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嘲讽快要把陀叮玲的天灵盖掀开了。
“你说不说?”陀女侠拎着水壶作势就要从他头上浇下来。
凌飞仙赶忙精巧一躲,闪身换了个位置:“你这丫头,啧啧啧……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将来能成什么大事?”
陀叮玲一个白眼翻上天,没好气儿地把茶壶摔在桌子上:“你要说就说,别动不动扯我身上——宋柠到底又怎么了?”
……凌天师到底是没躲过去,茶水堪堪洇湿了半个袖子。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凌飞仙叹了口气,目光不善地扫了面前的二人一圈,“不都是为了你们俩。”
陀叮玲刚要辩解,就听凌飞仙又幽幽道:“偷吃供果的罪还没跪完,这又因为个黄皮子让梁缇骂了两天。”
黄皮子?
李槿珊闻言心中一动。
“——唉,我可怜的乖徒儿啊,也不知道是不是祖上遭了瘟,这点罪都让她一个人受了,唉,可怜她小小年纪……”
“停停停!别念秧了。”陀叮玲最听不了这老牛鼻子的絮叨,赶忙捂住耳朵,“宋木头又没来同我们讲,我们怎么能知道她在前山吃了什么苦,遭了什么罪?你在我们俩跟前念叨管什么用?”
……说得好像不无道理。
凌飞仙不念叨了,只是又摆出一副“吾儿交友不慎”的痛心疾首模样。
陀叮玲怎么看他怎么都觉得不顺眼,最后眼不见心不烦,背对着凌飞仙一屁股坐到了一旁,两人干脆谁也不理谁。
一老一小兀自坐着生闷气,院中的气氛寂静得像是要凝滞了,倒把本就心虚的李槿珊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看了一眼凌飞仙,那老牛鼻子的脸上写满了愁云惨淡,像是有人作法给他施了个“愁眉苦脸咒”似的,李槿珊默默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又去看陀叮玲——那丫头也没好到哪去。
李槿珊嘬了一把牙花子,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过了几瞬,见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一拍桌子:“不如我们去前山救一下宋小侯爷!”
她突如其来的声响倒把正冷战着的一老一小吓了一跳,两人几乎同时转头看着她,可诡异的是,两人却只都瞪大了眼,没一个吭声的。
李槿珊突然觉得此刻的气氛好像比刚才还要凝重些。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李槿珊去看凌飞仙,那老牛鼻子缩了一下脖子,又摆摆手,看表情像是怕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去吗?”
李槿珊又去看陀叮玲。
陀女侠这回倒肯说话了,只是那话一出口,无疑是给李槿珊泼了一盆冷水:“你知道把鸡扔到老虎面前是什么下场吗?”
“死路一条啊。”李槿珊不明就里,老实回答。
“咱们三个去见梁缇也是一样的下场。”陀叮玲回道。
一想到梁缇那张罗刹脸陀叮玲两腿就直打摆子,更别提还要从其手下救一个宋柠出来,那简直是开玩笑。
不如直接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你们两个是不是......”李槿珊斟酌了一下用词。
“十分敬重梁天师?”
