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初的香港,春寒料峭,证券行里弥漫着一股比天气更冷的低迷气息。恒生指数从去年令人眩晕的高点一路俯冲,将无数人的财富梦想碾碎在无情的数字洪流中。交易大厅昔日人声鼎沸的景象早已不再,只剩下几个面色灰败的中年人,像被遗弃的棋子,呆立在巨大的行情板下,眼神空洞。
陈经理搓着微凉的双手,心神不宁地看着眼前这个愈发让他看不透的“江小少爷”。数周前,这位少年的母亲带着他拿着令人咋舌的现金来开户,如今,在市场一片哀鸿,人人寻求自保之时,他竟然提出要逆势而行,做空恒生指数。这大胆的念头让陈经理手心冒汗。
“江少爷,”陈经理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拿起桌上那份《星岛日报》,指着角落里一则关于港府拟开征股票利得税的消息,试图劝阻,“市场已经跌了这么多,元气大伤,现在做空……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万一有利好刺激,来个技术性反弹……”
江雁没有立刻回答。她纤细的手指沿着温热的白瓷茶杯边缘缓缓画着圈,目光投向窗外被高楼切割成狭条的灰色天空,仿佛在倾听这座城市无声的脉搏。“陈经理,”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您认为,眼下这市场里,最危险的是什么?”
不等陈经理猜测,她便自问自答,视线转回对方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清明:“最危险的,恰恰是所有人都以为已经跌到底了,都在盼着反弹。”她翻开报纸的财经版,指尖精准地落在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数据上,“您看这些公司的财报,营收增长如同老牛拉车,股价却曾经过热得如同坐火箭,市盈率高耸入云,早已脱离了地心引力。这繁荣,不过是建在沙滩上的华丽城堡,看着坚固,只等潮水一来,瞬间就会土崩瓦解。”
她坚持用六千港币本金,加上三倍杠杆,建仓空单。陈经理执行指令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这少年的胆识和决断力,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然而,市场的走势很快印证了江雁的判断。三天后,港府出乎多数人意料,突然宣布收紧信贷政策,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本就脆弱的市场信心上。恒生指数应声暴跌,单日跌幅高达8%。陈经理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根令人心惊肉跳的大阴线,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喃喃道:“您……您是怎么……”
江雁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眼底却是一片冷静的荒漠,不见半分得意:“狼要吃羊的时候,难道会先打招呼吗?”
这一役,干净利落。她的账户资产如同滚雪球般,从六千港币急速膨胀,直达五万元。数字的跳跃背后,是精准算计与冷酷决断的胜利。
首战告捷,江雁接下来的举动却让陈经理愈发困惑。她并未乘胜追击,反而要求立即提取约三成盈利,共计一万五千元港币。
“家里管得严,零花钱总是不够花,”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那支派克金笔,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手里有点现金,心里才踏实。”
陈经理虽觉可惜,但还是依言办理。沉甸甸的现金到手,江雁并未直接回家,也未去消费。她先去了附近一家门面不算起眼的汇丰银行分行。
银行里光线明亮,大理石柜台光可鉴人,与破败的九龙城寨仿佛是两个世界。她避开人流,径直走向一个看起来资历尚浅、眼神里带着几分急于表现神情的年轻男职员。她早已观察过他几次,此人对待普通客户时常显露出不耐烦,但对衣着光鲜或有“来头”的客户则格外殷勤。
“开户,存七千港币。”江雁将钞票从窗口下推过去,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年轻职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叠厚厚的千元大钞(在当时面额很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疑虑。这个年纪的孩子,独自来存这么大一笔钱,实在罕见。他习惯性地想说需要监护人陪同之类的规定。
江雁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犹豫。在他开口之前,她已不着痕迹地将一张折叠好的百元港币,夹在开户申请表格下,一起推了过去。她的动作流畅自然,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什么也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年轻职员的手指触到那张额外的钞票,微微一滞。他抬眼,对上江雁那双过于冷静、完全不像少年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乞求,没有紧张,只有一种洞悉规则的坦然。他飞快地扫视四周,然后默不作声地收下了表格和钱,开始熟练地办理手续,再也没有多问一句。
看着存折上打印出的新户头和存款金额,江雁心中掠过一丝微澜。这小小的一步,绕开了江凤的监护,意味着她真正开始掌控自己的经济命脉。这笔“小金库”,是她应对突发状况、维持独立决策的底气,是她挣脱束缚,迈向自由的第一步。感觉……不坏。
将她人生的第一本存折妥善收好,她揣着剩下的八千元现金,转身离开,在一番变装后重新坐上公交车,返回九龙城寨,慢慢走入九龙城寨那迷宫般的街巷,径直走向龙卷风那间兼具理发店与“办公室”功能的铺子。
午后的阳光挣扎着穿透彩绘玻璃窗,在磨石子地板上投下色彩斑斓却略显扭曲的光影。龙卷风正专注地给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伯理发。老式推子在他手中发出稳定而持续的嗡嗡声,像一首单调却安详的催眠曲。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汗衫,外面套着件半旧皮马甲,系着一条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的围裙,袖口整齐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
“龙叔。”江雁停在门口,声音清脆地打破室内的宁静。
龙卷风闻声回头,见是她,古铜色的脸庞上掠过一丝讶异:“细路仔,这个时间,不用上学吗?”
