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火焰燃烧着，天穹处白烈的雷电蜿蜒，衬得对方的白衣如雪，不掺一丝尘垢。
谢拂那双如墨的眼，也格外得静，像是起不了一丝波澜。
微微俯身，同她恰好四目相对。
长楹手上的伤痕，萦绕着魔气不断加深，眼看便要渗入，她的筋脉肺腑。
一片寂静中，她率先打破了沉默，话语带着调侃。
“神尊怎么来了？不会真的是一路追过来，来救我的吧？”
谢拂眼神定定，淡漠的长眉，看向她时轻蹙了下，眸底是化不开的浓墨。
长楹还跟以前一样的小动作，轻扯了下他的衣袖：“喂，你怎么不回答？”
对方这么出神的模样。
不会是真的在心里酝酿，怎么把她灭了吧？
云泽兽作为一介魔物，有羽嘉这块免死金牌庇护，尚且没逃过对方的追杀。
长楹并不认为，谢拂在看到她疑似“入魔”，会径直放过她。
她轻仰脸看对方，思索着当下，出手输赢的可能性。
她背在身后的手收拢，浓烈的魔气若隐若现着浮起。
连长笛也已重新化回弯刀，随时能祭出指向对方。
然而下一秒，却听对方平静地开了口：“过来。”
长楹：“？”
她难得神情出现了茫然，对上他漆黑不明的一双眼，有些不明所以。
她最终迟疑了下，诚恳着道：“不要，我怕你杀我。”
谢拂似沉默了下，望向她的眼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衣神尊执剑低头，下一秒只见剑光轻闪，利刃轻擦过他的衣袖。
利落又不失优雅的剑风过后，他的掌心也赫然留下了一道伤痕。
沁出点血来，一点点滴落。
见状，长楹微怔。
谢拂又重复了一遍：“过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你是脑子被打坏了吗？”
闻言，红衣姑娘笑吟吟着道：“只是几炷香的时间没见，神尊竟然还学会骂人了……”
话语还没有说完，对方就上了前。
他似乎连着好几次了，都是这般的口是心非，言行前后不一致。
谢拂蓦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长楹微惊，手上快要浮现的黑色甲片，在对方指尖触及的那一刹那，及时地退缩了回去：“你做什么？”
这又是什么新的斩魔术？
对方是想先一步禁锢住她，让她动弹不得，好进行后续的收拾吗？
他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微凉，掌心干燥，还有一些长期练剑留下来的砺感。
就像那天，在往生潭的水里，黑暗中第一次触碰到他手时那样。
她挣了挣，却发现抽不回来。
谢拂语气淡淡：“别动。”
两人十指相扣的刹那，长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血有解毒和化解魔气之效。
如今让她的血与他的相融，不失为一种化解魔气的方法。
长楹微弯的眼睫，动了几下。
卿念的计谋听着很扯淡，但是居然应验了。
谢拂不仅真的追了上来，而且没有意图杀她，而是选择了“救”她。
在对方攥住她手的那一刻，长楹发挥了此生最好的演技。
她封锁体内所有魔气，趁着他的血滴落的刹那，将伤口处的魔气也自动敛去。
不让他瞧出半分不对。
而旁边的卿念望着这一幕，倏地笑出声：“谢拂，你居然真的选择了救她？”
“数千年来，这还是你第一次，打破自己的原则呢。”
她转了转手上，一截断掉的软鞭，意味深长着道：“真想告诉你啊，其实她是——”
话语戛然而止，像是卖了关子。
如同前不久的云泽兽那样，看破了不说破。
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谢拂自己发现真相的一天。
长楹则转头去看谢拂：“神尊。”
她语气轻快而促狭：“原来你第一次打破原则，是为了我啊？”
卿念那句带着更多含义的话，声音有些远，谢拂也许是没听太清。
他平静解释：“救你，只是因为这些事端最初因本尊而起，不用想太多。”
“被卷入梦魇中的人，无论是你还是陵玉，本尊都会来救。”
谢拂的话语平淡如水，言辞听起来还挺公平大义。
