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将纪颜珺从文件中惊醒。她抬头看向窗外，下午三点的天空阴沉如黄昏，暴雨倾盆而下。手机屏幕亮起——江心悦的第三条信息：
「纪总，董事长早上说去扫墓，到现在没回来，电话也不接。她没带伞。」
纪颜珺立刻合上文件。童昭茉父母的墓地在城东的永安公墓，距离公司四十分钟车程。这样的暴雨，没带伞...
"取消我今天所有安排。"她对助理说完，抓起外套和雨伞冲出门。
雨水在车前窗形成瀑布般的水帘，雨刷开到最大也几乎看不清路。纪颜珺紧握方向盘，不断拨打童昭茉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收音机里，气象台发布橙色暴雨预警，建议市民非必要不外出。
"该死！"她捶了一下方向盘，转向灯都没打就变道超车。
永安公墓门口，保安告诉她确实有位穿黑裙子的女士进去了，已经好几个小时。纪颜珺抓起伞冲进雨幕，泥水立刻浸透了她的皮鞋。
墓园在暴雨中显得格外荒凉，灰白的墓碑排列到视野尽头。童昭茉父母的墓地在最高处的名人区，纪颜珺沿着湿滑的石阶快步向上，雨水顺着伞沿流进她的衣领。
快到山顶时，她终于看到了那个身影——童昭茉孤零零地坐在父母合葬墓前，黑色连衣裙湿透贴在身上，长发散乱地黏在脸颊和脖子上。她没有躲雨，只是静静地看着墓碑，仿佛与外界隔绝。
纪颜珺快步上前，将伞撑在童昭茉头顶："茉茉！"
童昭茉缓缓转头，眼神空洞得吓人。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分不清是雨是泪。她的嘴唇发紫，双手紧握着一束早已被雨水打烂的白花。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你在这里坐了五个小时。"纪颜珺脱下外套裹住她发抖的肩膀，"我们回去好不好？"
童昭茉的目光重新回到墓碑上："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如果他们还活着，妈妈今年该六十五岁了，爸爸六十八。"她伸手抚摸墓碑上刻着的生卒年月，"他们永远停在了四十九和五十二岁。"
纪颜珺蹲下身，与她平视："我知道。但你现在需要暖和起来，你浑身冰凉。"
童昭茉突然抓住纪颜珺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有没有想过，那场空难可能不是意外？"
雨水顺着纪颜珺的刘海滴落，她屏住呼吸："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最近我总是梦到他们。"童昭茉的声音颤抖，"梦里爸爸在对我喊什么，但我听不清..."她的指甲几乎陷入纪颜珺的皮肤，"我查了当年的调查报告，有很多疑点没解释清楚。"
纪颜珺想起私家侦探发来的那张照片——徐世楷与童父同框的画面。她一直没告诉童昭茉这个发现，担心会触发她的情绪波动。
"我们先离开这里，"她轻声哄道，"回去再慢慢说，好吗？"
童昭茉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她松开纪颜珺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不起...我失态了。"
回程的车里，童昭茉蜷缩在副驾驶，湿发在座椅上留下一滩水渍。暖气开到最大，但她仍然发抖，牙齿不停打颤。纪颜珺不时担忧地看她一眼，决定直接开回自己家——那里比童昭茉空荡荡的公寓更适合照顾人。
"这是哪儿？"当车停下时，童昭茉茫然抬头。
"我家。"纪颜珺绕到副驾驶，半扶半抱地把她弄出来，"你需要热水澡和干衣服。"
童昭茉没有反抗，任由纪颜珺带她进入电梯。她靠在纪颜珺肩上，呼吸急促，身体烫得吓人——可能已经开始发烧。
纪颜珺的公寓简约整洁，主色调是灰和白，像她本人一样利落。她迅速带童昭茉去浴室，找出干净的毛巾和换洗衣物。
"能自己洗澡吗？"她轻声问。
童昭茉点点头，眼神稍微清明了一些："谢谢。"
当水声响起，纪颜珺立刻拨通了家庭医生的电话，简要描述了情况。挂断后，她煮上姜茶，找出退烧药，然后快速换了身干衣服。浴室门开时，一股热气涌出，童昭茉穿着纪颜珺的睡衣走出来，脸色苍白但总算有了些血色。
"喝点这个。"纪颜珺递上姜茶，忍不住伸手拨开童昭茉额前还湿着的发丝，"你在发烧。"
童昭茉小口啜饮热茶，目光扫过客厅："你家...很温馨。"
确实，比起童昭茉那个像高级酒店套房的公寓，这里更有生活气息——书架上除了商业书籍还有小说和相册，茶几上摆着几盆多肉植物，墙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
"躺下休息会儿。"纪颜珺带她到沙发，递上退烧药，"医生一小时后到。"
童昭茉乖乖吞下药片，蜷缩在沙发上。纪颜珺坐在旁边的单人椅上，静静守候。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某种催眠曲。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童昭茉突然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沙哑，"明明我已经...拒绝了你的感情。"
纪颜珺注视着她："爱不是交易，茉茉。不会因为你无法回应就消失。"
童昭茉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我的判断。"纪颜珺轻声说，"睡一会儿吧。"
医生来检查后确认是轻微着凉发烧，开了药并嘱咐多休息。送走医生，纪颜珺发现童昭茉已经睡着了，眉头微蹙，手紧紧抓着抱枕，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纪颜珺轻轻为她盖上毯子，坐在旁边继续工作。夜幕降临，她没有开灯，只用笔记本电脑的微弱光亮照明，生怕惊醒童昭茉。
晚上九点，童昭茉突然惊醒，惊恐地环顾四周，直到看见纪颜珺才平静下来。
"饿了吗？"纪颜珺合上电脑，"我煮了粥。"
童昭茉摇摇头，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我梦到他们了...梦里飞机一直在下坠，妈妈在哭..."
