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铭带栗颜回到了俩人一起买的屋子,一起置办家具一起生活过的屋子。
屋子黑暗封闭,闷着好多味道。
大多是汗臭味,来自栗颜换下来的衣服袜子,成堆的铺在地上、沙发上、床上…
于铭进去开了窗户,开了灯。
栗颜被顶灯所照,头又开始莫名疼痛。
他站在客厅,像个立柱,于铭帮他脱了大衣和围巾,去烧热水去收拾地上的衣物,看见地上摔裂了的手机,转头去望眯着眼要倒下不想倒的栗颜。
于铭把摔裂了的手机放餐桌上,将衣服扔进洗衣机,开始收拾屋子。
栗颜瞧了眼那手机,拉椅子坐在餐桌旁,点了点手机,不止屏幕碎了,也开不了机,想起那天自己删完通讯录里他的名字既而继续删照片怎么都删不完的情景,一种烦闷又妥帖地在胸口积聚。
于铭从他身边经过,他开始笑他:“用不着打扫,反正我不住这里,你也不会住,他那边房子大不大?是不是比这个窝温馨多了?”
于铭擦了桌灰,开始拖地。
栗颜继续问他:“以前说买个拖地机器人,免得你一天爱拖地,你洁癖是你自己的毛病还是他非常爱干净造成的?今天看见他,比你还要干净,就好像你喜欢的月季花,纯白色的月季花。”
栗颜身体乏力,又不想起来去床上,直接趴桌上,去看于铭收拾屋子,晾衣服,还去厨房煮了茶粥,端到桌上,对他说了话:“吃点粥,暖暖胃。”
栗颜拿勺子搅了搅那粥,轻轻将粥推离了桌面,“哐当”掉在了地上,张眼笑看他:“他爱喝粥吧,爱吃你给他做的早餐?爱你忙前忙后,我比较喜欢两个人懒在家里什么也不做,饿了叫外卖,衣服堆一地都不想洗,猜拳决定输赢再去洗,当然了,你会说这样不叫生活。”
于铭又去收拾撒在地上的粥。
栗颜突然问:“把你手机给我。”
于铭愣了愣,不知他什么打算。
“我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栗颜接过于铭递过来的手机,开了锁,又笑了笑:“我猜,这组号码应该是他的生日,当时我还好奇呢,太像生日号码,可不是我的不是你的,也不是你父母的…”
呵呵笑了半天,拨通了他妈妈的电话:“喂?妈妈…最近过得怎么样,我用于铭手机打的电话,我电话坏了,你忙着旅行这个月都没找过我?……亏我担心你找不着我牵挂我呢,是是…我知道…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记挂你你也不记挂我…”
挂了电话,手机还给于铭,埋半边脸在自己的手肘窝里,等着于铭除了道歉以外的话语。
他还能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些罢了,实在太好笑了,伤害了人的人还想要过得舒坦,被伤害的人还得体谅伤害人的苦衷。
不过栗颜的爸爸曾经教给他一个道理,事情总有两面性,甚至多面性,不要只看到单一面就去否定一件事的定义。
他那时候还小,7岁多,不解问:“就像炸油饼吗?得两面翻?”
他爸爸捏他鼻子,说:“道理这种东西,非得遇到点事儿才会明白,慢些长大吧,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
后来才知道他爸爸说的复杂感想来自于他爱上了一个人,不是他的妈妈。而妈妈自始自终都爱着爸爸,直到爸爸死去,妈妈依然把他放在心尖尖上。
他妈妈说:爱,一直以来,都是条单行道!
他当时望着他妈妈,她正提着一斤五花肉一斤白豆腐以一斤青菜,驻足瞧着远处弄巷里杂乱的电线,上头落满了燕子。
如果道理是说:爱是身不由己的东西。
那只要是为爱而做出的行为,都可以被谅解。
毕竟这个世界上爱最重要,任何感情的尽头是爱,生活最好的色彩是爱,有爱一起走到尾,就不怕最后面对死亡的瞬间。
如果道理是说:在确定爱的存在之前,人都有可能会迷茫,会不小心做伤害别人的事情。
那自己就是那个被伤害的人之一,所以不该有怨,该放下不属于自己的爱,大步往前走。
如果道理是说:你奢望过什么东西,就算努力了依然得不到是一种正常的现象。
那面对正常的事情就该处之泰然,并不以此为理由放弃奢望。
就像一日三餐,就像春日里的花总要比别的季节都多,就像每天起床都会睁开眼看见光。
如果道理是说:你爱上别人是你自己的问题与他人无关。
那么,你爱他他也爱你是属于你的幸运,你爱他他不爱你是你的不幸。
可如果按照他妈妈“单行道”的理论——你爱他,就已经是你的幸运。
意思是说,能爱上一个人,不容易。
栗颜还在想这些道理的存在到底是不是一种心理安慰,毕竟这些所谓的道理只是让你去抵抗本能。
这份本能就是说,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本来属于我的东西突然不属于我了、我对生活的态度和热爱被打击了、付出与收获太不成正比了、看不见还想拥有的未来了,就会难受。
如若说这些难受摆在眼前,你依旧还记得将油饼翻面,那只能说,这种人的存在就是一个奇迹。
要么,就是一开始并没有这些期望,这种人吃油饼,就爱吃单面,他过生活,就爱过得有残缺。
于铭在栗颜脑子里的油饼是否要翻面的期间,说了他想说的话。
他与萧颜相识就是在一个大学纷飞的冬季。
不过他当时不是想当一棵树,而是家里让他读律师,毕竟他家里爸爸哥哥妈妈全都在律师界有所作为,但是他爱画画,想考美院,于是站在雪地里做着抵抗。
他爸爸让他醒醒脑子。
他当时站在一棵挂满雪的树底下宛如另一棵树,瞧着一枝丫承载着厚厚的白雪,“咔嚓”断了。
于是就想:当人与当一棵树的差别,不该是与“逆来顺受”相反的“自我成就”吗?
