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子夜的钟声响起,淮秋城内人如潮涌,灯火通明。
百里外一角林荫中,雪泥软烂,湿寒浸骨。
江鸿刚杀完一个人。
地心绽出蛛网般的裂痕,古树拦腰折断,扬起尘雪。月光倾洒,鲜血喷在水洗得泛白的衣服上,烈烈寒风中,宛如红梅映雪。二分厚的冰蓝剑身上,血顺着铭刻的小字蜿蜒而下。
面前的男子怒目而睁,尸身还立着,头颅却已滚落雪泥地,滑出斑斑血痕。
手划过剑刃,掌心涌出的血如同泉涌,江鸿却好似没感到疼痛。
新鲜的血盖过剑身上的血,只须臾工夫便混在一起消失殆尽。
水瑟十分满意这次的进补,闪烁着圣洁光芒,掌心的伤口随之愈合。水瑟讨好地亮了两下,变回一尺二寸长的玉简原型,首尾相接盘成手镯,缩回江鸿腕上。
江鸿从尸身上扒出乾坤袋,灵力探入。
——下了封印,打不开。
这么多年了,仙门还是如此小气。
江鸿扔了乾坤袋,水瑟分出一小截飞出,落到尸体上。
江鸿拎起尸首,转身走上土坡。
一步一晃的脑袋上,血液反向流动,自发顶没入江鸿手中。不多时,原本惨白的手生出一丝血色。
半个时辰后。
淮秋城。
白日的大雪封山似乎并未影响到城内,子时已过,漫天烟花还在竞相绽放,鼓乐齐鸣,长街上挤满了没收摊的小贩和行人,吆喝声不绝于耳。
“周仙师,又去给崔仙师买东西了?”
还没进客栈,江鸿便被拦住脚步。听清称呼,她摸了摸脑袋,“莫大娘,我不是……”
“哎呦知道,知道!”莫大娘笑眯眯地望着她,哄小孩似的,“不是仙师,是小仙子!”
这是她和崔意浮住在这的第四日,也是莫大娘找上门的第四日。
纠正太多次都没有结果,江鸿不想再多说,自觉闭上了嘴。
“小仙子,听沈仙师说你们要走?”
“可是有事?”
“没,没有!”莫大娘连连摆手,却抱出一方纸袋,又拎出一壶酒,“这不是过年了,我便想着来送点东西。这是我自己做的年糕还有屠苏酒,不是什么金贵物,但邻里街坊都说好,味道绝对是不差的。”
看江鸿没接,她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仙人不过这个那个节的,只是老婆子长这么大,半截入土的人了,也没见过几次仙人,此生是没什么指望了。可我那刚出生的孙儿来日方长,小仙子你就尝尝,若喜欢,我给你多捎点,算我替孙儿讨个福,沾沾仙缘。你若不喜欢只管丢了便是,可好?”
江鸿悻悻一笑,没有答话,正想着怎么脱身,余光一扫,便见那厢客栈门口走出一少女。
“周轻?”
莫大娘一听见声便猛一哆嗦,将东西一股脑地塞了过来,拔腿便跑。慌忙间撞到过路的瘸腿乞丐,她罕见地没有打骂,只是将那乞丐推开,又啐了口,便一溜烟跑回了自家酒馆内。
“死哪去了?”崔意浮人没到跟前,刚咬一口的包子已经砸了出去。她道了声“难吃”,两手一拍环臂胸前:“穿得跟吊丧一样,真晦气。说了多少次,让你听我差遣随叫随到,你当耳旁风吗……”
江鸿收好屠苏酒,接住砸在自己头上被弹起的包子。
一口下去都是面,当然不好吃。
江鸿暗自嘀咕,忽觉有道视线钉在自己身上,寻着望去,正好和那瘸腿乞丐对上眼神。
乞丐登时眼都亮了,躲在崔意浮看不到的角落,两手合十,连连鞠躬。
这……
崔意浮不吃,她现下也不饿,总不能浪费了。
江鸿瞄了崔意浮一眼,略微向旁边一跨,将手挡在身后,把包子丢出去。
乞丐脏兮兮的脸上扬起笑,捡起包子,冲她隔空再拜,一步一拐地离开。
“知道没?”崔意浮一顿骂完却没听到半分回应,仔细一看,不由得大怒。
——这该死的周轻,居然放着她不管,跟那乞丐隔空传话?!