“有些私事,想找龙叔商量一下。”江雁语气恭敬。
“哦?那你先坐一下,等等。”龙卷风也不多客套,回头继续手上的活计,语气温和地对老伯说,“阿伯,头稍微低少少,很快就好了。”
江雁安静地在墙边的长凳上坐下,耐心观察。龙卷风理发的手法异常娴熟,握推子的手稳如磐石,另一只手则轻柔地固定着客人的头部,时不时低声询问力度是否合适,角度是否舒服。修剪完毕,他扶着老伯到角落的洗头盆前,会先用手背仔细试过水温,动作轻柔细致,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若非早知他城寨话事人的身份,江雁几乎要认定,这只是一个技术精湛、待人温和的普通理发师傅。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对龙卷风的好奇又深了一层。
待老伯付了钱,道着谢满意地离开后,龙卷风才不紧不慢地放下工具,用一块干净的棉布细细擦拭双手,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然后,他在江雁对面的藤椅上坐下,随手从旁边的小型冰柜里取出一瓶橙色的玻璃瓶装“百佳”果汁,瓶壁上瞬间凝结起细密的水珠。
“喏,信一那几个臭小子,最喜欢喝这个。”他将果汁推到江雁面前,语气里带着长辈对晚辈惯有的、略显生硬的关怀。
江雁其实并不喜欢这种香精味浓重、过甜的廉价饮料,但她还是道了谢,接过来,象征性地小口抿了一下。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爽。
她放下瓶子,从怀里取出那个用深蓝色土布仔细包裹的小包,放在膝盖上,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打开,仿佛在展开一件珍贵的古玩。最后,一叠码放整齐、簇新的千元港币显露出来。
“龙叔,这里是八千块。”她将钱轻轻推向龙卷风,“之前多谢您仗义相助,让我们渡过难关。我想按当初的约定,把那对和田玉印章赎回来。”
龙卷风的目光落在那一大叠钞票上,浓黑的眉毛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碰钱,而是抬起眼,目光沉静却极具分量地落在江雁脸上:“哪里来的钱?”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自然形成的威严,让人无法敷衍。
江雁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脑海中瞬间闪过好几个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家里给的,学校发的奖学金,甚至帮人补习赚的……这些都是看似合理的借口。然而,当她迎上龙卷风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阅尽世情的眼睛时,那些编好的谎言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一种奇异的直觉,或者说是一种莫名的信任,驱使她选择了坦诚。
“炒股票赚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比想象中还要平静。
接着,她简略地叙述了自己如何分析市场,判断趋势,最终决定做空恒指,并在市场恐慌中获利的过程。说到那些K线图、市盈率、杠杆原理时,她的话语变得流畅,眼中不自觉闪烁出锐利而专注的光芒,那是一种找到自己擅长领域、并沉浸其中的神采。
龙卷风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惊讶之色越来越浓。他早知道这孩子数学天赋异禀,脑筋转得快,却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将这份天赋运用到风云变幻的股市之中,并且如此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惊人的成果。这已经超出了“聪明”的范畴,近乎一种……天赋异禀。
半晌,待江雁说完,龙卷风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你……就不怕我见财起意?这里是九龙城寨,无法无天的地方。”
江雁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目光毫无闪躲地迎上他的审视,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信:“龙叔你不是那样的人!”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微微一愣。为何如此信任?是因为初来乍到时他虽冷漠却未加为难?是因为他默许信一带她融入那个小团体?是因为他管理着偌大城寨却住在简朴的理发店?还是因为他刚才给老伯理发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耐心与温和?或许,这些都有一点。又或许,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仿佛血脉深处某种隐秘的联系,让她觉得这个外表冷硬的男人,骨子里流淌着信义与担当的血液,绝不会做出欺凌弱小、吞没钱财的龌龊之事。在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内心深处,已然将他视作可以倚靠和信赖的长辈。