她特地选了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
“敬重?是,我们俩可太敬重那个祖宗了。”陀叮玲冷笑了一声,“老虎还有吃饱打盹儿的时候呢,那祖宗——”
陀叮玲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打了个冷颤。
“——你就没见过梁缇有好脸色。”
“是吗?”李槿珊想了一下。
她总共见过梁缇两面,一次是刚来龙虎的时候,梁缇与掌教、凌飞仙一起在前山迎她,那时的她只觉得梁缇应该是个颇有些能力的年轻天师,并无其他,第二次也是那日,她本以为如此年轻的天师在龙虎山这种鱼龙混杂之地该很难服众才是,可见了宋柠与陀叮玲后,她却不这么想了。
——毕竟光凭脚步声就能将威北侯府的小侯爷吓到跪在地上的人,绝非善类。
“那宋柠怎么办?”李槿珊有些放心不下。
毕竟那只黄皮子也是因为自己才跑的,宋柠这两日受的罪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她。
“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陀叮玲有些赌气地说,“不过我劝你最好也别去,省得有命去,没命回。”
李槿珊道:“可那些供果确实不是小侯爷吃的啊。”
陀叮玲躲着她的视线,盯着院里溜达的元宝鸡:“她这两个月的衣服不都是我洗的?抵了抵了。”
“那您呢?”李槿珊叹了口气,又去问凌飞仙。
“福生无量天尊。”凌飞仙口称无量,冲着祖师殿的方向稽了一礼,“世间万物皆有定数,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
“知道了。”李槿珊站起身打断他,“您也不去。”
凌飞仙这牛鼻子老道,每每一碰见自己解决不了亦或是不想解决的事,都会翻来覆去地在这讲一些大道理,若是放任不管,只怕他能讲到天黑。
好汉做事好汉当——李槿珊虽不是好汉,却也知道敢做敢当的道理,毕竟宋柠受过也是因为自己,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救一救她。
只是能不能救得出来就要另说了。
许是实在不忍心放她一人独闯龙潭虎穴,就在李槿珊即将推门而出的时候,陀叮玲还是叫住了她。
“算了,要死一起死,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等会,我陪你一起去!”陀叮玲破罐子破摔,认命似地长舒一口气,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喂!老牛鼻子!”走到门口的时候,陀叮玲突然转过身,“那可是你的宝贝徒弟,你就忍心看着她被梁缇折磨死啊?”
凌飞仙一甩袍袖,高深莫测地半眯起眼:“福生无量天尊,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
“行,你不去就不去吧。”陀叮玲懒得听他废话,拽着李槿珊转身就走。
“——反正到时候道袍被烧光的人又不是我。”
午后的日头虽没有正午般毒辣,然照在人身上却仍能晒出一身薄汗,所幸后山通往前山的路上皆有翠绿高耸入云,树荫庇护下倒也凉爽不少。
甫一迈过前后山交界的石坊,李槿珊便被浓郁的檀香呛得打了两个喷嚏,眼泪险些也要被熏出来,如此浓馥的气味,就连初一十五皇宫里作法祈福的时候也未曾有过。
“难不成这些道士的鼻子都失灵了?”李槿珊兀自想着,决定等回去了定要让康阳长公主向皇上进言,少给这些道观僧庙里捐些香火钱,省得他们跟不要钱似的没日没夜地烧。
宋柠平日在前山跪香的地方无非有两个,一个祖师殿,一个武祖阁——前者供奉的乃是祖天师张道陵的塑像,后者供奉的则是当年白玉京掌教宁殊武。
相传,那宁殊武乃是九天玄女转世,只因在天上不知如何触怒了真佛,被贬至人间历劫,后又因在人间救苦救难,功德无量,西王母特赦,准其回归上界,龙虎山为感念其善行,将其塑像供奉于观内,永受香火。
这故事李槿珊从前便听过,只是有一点她并不明白,玄女乃是道教的神仙,道场又在昆仑神山上,她是如何能将那无色天上的真佛触怒的?
这个问题现如今她也没有答案。
三人在祖师殿门口转了一圈,没看见宋柠的身影,转头又往武祖阁去,奈何武祖阁里兜了一圈,依旧没能寻见宋柠的半根毫毛,凌飞仙险些怀疑梁缇盛怒之下直接将人丢到炼丹炉里去了。
寻人未果接连碰壁,就连一心想将宋柠解救出来的李槿珊也难免有些泄气。
“你们说......宋木头不会被梁缇赶下山去了吧?还是说她自己偷偷跑了?”陀叮玲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只手托着脑袋,幽幽地说。
“不会。”李槿珊笃定道,“天师府位于龙虎山上,山脚处常年有侍卫把守,闲杂人等非请不得擅自出入,就算梁缇有心想赶人走,也要掌教同意才行。”
“那人能去哪了呢?”陀叮玲叹了口气,“总不能在梁缇房里吧?”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怔,随后十分默契相视无言。
李槿珊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提了个意见:“去看看?”