但是长楹看了眼，不远处的陵玉。
只见被牵累进来的小绿蘑菇，没有了她方才那个光罩的保护，已从半空中坠落了下来。
所幸掉落时，卡着挂在了树间。
也没见谢拂腾出空闲，伸手去捞一把对方。
陵玉已经醒了。
见两人终于从二人转中，注意到自己，立即招了招手：“快快快，帮我一下啊。”
这些魔气太凶残了，她那三脚猫的功夫着实不是对手。
长楹跟着真诚发问：“所以为什么不捞她？是因为你不想吗？”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还有眼中调侃含笑的意味。
谢拂顿了顿，顺手将人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垂下眼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集中意念，化解魔气的时候，别被它乱了心绪。”
长楹轻哦了声：“知道啦。”
也不知谢拂是否知道，他面前在救的，是一个彻底的魔？
要是日后哪天知道了，回想起来这一瞬间。
应该会恨不得把自己的手，也一并砍了吧。
长楹轻轻地弯了下唇，借着这个时机，指尖轻勾了下他的掌心：“不过其实，我很开心。”
谢拂：“受了伤还开心？”
她盯着他的眼眸，话语轻快像是真极了：“神尊没有丢下我，一路追来了，所以我很开心。”
她又开始惯常的甜言蜜语了。
即便知道是别有用心，皆是虚假。
谢拂还是感到心间，刹那微微一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再度涌上来。
石头做的心脏，自从进入这梦境中，已经三番五次有这种异样了。
温热真实的触感，带点什么要苏醒的痒意。
谢拂倏地收回了手，后退了步，执帕细细擦了下手。
“差不多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长楹：“哦。”
伤痕处和对方的血融合在一起，着实是种新奇的体验。
她动了动那只手。
试图救一个魔，谢拂此番举动，无异于杯水车薪。
但也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长楹来到三百年前的神界后，常体内魔气不稳，容易时不时地掉马徘徊。
如今相融了神尊之血，便能稳定下来。
她不会再轻易掉马了，也可以再在这三百年前继续待下去，不用急着回去。
对方也算是，误打误撞帮了她。
见局面发生了改变。
旁边的卿念不知何时，又开始吹那个音调古怪的哨子：“既然你选择了来救她，那就也留在这里陪她吧。”
周围亡魂炼化的魔气，原本已经逃得四散。
有了哨音的控制，黑色的火焰再度燃烧起来，将他们包围。
见状，长楹看热闹不嫌事大：“采访一下，神尊你的小青梅要杀你，对此有什么感想吗？”
当事人掀眸看她一眼：“你很幸灾乐祸？”
长楹神色一本正经：“没有哦，我就是好奇两下。”
谢拂执起了手里素净的长剑，斩断魔气时依旧有条不紊：“卿念她的双魄分裂离魂，恶魄的所作所为，并非她本身所愿。”
“梦境外她已基本痊愈，这里的她，不过是个幻像而已。”
他的本意是即将离开这梦魇，不必做更多的纠缠。
但话语落在旁人耳里，听出的是另一番意味。
长楹数落他的双标：“神尊要不要好好听一听，你都偏心偏到东海啦。”
“这应该算开后门吧？要是我和云泽兽做了这样的事……”
恐怕已经不会站在这里，和他面对面地说话了。
息水河那里，她只是倒霉地背了个锅，就差点跳下去“自证”清白了。
谢拂顿了下，言简意赅：“神界的往事多而复杂，一时间说不清，你不必桩桩执着探究。”
“也对。”
长楹指间微闪，趁机打掉了他手里的帕子，依旧保持着微笑：“不好意思，手滑了下。”
她和器灵用意念沟通，吐槽这双标的行为，将他好好地问候了几遍。
谢拂平静中微带不解：“你是在生气吗？”
长楹：“没有啊，你看错了。”
她是个小心眼的魔，所以延迟了一会儿，才告诉了对方背后的情况。
“小心哦，那些魔气又过来了。”
方才卿念吹响哨子后，燃起的魔气又被谢拂砍了回去。