龙卷风沉默了。他深深地看了江雁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着惊讶、审视,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他突然站起身,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里间。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边缘甚至带着些许锈迹的旧铁盒走了出来。
他坐回原位,打开盒盖。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只有一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纸币,面额大小不一,但都抚平得一丝不苟。他仔细地清点起来,最后,将数好的一万港币,郑重地推到江雁面前。
“这里有一万块。”他的声音很平静,“有冇兴趣,帮我投资?”
江雁彻底愣住了。一万港币!在1974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足够在九龙城寨买下一个不错的单元房,或者让一个普通家庭舒舒服服地过上好几年的好日子。她看着那叠钱,又抬头看看龙卷风朴素的衣着和陈旧的理发店,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这笔钱,与他表现出来的生活状态,实在相差太远。
龙卷风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震惊与迟疑,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眼角泛起几道饱经风霜的纹路:“怎么?嫌少啊?”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除了必备理发工具和几张旧桌椅外,几乎称得上家徒四壁的店面,语气平淡地解释道:“你看我好像很威风,人人都叫我一声‘大佬’。其实,收上来的租金,九成以上都要上交给我的好兄弟狄秋——他才是这个九龙城寨,还有外面很多地方,真正的大业主。我?不过是帮他看着这里,拿点工资而已。”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窗外那些密密麻麻、相互挤压、几乎遮蔽了天空的楼宇窗格:“你看看这些楼,十栋里面有八栋,都是姓狄的。我那个兄弟,才是真正的有钱人。”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江雁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诚恳,“你好好做,如果真的赚到钱,证明了你自己的本事,以后,我介绍你和他认识。”
江雁伸出手,接过那叠沉甸甸的钞票。纸币上似乎还残留着铁盒的微凉和对方掌心的温度。这不仅仅是钱,这是一份远超金钱价值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这份重量,让她心头震动,鼻尖甚至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涩。
“龙叔,”她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动容,“您……您就这么信我?不怕我拿着这些钱,一走了之吗?”
龙卷风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舒展的笑容,眼角的纹路像盛开的菊花,冲淡了他面容上惯有的冷硬。“就和你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你。”他的语气温和而笃定,“这个世界,有些东西很难解释,就是讲个眼缘,讲个缘分。”他顿了顿,看着江雁,眼神如同看待信一、四仔他们一样,带着长辈的慈祥与包容,“我看人,很少看错的。”
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江雁的心田。这种不问缘由、不计后果的信任,让她想起了早已逝去的外婆,在那个灰暗的童年里,外婆也曾给过她这般毫无条件的温暖与庇护。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钞票,指节微微发白,仿佛想要牢牢抓住这份久违的、令人心安的暖意。她害怕失去,就像曾经失去外婆一样。但这一次,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让她想要回应这份信任。
她郑重地将钱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龙卷风:“龙叔,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就在这时,龙卷风却做了一个让她更加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手,将江雁刚才推过来赎印章的那八千港币,又轻轻推回到了她的面前。
“这八千块,你也一起拿去。”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我自己留几百块傍身就行了。”他看着江雁瞬间瞪大的眼睛,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自然而亲切,“以后是吃香喝辣,还是顿顿吃咸鱼馒头,就看你的了,细路仔!”