“我看你是活腻了,都不知道谁是主子了!”崔意浮反手便是一巴掌。
这一耳光中带了灵力,江鸿熟练地飞出十数步,撞翻一人的摊才勉强停下。
她吐出一口血,捂着脸冲那摊主低声道了句歉,而后回到崔意浮身边,恭恭敬敬道:“大小姐教训的是。”
一年前她得知宿风山内六十年一遇的天风境要开,正巧她要去寻些东西,便压制修为到玄冥境,化名周轻潜入宿风山。
怎料意外拜得家主崔凛为师,一时风光无限。
可不久后,她就被崔凛一掌打出门,闹得宿风山人尽皆知,家主新收的小弟子是个空有修为却学不会一招半式的废物。
旁人拿她当笑柄取乐,本就看她不顺眼的大小姐崔意浮更是再没给过她好脸色,日常遇到总要打骂一番。
崔意浮的修为远低于她,即使用了灵力,打在身上也不过是挠痒痒的程度。
可为避免崔意浮不满意、再生事端,江鸿总会乖乖任她打,事后配合着做出吃痛的表情,最好再吐口血,表现出一副被打得不能自理的模样。
大小姐虚张声势,打归打,却不敢下死手,往往见好就收。
此招百试百灵。
果然,小祖宗瞥了眼,没再说什么,直接转移了炮火。
“你也就罢了,那沈垂,他是不是傻?暮天阁算什么东西,他跟人低眉顺眼不说,还要拉上我?那沙妖明明是我先发现的,凭什么让给他们?我在那撑那么久,他倒好,一来就跟人赔礼道歉。我堂堂宿风山少主,给他们道歉?他们也配?”
江鸿擦掉嘴角的血,拆开莫大娘给的方纸袋,适时给出回应:“嗯,不配。”
提起这事,还得从上月说起。
上个月崔意浮和崔凛吵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此间,半封信都没传回去。
崔凛愤怒散去,不由得心急如焚,遣了大弟子沈垂外出寻女。
今日午后,沈垂找上门,可崔意浮气还没消,没说几句便跑了出去,直接闯进了沙妖的领地。
想到崔凛此前说她不知上进,怒火吞没理智,崔意浮拿出金铂就要收妖。
可她修为太低,妖没收成,反倒将其彻底激怒,登时天地变色雷鸣电闪,轰出守在附近的二十三位修士。
二十三位里,两位领队人甫一现身,一言不发便要杀崔意浮。沈垂及时赶到道明身份,好言道歉,才免了一番恶斗。
双方询问之下才知,原是阵法大宗暮天阁阁主扶应同和长老枉日在此地布阵试炼,选拔半月后去天风境历练的弟子。
听罢前因后果,沈垂尴尬不已,又替崔意浮道歉许久,才送走那二人。
谁料崔意浮对此大为不满,觉得沈垂低声下气,丢了宿风山的脸,跟人吵了一晚上。
崔意浮身为崔家少主,自小娇生惯养,莫说沈垂,崔凛都治不住她。
江鸿也不想触她霉头,十分安静地杵着,不时附和。
左右碍不着她就行。
“那个枉日,什么暮天阁长老,不就是洞明境吗?修为高了不起啊?若我爹在这,他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就是。”江鸿咬着年糕,跟着点头。
崔凛洞明初期,枉日洞明后期。
洞明之上,一步一天堑,十个洞明初期也未必能胜过一个洞明后期。
崔凛若是真在这,应该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还有刚刚,枉日都要走了,沈垂还对他毕恭毕敬的!说什么半月后等他们到宿风山,他定在山门处亲自迎接。我呸!别说是他们,便是照溪城和浮崖的人来了,也只有他们去拜见我们的份!”
