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司机“叮”一声，烤出焦香三明治。
小吴正襟危坐，看宋琏在餐桌前忙碌。
洗净的小番茄滤好水，砧板上摆列一排，刀工利落，咔咔咔切成两半。焖锅盖打开，美食蒸汽冒出，虾仁香气四溢。男人拿过两个餐盘，锅铲一挑，虾仁均匀分入餐盘。
两个花形淡色餐盘落在桌上。新鲜小番茄围成一圈，包住中间色泽红嫩的虾仁，右边是溏心煎鸡蛋，左边是三明治，切成了四块。
宋琏拿过番茄酱，摇晃两下，要往三明治上写字。
小吴伸长了脖子，等待LOVE显形，美滋滋期待爱心早餐完成最后一个步骤。
只见宋琏大手一挥，鲜艳番茄酱被他面无表情挤压，在面包上露出字母：
H
A
T
E
小吴：“……”
他十分无语地看了宋琏一眼。
宋琏挑眉：“不服？”
小吴：“不敢。”
他叹口气，从宋琏手里抢过番茄酱，阻止他祸害第二盘娇嫩早餐，“我自个儿来好吧？”
通常，宋琏越烦躁越喜欢做事情。今天折腾一出充满恨意的爱心早餐，足以可见，烦躁程度破天了。
宋琏咬住三明治，点进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今天凌晨的小猫对镜照。看的他心痒痒，梦里都是小猫主人。
可他半夜辗转醒来多次，也没有回复这条消息，拖到了现在。窗外阳光明媚，天朗气清，只有他被无言的烦闷绊住，无处宣泄。
小吴一脚踩在椅子上，弯腰费劲地拿手机对餐盘拍照。
宋琏问：“你做什么？”
小吴呲牙咧嘴：“追妹子啊。”
宋琏喝一口咖啡，“追谁？”
小吴：“就经管院那妹子。上次活动结束，好几个院干部不是一起去ktv了嘛？就后来和我顺路拼车回来那个妹子。”
小吴回头看一眼，见宋琏看着餐盘，好像不大开心。
小吴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表一下说明，他算追到妹子，也绝不是重色轻友的小人。顶多有点注意力比例调整，妹子9，他1之类的。
宋琏拧眉，一言难尽，“追女孩，你就拍早餐？”
小吴：“……”
小吴：“话题啊！话题你懂不懂？！奶茶电影约会礼物当然是肯定要安排的，但我这刚开始的阶段，万事开头难，开头得先聊！”
宋琏端咖啡走过去看了眼，“好丑，黑糊糊一团，你是要吓醒她？”
小吴：“——你！”
宋琏悠悠接完下半句，“还是要吓死她？”
小吴：“宋琏我掐死你！！！”
宋琏避开毫无杀伤力的攻击，把桌上杂乱无章的东西收到边上去，挪开胃药和水杯，去书架上拿了设计书和装饰植物，摆在边上。再拿过小吴手机，举高开手电筒，有了辅助光源后，拿出自己的手机拍照。
对比度、曝光、自然饱和度简单调整，对比了几个效果后，把照片发给小吴。
小吴：“卧槽……哥，你辅修没白学啊！！”
前后两张图片反复对照，小吴悲喜交加，“可是我已经发过去了！”
小吴：“哥！下回还有这种好事，您早点说行么？”
早餐后，宋琏穿上围裙洗碗，依旧是很挫的草莓围裙，依旧是利落挺拔，像在拍居家杂志封面。宋琏轻微洁癖，总觉得小吴洗碗不干净，干脆就包揽了家务活。
水流哗啦啦冲洗餐盘，甩手掌柜的小吴在一边吃小番茄，分享追妹心路。
“眼看明年就毕业了，没想到我还有找到女朋友的机会。哎，我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遥想当年，新生典礼上我就加她了。这么多年，逢年过节，我是条条祝福短信不落，但姑娘根本不理我啊。得亏是上回活动，有机会讲几句话，你知道吧，当舔狗这事儿，一天两天好说，我这两三年了。生怕哪一步唐突人家，小心揣测边界，担心发多发少都不合适。我差点就放弃了啊，差一点啊。”
宋琏眼睫抬了一下，莫名想起了林祈安。
林祈安看起来就不缺追求者，恐怕也从来没被人冷漠对待过。
如果他一直冷漠对待，不回消息，林祈安也不像是会长久纠缠的人。他大概率会很快找到下一个。
林祈安会用同样的招式，再去讨好下一个。
宋琏垂眸，洗碗布擦拭碗沿的动作停了一下。
天海市升温是不讲道理的，小吴刚进电梯就一身汗，叫着要回去换薄衣服。
宋琏坐电梯先下楼，在小区楼下等他。
正值上班上学时间，来往的人还挺多。他在长椅上坐着，反复点进聊天记录，在输入框打字，删去，打字，删去。
“喵～”
一只小黄猫从长椅底下钻出，从他脚边上经过。
宋琏拍下了它趾高气昂的模样，还没搞清楚心里的想法，手更快一步替他做出决定。
抓拍的、模糊的照片就这么发了出去。
宋琏扶了扶额头，有点懊恼。亏他不久前还人五人六地嘲讽小吴。
撤回吗，要撤回吗？
等他决定撤回，两分钟过去了。
错过了撤回消息，就只能回复了，宋琏对着模糊照片发愣，脑袋一片空白。
手机震动，林祈安发来消息。
林：「你们小区顶流？」
宋琏飞快回复：「嗯」
林：「很好看」
宋琏犹豫一下，也不知道对一片模糊，林祈安怎么看出来的可爱，「对」