江雁震惊地看着他:"龙叔,这......"
"怎么?没信心?"龙卷风挑眉,眼中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祥,"我看人从来不会错。你既然敢跟我说实话,我就敢把全部家当交给你。"
这些话,听在江雁耳中,却比任何华丽的夸赞都更让她心头滚烫。他不仅给了她全部的积蓄,连她赎印的钱也一并交给她去运作,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点燃了一簇温暖而明亮的火焰。
她看着龙卷风爽朗的笑容,忽然明白,这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投资委托。这是一个江湖前辈对看好的后辈的倾力扶持,是一种类似于亲情的托付与期待。在这混乱而冰冷的九龙城寨,在这充满算计与风险的股海之中,这份质朴而厚重的信任,成为了她此刻最坚实的后盾,也让她暗下决心,无论前路如何,定不负所托。
转眼到了江凤生日前夕。江雁特意去中环一家西点店订了一个精致的奶油蛋糕,又辗转找到相熟的金铺,买了一条做工精细的小黄鱼金条。最后,她精心包装好那对失而复得的和田玉印章,用红丝带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生日当晚,江凤看着满桌佳肴,眼眶微红:“花这些钱做什么......”
“妈,生日快乐。”江雁依次拿出礼物。当江凤打开装着印章的礼盒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这是......”她颤抖着手抚摸温润的玉石,“你怎么赎回来的?”
江雁这才将自己炒股赚钱的事娓娓道来。当然,她只说赚了些小钱,没敢透露具体数额。
许求推了推眼镜,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雁:“小雁,你这天赋...简直是财神爷赏饭吃啊!”
江凤摩挲着那对失而复得、触手温润的和田玉印章,又看了看桌上那根黄澄澄、沉甸甸的小金条,心中百感交集。担忧、惊讶、最终化为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缓缓在她眼中漾开。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有主见的“儿子”,轻声道:“以后你想炒股就炒吧,妈支持你。不过……”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一定要注意安全,见好就收,还有,学业绝对不能放松!答应我,不能本末倒置。”
“妈,你放心,我有分寸。”江雁点头应承。
“对了,”江凤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身子微微前倾,“既然要炒股,信息是不是顶重要?消息灵通才能占得先机啊。要不……咱们想办法装部电话?再订几份像《信报》、《经济日报》这样的报纸?总不能老是去外面看旧报纸。”她盘算着,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支持方式。
江雁沉吟片刻,显然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电话,或者说移动电话,确实是需要的,关键时刻联系方便。但我想要那种……不记名的电话卡。”她看向江凤,眼神清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划,“我打算拜托龙叔帮忙,找个二手的‘大哥大’,能通话就行,这样比较节约。我们现在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龙卷风!?”江凤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丝,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刺,猝不及防地扎了她一下。脑海中立刻浮现起江霞姐临终前苍白而郑重的脸,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气息微弱却反复叮嘱:“阿凤……以后……万一……绝对不能让龙卷风他们……知道雁丫头的存在……一定……” 为什么?江霞从未明说,但那恐惧和决绝是如此真实。此刻,江凤胸腔里一阵发紧,本能地想反对,想告诫江雁离那个男人远一点。
可话到嘴边,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今天是她的生日,气氛正好,孩子刚刚跟她分享了好消息,展现了惊人的能力和主见,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泼冷水,扫了大家的兴,更可能激起江雁的逆反心理。她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努力让表情恢复自然,只是笑容终究淡了些许,心里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跟江雁谈谈,委婉地让她减少与龙卷风的接触。她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重点:“二手的……也好,能省则省。不过不记名的电话卡,会不会不太安全?”