陀叮玲怵了一下,随后拽了一把凌飞仙的袖子:“你打头阵。”
梁缇并不与其他人一样同吃同眠,这位小天师的住所算得上是前山较为偏僻之处,院子前头还有一大片竹林围绕着,有点离群索居的意思。
竹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李槿珊粗略比划了一下差不多有她三个那么高,微风吹拂染就一片翠绿,就连偶然飞过的也都多是翠鸟、绿背金鸠一类,实在是绿得有点太清心寡欲了。
而那座小院就坐落在竹海之中,
院门口挂了两盏长明灯,光晕柔和,风吹不动,人走不惊,想来应该是梁缇在上头施了法术,一左一右,静谧旷远地夹着中间一块门牌匾额,上书“始判六天”四字。
看字迹似是与逍遥观门口的那副对批出自一人之手。
“——有人机关算尽却掀不起任何风浪,有人一念之差却能将天地都换了模样,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不同,若总以他人言行举止束己心,那你还出什么家,修什么道。”
三人刚到院门口就听见梁缇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十分默契地在同一时间停住脚步,不再动了。
毕竟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得出来,梁缇此刻的心情实在算不上是尚可,若是贸然进去触了霉头,说不好最后被丢进炼丹炉的到底是谁,几人沉默地飞了一会儿眼神,视线最后落在了小院南侧一处稍矮的院墙上。
艳阳高照,清风徐来,龙虎山上天师府里,有天师带头领着弟子偷听墙根。
想来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院内,梁缇坐南朝北,背对着她们,项上太极鱼尾八风不动,唯有手指一下又一下轻叩桌面,李槿珊大着胆子又往里探了半个脑袋,只见宋柠一个扶阳桩扎在正中间,看那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簌簌滚落,想来也站了不短的时候了。
梁缇:“一炁生万物,修炁即修身,呼吸吐纳间,使真气流转运行大周天,此为一止。”
宋柠依言照办,纳气运转,真气于体内流转间气象万千,呼气收尾,真气打通任督二脉后,又经奇经八脉,十二经络流经全身。
“是这样吗?”宋柠憋着最后一口气,没敢全都吐出去。
直到缇梁缇满意地点了头,这才“呼”的一声松了口。
“——世间武道共有七重,以你现在的功力,想要再上一重只怕不知还要等到何时。”
听闻此言,宋柠难免有些失落,可还没等她将这股子难受表现出来,就听梁缇又兀自说道:“可止息法不同,它源自武祖,是超脱于七重武道外的功法,你若是练得好了,三止便可杀临镜台于无形。”
对于仅是云彻的宋柠来说,这无疑是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后门。
宋柠来了兴趣,脸上笑出几分狡黠的意味,试探性问道:“那……大道归一呢?”
“十八止。”
宋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刚要再问,就听梁缇又道:“十八止后,天人临凡,莫说是大道归一,就算你想只身闯皇城,千军万马都不是问题。”
梁缇边说着,目光边似有似无扫过一旁援外听墙根的三个脑袋。
“不过到那个时候,你的小命也就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了,若是不想死的话就别轻易尝试。”
宋柠不以为意:“小师叔,我觉得以我的本事,只怕还没练到十八止就先让大道归一给归一了。”
毕竟自己几斤几两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一直脸色刻板的小天师在听了她这句话后突然破天荒微微一笑,就在宋柠还未及分辨那笑容里到底含了几分冷意的时候,梁缇突然起身,左手双指并拢,电光火石之间指向了她的眉心。
陀叮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险些吓出一声惊呼,李槿珊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院墙外两响微弱的“呜呜”声让人动了动耳根。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宋柠躲闪不及,唯有怔怔望着,可那双指却蓦地停留在了离她眉心数余寸的位置。
动静之中,大有深意。
梁缇起身时所带起的气浪冲击着宋柠,使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迅猛后仰,梁缇松开双指,手掌轻轻按住她的肩头。
只这一下,宋柠便不再继续向后倒去。
可下一瞬,宋柠的嘴角却渗出了触目惊心的猩红血丝。
李槿珊眯起眼。
尽管怀里的陀叮玲有些不安稳,可她还是看出来了——梁缇这一手确实了不起,不在招式的惊奇或是气势的高绝,而是其心意之深。
宋柠眨眨眼,如梦初醒般抬手,随意拭去嘴角的血迹。
然而却在下一刻猛然呕出一口鲜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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