴被覆盖得发不出声响,栗颜脑子昏沉,心里头却哭出了声音:
好想他啊,他现在在干嘛呢,和他心心念念的人拥抱着看电影呢还是说着悄悄话呢?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我吗?
五年呢,记忆都是白造的,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全想着他,如果那么爱他,为什么当时又要说爱我呢?
季爻说得对,你骗了我。
欺骗是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武器,因为毁灭的是人往后生活是希望,对未来的希望。
生活就该是这样是不是?对自己对别人都不抱有希望才好。
好嘛,好…
纵/乐谁不会啊,造/作谁不会啊,把大脑放空就好了。
栗颜由此把自己放在了任人宰割的位置,心灰意懒,不管不顾地去迎合去吼叫,除了止不住的泪一直挂在眼角让他还能在这种情况下去记起自己五年来的一文不值。
不过房季爻在过程里一直帮他拭去那些不值当,还安慰他:
“好梦由来最易醒,还是不要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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