“方便行事更重要。”江雁言简意赅,似乎不愿在电话卡问题上多谈。她随即否定了订报纸的提议:“至于订新的报纸,暂时没必要。信息差之所以是信息差,就在于大多数人获取信息的渠道是相同且滞后的。我现在去公共图书馆,或者按斤称买旧货市场的过时报纸,成本低,信息量却足够大。关键不在于信息有多新,而在于能否从海量的、看似无用的旧闻中,提炼出有价值的规律和线索。”
江凤听着这番远超年龄见识的论述,看着江雁眼中闪烁的、对信息掌控权的渴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她又被逗笑了,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好好好,你现在先积累,你说得有道理。等以后啊,咱们真的有钱了,”她伸手划了一下,仿佛在描绘一个美好的蓝图,“就把香港所有报刊都订两份,一份当天看,一份干干净净地收藏起来,专门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图书馆!到时候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雁的目光扫过家里墙角、床底下那些堆积如山的旧报纸、过期杂志和二手金融书籍,这些都是她过去一段时间像仓鼠一样囤积起来的“精神食粮”。有用的,被她用自创的符号标记、分类存放;暂时无用或重复的,则定期清理,要么卖给收废品的换几个零钱,要么直接当了生炉子的引火物。
江凤这句带着玩笑性质的“建图书馆”,像一颗种子,落入她心中那片名为“野心”的肥沃土壤。未来的某一天,她需要的何止是一个小小的图书馆?那将会是一个专业化、系统化的信息管理中心,会有专人负责每日从全球各地搜集最新的财经报道、公司公告、行业分析,一份报纸或核心杂志订购多份,由不同领域的助理分工剪报、归档、提炼要点,确保没有任何一条潜在有价值的信息被遗漏。江凤此刻绝不会想到,她这句戏言,在不久的将来竟会一语成谶。
这个生于大陆、长于信息匮乏的九龙城寨的时代少女,比任何人都更早地领悟到,在资本的世界里,信息就是权力,时间就是金钱,而对信息差的掌控能力,将直接决定一个人在财富金字塔中的位置。她此刻在家中堆积如山的纸张间进行的原始信息筛选,正是未来那个庞大、高效的信息帝国最原始的雏形。
1974年4月,合和实业爆出假股票疑云。江雁敏锐地察觉到机会,立即用大哥大联系陈经理:“十倍杠杆,全仓做空合和。”
这次陈经理没有犹豫,立即执行。果然,合和股价应声下跌。
然而当股价跌去四成时,江雁果断下令平仓。陈经理却犹豫了:“江少爷,再等等吧,说不定还会跌......”
“见好就收。”江雁语气坚决,“贪婪是投资的大敌。”
陈经理表面应承,私下里,却把自己出钱跟着江雁投资的那部分,留了一部分仓位。没想到几天后,合和突然发布利好消息,股价强势反弹,陈经理那部分仓位损失惨重。
第二天清晨,陈经理顶着两个黑眼圈早早等在证券行门口。见到江雁,他深深鞠了一躬:"江少爷,从今往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自此,陈经理对江雁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不仅言辞间用上了敬语“您”,执行指令时更是再无半分迟疑,甚至到了不问缘由、只严格遵照执行的地步。有时在收盘后,看着江雁沉静离去的背影,陈经理自己也会感到一丝恍惚,难以置信自己竟会对一个年纪尚不及自己一半的“少年”如此毕恭毕敬。然而,账户里不断攀升的真金白银,以及合和实业事件中那血淋淋的教训,都在反复叩击着他的认知——在这个只看结果、不论出身的资本角斗场,年龄与资历从来不是衡量能力的标尺,精准的判断与冷酷的决断力才是真正的通行证。
江雁将陈经理这份近乎盲目的信服看在眼里,心中并无太多波澜,更无少年人常见的得意。她冷静地将此视为一个必要的工具,一个能够顺畅执行她指令、减少沟通损耗的渠道。在她逐渐清晰的蓝图中,网罗、筛选并有效驱使不同类型的人才,其本身就如同资本的积累一样,是一种更为隐蔽且关键的“存储”。一个听话、且已在系统内占据一定位置的经理人,其价值远超过一时一地的盈亏。她需要这条“臂膀”在未来更复杂的操作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她知道,初步的信任已经建立,但这仅仅是撬动财富杠杆的一个支点。接下来的征途,将不再是单打独斗的短线狙击,而是要参与到更宏大、更残酷的资本博弈中去。她的目光,已越过眼前跳动的数字,投向了那片即将风起云涌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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