“大小姐英明。”
照溪城都是散修,有身份的掐着指头算也没几个,那俩城主就来过一次,上次来听说还是崔凛去迎接的。
至于浮崖,人家根本不来,想迎接都没那个机会。
江鸿拿出第二块年糕,准备继续听下去,谁知竟没了后续。
她动作一顿,抬起头,正好对上崔意浮探究又嫌弃的眼神:“什么东西,吃这么香?”
“年糕。”江鸿将袋子递了过去。
崔意浮视线在袋子和江鸿之间反复扫了几次,伸手捏了一小块,“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倒像是我们宿风山亏待你了,不就是凡人做的破东西,有什么唔——”
崔意浮表情倏然一变,静了片刻,含糊道:“还、还凑合。”
她连塞几块,嫌恶地搓了搓手,鼓着腮帮子道:“赶紧吃,吃完就去收拾东西。再乱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您决定回去了?”说着,江鸿拿出乾坤袋,装模作样地扒了扒。
崔意浮这次离家太过匆忙,除了撒气用的废物师妹什么都没带,一路上吃喝玩乐的银子都是江鸿出的,直接掏空了她寒酸的家底,眼下她可真是穷得揭不开锅了。
江鸿两眼一转,盯上了眼前活生生的大财主,硬着头皮伸出手。
“我是生气,但我又不傻。天风境一甲子一开,各门各派都会派人参加,我不回去,难道让郁清江出风头?什么宿风山第一天才,一个外姓人,也配和我争?”
崔意浮只顾想事,冷不丁瞧见一只手伸到面前,也没反应过来,咽下最后一口,乜了江鸿一眼:“做什么,讨打?”
“没银子了。”
“明明是她上赶着给的,还要我出钱。”崔意浮在乾坤袋里摸个遍,也没找到长得像传说中的银子的东西,只找到一堆在这花不出去的灵石,便道:“问沈垂要,他肯定有。”
“你也就这时候想着我。”
话音落,便见客栈门口,沈垂和迟月归并肩走出,白衣锦绣,璧人成双。只可惜迟月归眉间病色难掩,哪怕此刻她面上含笑,眼中满是融化寒冬的春风,也总让人觉得可怜。
崔意浮一见他们便来气,斜飞了一眼刀,背过身去。
沈垂面如桃李,挂着惯有的温和笑意,偏头同迟月归说话时,眸中的温柔缱绻几乎要溢出来:“你跟周师妹去付钱,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想买的,一齐备好,咱们天亮再启程。”
“喂!”崔意浮直跺脚,“我还没说要回去呢!”
这厮真是胆肥了,竟敢替她做决定!
“好了,大小姐,家主十日前就跟你道歉了。只要你回去,做什么他都应,还不满意?再说,”沈垂不知从哪拿出一朵血色小花,娇艳欲滴,“你园子里的泣血花开了好些时日,再不回去欣赏,等这血色都淡没了,你岂不是白种?”
崔意浮一把揪过那花,拖了半晌,嘟囔道:“先说好,我可不是原谅老头子,我是看在……”
蓦地,江鸿的眼神一冷,射向城西的方向。
轰——
磅礴汹涌的力量惊破长空,劫匪似的掠入城内,掀了沿街的瓦顶,草木纷飞,各种丁零当啷的动静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沈垂面色骤变,召出一柄刀,挡在崔意浮和迟月归身前。
江鸿离得远,不在他身后,眼看要被力量波及,迟月归一把将她拉过去。
下一刻,浑厚有力的声音传遍淮秋城。
“江鸿!杀我阁主,屠我宗门,暮天阁与你不共戴天!枉日在此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境界:
阳明--真人--玄冥--丹元--洞明--隐元--天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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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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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宿风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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