但是他们三言两语的片刻，又死灰复燃了一些。
由于她提醒得晚，扑过来的刹那，魔气分为几段兵分了两路，直冲谢拂而来。
魔气叫嚣着逼近，像是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哪怕两败俱伤。
谢拂的承钧剑光化出多道分影，其中一道，飞向了卿念所在的方向。
击碎了她控制魔气的哨子，同时也将她打晕了过去。
没想到对方最后，还是出手收拾了卿念，这倒有些意外。
长楹微怔的瞬间，又被他揽住后退了几步：“小心。”
失去了操纵亡魂和魔气的人，谷内黑色的火焰发出了锐利的轰鸣声，以很快的速度自我残杀着。
谢拂又以剑引来了天雷，直直随着剑风劈下。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枕梦山崖上，原本浓烈祸患的魔气也渐渐平息。
应当是梦境中的羽嘉，以身封印了它们，恰好同时尘埃落定。
苍穹和山崖都以诡异的姿态，扭曲错位了起来。
有些地方的幻象慢慢消失，发出了梦魇碎片，破碎坍塌的声响。
铺天盖地如浪潮而来，发生在瞬间。
谢拂：“将离赶过去，选择了陪着羽嘉神陨。”
“他身为造梦者魂识已散，梦魇便自动坍塌消失。”
烂摊子收拾得差不多，意味着他们可以出去了。
坍塌的空间摇晃着不稳定，伴随着魔气俱焚的瞬间，一时强光灼眼。
长楹从前在喑沉的魔渊里长大，习惯了那样的环境，受不了这样的强光。
她眼睫轻颤，正要伸手去挡。
白衣神尊却比她快一步，轻揽着她往旁边转了半圈。
他的宽袖行云流水地被风吹起，挡开了飞散而来的魔气碎片。
谢拂恰好俯身了些，就这么以臂弯虚虚环绕的姿势，像将她圈在怀里。
微凉的手抬起，遮挡住了她的眼。
长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做什么呢？”
对方的声音依然清冷，还是那副高岭之花的模样。
仿佛这番举动，跟方才随手捞陵玉时一样，问心无愧。
“梦境坍塌时，对方陨落的神力，会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所以她方才受了伤，化解魔气又不彻底，还是不必强撑为好。
长楹被他蒙着眼眸，看不到强光灼眼的景象。
她眨了眨眼，睫毛轻蹭了他的掌心好几下：“那你要这么，抱着我出去吗？”
谢拂倏地收回了手。
指尖在她额间虚点了下，给她施了一个沉睡诀：“安静点。”
“睡上一觉，醒来就是出梦了。”
长楹往他怀里靠，一如刚进入梦魇时的那样：“算起来，这是神尊第几次主动来抱我了？”
“感觉都要数不清了。”
白衣神尊静静看她，耳根浮现一缕薄红：“再多说一句，就把你扔在这梦魇中了。”
他冷着声音数了几下，然后终于见到了她成功沉睡过去。
缓缓将人稍带力道，又往怀里轻揽了些。
走了几步，他像是方想起遗漏了什么。
拂动衣袖，将远处光罩里的陵玉一并捎上。
陵玉：“哟，终于想起我了是吧？”
“我看这梦魇，压根不需要我的参与。什么进来帮忙，云谦就是诓我的。”
“害我挂在树上那么久，也不搭把手救一下，你这双标的行为。”
“我还以为你们这卿卿我我的，要殉情在这里面呢。”
她叽喳着说了几句。
谢拂明显是嫌吵，抬手扔了一张禁言贴过来。
陵玉不满：“唔……你捂我嘴干什么……唔唔。”
“长楹比我话还多，怎么刚刚没见你把这个，按她脑门上啊？”
谢拂直视前方，淡定得仿佛像那么回事：“方才本尊忘了。”
陵玉：怎么，你是怕要亲她的时候，还得把禁言贴揭起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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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选择了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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