如果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不了,还不如当一棵树。
萧颜出现在他面前,是他高中同学,再普通不过的同学。
不普通的唯一,就是他们对同性的感情和常人不同,这种东西,彼此看上一眼就能知道。
萧颜与别人的不同之处还在于——漂亮,尤其在一片白色的天地当中。
按照于铭看事物的方式,不管是雪还是他,都是一片无暇的银白。
重要的是,他能明白于铭当时的苦恼。
“感同身受”,是人与人之间一份尤为难得的情感吸引。
萧颜当时帮于铭抖落身上的白雪,然后笑他说:“还是不要当一棵树了,只能囿困与一个地方,人最爽的事情之一,不就是有可以反抗的东西吗?”
可惜萧颜和许多人一样,说得一套宽慰人心的话,自己却在反抗的过程中备受伤害。
他们享用的是同一种父母——我已经花了所有的时间和心力为孩子开垦了一条路,孩子为什么不走?必须得走。
萧颜的父母让他出国学经济,回国后好继承家业,他逃不过,因为他不是独子,还有弟弟妹妹,都很小,他父亲又病痛缠身,母亲一个人压力太大,还有小叔叔对公司的觊觎。
于是于铭可以去追求他喜爱的东西,他不能。
他祝福他,并且全力支持他。
如果说栗颜五年来看到于铭那么多幅画从无到有的过程,而萧颜不仅是看见,他跟他一起成长。
栗颜趴桌上认真听他讲,顿觉所谓的初恋为什么挥之不去,是因为有些经历你替代不了。
你没在那个时候遇见他,你也不是他。
“为什么分开了?”栗颜问。
于铭似有难言的苦衷,栗颜瞧他眉目,自然知道他其实不愿意说的表情是什么样,按照以前,他会避开话题,并且嘻嘻哈哈让他忘记自己问出口的问题。
现在不同,他直愣着眼,一副你不说也得说的执拗。
于铭躲了他的目光,去看桌上的花纹。
这是他跟他一起刻的,因为栗颜当时还未戒烟,抽着烟都能睡着,烟烧穿了文件,差点儿引发大火,桌上留下的就是一手掌大小的焦痕。
栗颜做了检讨,然后就嬉皮笑脸地拿刀在上头刻画,说:虽然手段拙劣,掩盖得不好,但是也算我检讨的心意。
这桌上刻的是于铭最爱的月季花纹。
于铭抬眼把栗颜一望,内疚使得他心头一紧,里头含着的除了内疚,自然还有别的东西。
他不敢面对,只是小声说:“你和他不同的地方有很多…”
“什么?”
栗颜没有听清楚,眨了眨眼,等他们分手的原因。
于铭把目光望向窗户,回答了他。
萧颜在他爸爸得了癌症之后,继承了家业,并且按照他爸爸妈妈的意愿,结了婚,就在他俩在一起4年后。
那些年,俩人的思念,从来没有断过。
社交软件上关于生活分享,永远都是第一时间回对方一个笑脸,没有只言片语,可那笑脸的内容够他们彼此去猜想。
萧颜等家里父母都去世以后,弟弟妹妹长大了,卸下重担,安排好了一切,来找他。
栗颜坐直了身体,微微靠向椅背。
于铭说,当时分手后的那几个月,谈不上痛苦与否,只是麻木。
他就在雪地里老站着,回味萧颜最后跟他说的话:别等我,你身边该站着比我自由的人。
“然后你就出现了。”
于铭怯着眼去看栗颜。
栗颜接住了他的目光,只是很难讲出他内心五味杂陈的话。
他一直以来问自己,“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头上。”“为什么非我不可?”
现在似乎有了个答案。
十分钟后,他问:“你我五年,你没有爱过我的原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当作一件复制品而已?”
“这是我的错,”于铭又把头低垂,“人一旦养成一种习惯,就很难改变,包括对一个人的依赖。我那时候一直骗自己,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都在,所以就把你当成了他。”
“只是习惯…”栗颜把头也垂下去,“我以为你们有的是一段多轰烈多刻骨的情感,才让你这么忘不了他。”
“对不起。”
“你走吧。”
栗颜没抬头看他,尽管多少不值在内心环绕,却倔强地坚韧了语气:
“我妈妈说的,爱情是条单行道,还说爱上一个人爱上的其实是自己看这个世界的方式,对美好生活向往的总和。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内疚。往后我过得怎么样,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认识你之前生活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于铭瞧着栗颜,手握了握自己的膝盖。
栗颜再没说任何话,头一直就那么懒懒地垂着,有了弧度,让那脖子显得更有看头。
于铭爱看那脖子,并不是因为那脖子萧颜也有,而是那脖子曾经靠在他脖子上说着好多稀奇暖心的话。
“呐,听说脖子这么蹭也能触发好多开关哟。”
“脖子上的淋巴会越来越像,下辈子我们光靠脖子就能找着对方。”
“像不像藤蔓?麻花?DNA双螺旋?两只长颈鹿打架~”
“哈哈…其实是长脖子怪物!”
栗颜在于铭离开的时候,问他:“你的画展什么时候办?”
“三个月以后。”
“到时候,我能挑一幅画吗?”
于铭愣了愣,随即立马答应:“当然,你会来看吗?画展。”
栗颜露出笑容,只是半边儿虎牙已然消失不见:“一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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