纪颜珺坐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出乎意料，童昭茉没有抗拒，反而靠了过来，额头抵在纪颜珺肩上。
"我查过空难报告，"她低声说，"飞机失事前，爸爸接到过一个电话，通话记录显示来自一个未知号码。调查人员认为不重要，没有追查。"
纪颜珺的心跳加速："你怀疑有人蓄意..."
"我不知道。"童昭茉的声音支离破碎，"但如果真是谋杀，那这十六年...我甚至没能为他们讨回公道..."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纪颜珺紧紧抱住她："嘘...不是你的错..."
"都是我的错！"童昭茉突然崩溃，泪水决堤而出，"如果不是我非要他们参加那场毕业典礼...如果他们坐的是原定的航班而不是改签..."
纪颜珺从未见过这样的童昭茉——卸下所有防备，**裸地展示痛苦。她将童昭茉搂得更紧，任凭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那天本该是我人生最开心的一天，"童昭茉抽泣着，"我以第一名毕业，他们特地提前结束欧洲行程飞回来...我在机场等到的却是航空公司的人..."
纪颜珺轻抚她的后背，想起十五年前第一次见到童昭茉时的场景——灵堂里那个挺直脊背的年轻女孩，面对接踵而至的打击，一滴眼泪都没在公众面前掉过。原来那些泪水不是消失了，只是被压抑了十六年。
"哭出来吧，"她轻声说，"这里只有我，没别人看见。"
童昭茉的哭声渐渐变成无声的抽泣，最后归于平静。纪颜珺以为她睡着了，正准备调整姿势，却听到她轻声问："你还记得我父母的样子吗？"
"记得。"纪颜珺回忆道，"你爸爸很高，说话声音低沉，喜欢戴金丝眼镜。你妈妈总是笑眯眯的，左脸颊有个和你一样的酒窝。"
童昭茉微微抬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只见过他们一次，在..."
"在追悼会上。但那时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纪颜珺轻声道出从未说过的秘密，"从你在法学院辩论赛上击败我们学校开始。"
童昭茉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场比赛...妈妈特意请假来看我。结束后她说我太咄咄逼人，会把追求者吓跑。"
"相反，"纪颜珺微笑，"我被彻底征服了。"
这个小小的坦白让气氛轻松了些。童昭茉重新靠回纪颜珺肩上，两人静静听着窗外的雨声。
"今晚我能住这里吗？"童昭茉突然问，"不想一个人..."
"当然。"纪颜珺的心跳漏了一拍，"客房一直准备着。"
她带童昭茉去客房，确保她有需要的一切。道晚安时，童昭茉突然抓住她的手："珺...谢谢你今天来找我。"
纪颜珺只是点点头，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太多感情。
半夜，纪颜珺被轻微的啜泣声惊醒。她轻手轻脚走到客房门口，看到童昭茉蜷缩在床上，被子踢到一边，显然又被噩梦困扰。她没有进去，只是靠在门框上，静静守候，直到啜泣停止。
清晨，纪颜珺醒来时，发现客厅里飘着咖啡香。童昭茉已经起床，穿着昨晚借给她的衣服，正在厨房煎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与昨日雨中判若两人。
"早。"童昭茉回头微笑，"借用了你的厨房。我厨艺一般，但煎蛋还行。"
纪颜珺愣在原地。这个场景太过家常，太过亲密，像是平行世界里她们可能拥有的另一种生活。
"谢谢。"她最终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早餐很安静，但气氛出奇地平和。童昭茉似乎恢复了平静，甚至问起了今天的日程安排。
"你应该休息一天。"纪颜珺建议。
童昭茉摇头："有重要的客户会议。不过..."她犹豫了一下，"下班后能再陪我去个地方吗？我想重新看看空难调查报告。"
纪颜珺点头应允，内心却充满担忧。她不确定挖掘十六年前的悲剧是否明智，尤其是对童昭茉现在的精神状态而言。
回公司的路上，童昭茉在车里接了个电话，语气恢复了一贯的专业冷静。挂断后，她转向纪颜珺："对了，我听到一些传言...有人说你越权管理，在我状态不好时'架空'我。"
纪颜珺握方向盘的手一紧："谁传的？"
"不重要。"童昭茉看向窗外，"下周董事会上，我会公开表态支持你。这些闲言碎语该停止了。"
但当天下午，纪颜珺就感受到了变化——几个部门主管看她的眼神微妙，茶水间在她走近时突然安静。白小鱼悄悄告诉她，传言说纪颜珺利用童昭茉的抑郁症扩大自己的权力。
更令人不安的是，童昭茉虽然公开场合依然支持她，私下却开始保持距离。下班后查看空难报告的计划被无限期推迟，童昭茉以"临时有事"为由匆匆离开，甚至没看纪颜珺一眼。
纪颜珺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童昭茉的车驶出地下车库。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她突然阴郁的心情。昨晚那个在她怀中哭泣、今早在厨房煎蛋的童昭茉仿佛只是个幻觉，随着雨水蒸发得无影无踪。
只有沙发上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证明那段亲密确实存在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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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雨幕中的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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