林：「今天出门好早啊」
S：「去学校」
话题在这里结束了。整个聊天记录，苍白而简单。两个人的努力力透纸背，撑起了尴尬的一片天。
“……”宋琏扶额，用力叹了口气。
他回头看一眼电梯，数字往上爬，跟蜗牛似的慢。
等小吴下来后，他们在学校一忙就是一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聊两句。
宋琏莫名有点着急，他突然发现，他和林祈安的关系，比一根头发丝还不如。他是活动联络人，林祈安是嘉宾，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如果林祈安不给他发消息了，这丝就简简单单地断了，都不劳驾风来吹断。
等他反应过来时，手指先一步点进相册，选中早餐图，把它发了过去。
S：「早餐」
林祈安也发来一张照片。
他站在黑伞底下，一手撑伞，另一手做了一个握住的姿势，仿佛是该拿住什么，但他手里什么也没有。伞外可见车来车往，雨水溅起水珠。
S：「你不吃早餐的？」
林祈安所在的地方正下雨，显然不在热的要死的天海。
S：「出差？」
林：「嗯，来京北开个会，临时出差，早班机就来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宋琏抿了抿唇，思考要说点什么。
如果说话对象是小吴，他能说很多，要多损就有多损。但对象是林祈安，他莫名生出了一点小心谨慎。
S：「早餐」
S：「还是」
S：「要吃的。」
宋琏郁闷极了。
几乎不敢相信，磕磕绊绊的三句话，挤牙膏似的短句，会出自他手里。看起来平淡、无趣，像傻逼。
林祈安没有回复。
一分一秒变得格外煎熬。
平日里，拽上天的宋琏，头一回对自己的外表和人格魅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和唾弃。电梯到了八层，慢吞吞往下，小吴抵达前的时间，就像在等待宣判他的死刑。
林祈安发了一条语音。
宋琏心里咯噔一下，心跳莫名有点快。
听筒贴在耳边，林祈安的声音流溢而出，声线干净好听，「好。我记得你是京北市人？你喜欢吃什么？有什么推荐么？」
宋琏：「霖一面店很不错，京北老牌子了，我从小吃到大，很喜欢。你在哪里，我看看距离近不近」
林祈安发来了定位，宋琏看了一下，距离挺远的。
宋琏：「你在京北呆几天？」
林祈安：「今晚就回」
宋琏：「有点可惜」
但他很快就把这句话撤回了，平常地发了一些别的推荐。
就像最宝贝的东西想要分享出去，但拿到手边，发现不是对方的最优解。
宋琏强压下安利美食的心，也不是什么非吃不可的，京北的下雨天很不方便，好吃的东西那么多，是不是？
小吴挤出电梯，换了半袖也一额头的汗。
本以为宋琏等久了会烦，他还特意多带一瓶酸奶下来，要安抚人。没想到宋大帅比蹲在路边逗猫，脸上的表情别提多高兴了。
奇怪的事不止这一件，一整天，宋琏的心情都很好。小吴大呼开眼了。
晚上十一点，两人忙完学校的事，灰头土脸回家。
小吴睡的不省人事，宋琏靠在地铁上，闭目养神，耳机里播放林祈安的语音。
他后来收到了林祈安发来的早餐图。
林祈安坐在霖一面店里，面前是一大碗招牌京北清水面。
林：「好吃.jpg」
宋琏有点意外。
老字号面店通常在小巷深处，城市建设与下水道发展，通常都会遗忘这种小角落，雨下的大了，道路就变得泥泞，难走路。
这时候，宋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林祈安是不喜欢面食的。之前张教授特意交代，活动后的宴请，尽量少面食。
他犹豫着提出困惑，林祈安的回复很大方，「哈哈，又不是吃了会过敏，哪有那么多顾虑」
林：「就是想试试你喜欢的」
宋琏盯住这句话，看了很久。他命不大好，破壳后一路独立，不知爱与保护为何物。家庭支离破碎的人，大抵都和他一样，破破烂烂的长大。说话没人听，哭笑无人理，喜欢与讨厌，通常零人在意。久了，自己也不在意了。
背景音里还听得见行李箱的声音，车来车往的鸣笛声，像在嘈杂街市穿流而过。这些凌乱的声音衬出了林祈安的声音，夹杂雨水气息，来到了他耳边。
有另一个人，在他生长的城市，在下雨天里，不惜距离去吃了一碗他从小喜欢的面，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而已。
宋琏却头一回知道，原来，人是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变得心里软软的。也第一次知道，原来一句话被人记在心上，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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