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二夫人在除夕这晚失踪一整夜的消息,在次日几乎传遍了整个京都。
关于谢二夫人的下落,各大街小巷,深宅庭院众说纷纭。
这几年大梁动荡不安,各郡县兵戈相见都是常事,更别说治安。
有人说谢二夫人一夜未归,怕是已遭遇不测,不是被贼匪弄去当压寨夫人,要么是被采花大盗掳了去。
更有甚者,说是去私会外男。
总之,在这世道,一个女子莫名失踪,不管回不回得来,清白这种东西总会被人诟病。
更别说是一个如花似玉,体态婀娜的美人儿。
春困秋乏,次日是个明媚的大晴天,午时后,案上吃剩的小菜被婢女兰时撤了下去。
小厨房里,老嬷嬷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蒲扇,正照料着热冒气儿的砂铫。
见兰时打开的食盒里,除了一些甜食雪片糕,樱桃煎剩的多外,那些茄汁茭白,酥烤玉蕈,三鲜笋都只剩了零零星星几片。
“老夫人今日胃口不错,前几日你送来时都不带动的,今日都见底了,看来那新来的厨子还真是会变花样。”
“和厨子有多大关系呢。”
兰时将手用清水洗干净,用手绢擦拭了番,凑到婆子耳边叹道:“二公子近日咳疾加重,妈妈为了照顾公子,都两耳不闻窗外事呢,等会儿啊,可有好戏看了呢。”
“好戏?”
兰时点头,看了眼熬开的药:“二公子如今脸色不太好,刚摔了碗筷,妈妈这药还是迟些送过去吧。”
软榻上,陈素问斜靠在美人榻上,她面前各跪着两位侍女,一个忙着用梳子为她梳头,另一位托着她的手指为其修剪指甲。
廊下鹦鹉叽喳了几句,兰时掀开珠帘施礼道:“夫人,姚小姐来了。”
陈素问恍若未闻,待修完指甲,竟禀退侍女在榻上小睡了好一会儿。
院子里,古藤架上的花儿有些蔫了,姚温娴捏着帕子,在烈日下踱步了好一会儿,直到热得香汗淋漓头晕眼花,兰时才喊她进去。
姚温娴心里突突跳,昨夜到今日发生的事让她有些心力憔瘁。
她和谢如归的事才被人撞见,今日就被谢老夫人请了茶喝,花了重金派人暗杀林锦璨,却迟迟不见回信。
“姚小姐别紧张,坐吧。”
姚温娴勉强笑道:“夫人召我来,可有事…”
“找个人说说话罢了,姚小姐今年几岁了?”
“十六…”
陈素问气定神闲道:“也是到了议亲年龄,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
“没,没有。”
“是吗?既没有,那这种污秽淫.乱的东西,为何会从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的袖子里掉出来?”
陈素问冷笑一声,朝兰时抬了抬下巴,兰时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个绣荷包递了出去。
“姚小姐对这东西应该不陌生吧。”
赤色荷包放在面前,姚温打开绣荷包,上面的图案,看了让人不禁脸红害臊。
这样难以启齿的东西,只是在见谢如归时,她才会拿出来,平日里并不常戴在身上,这下怎么会落在谢夫人手里?
姚温娴心里一咯噔。
“姚姑娘这几晚睡的不大好吧?瞧这眼底下的乌青,不知道的以为是半夜偷…鸡去了呢。”
妇人不屑的嗤笑,让姚温娴知道陈素问怕早早就发现了她跟谢如归的事,而这样的世家大族,最在意礼仪廉耻这种东西。
她双膝一软跪下来,匍匐在陈素问腿边,哭嚎道:“夫人我错了,饶了我吧,您别告诉我爹娘,不然我会被扫地出门的,夫人,我是对二公子情根深种,一时鬼了迷心窍,这才起了歹念,下次再也不敢了…”
“果然是你。”
陈素问挑眉冷笑,昨晚她特意让骄子先回去,本意就是制造个什么意外,把林锦璨杀了,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姚温娴替她做了想做的事。
“很好。”
“…什么?”
“我说你做的很好。”陈素问弯腰捧起姚温娴粉嫩的脸颊,笑道:“她这回死了最好,没死也无妨。”
“你一个正经人家出身的嫡女,舍了身子给我那个傻儿子,怕是也不甘做小吧?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事成了,我便抬你做谢二夫人,你看这个买卖如何?”
妇人的面庞一半隐藏在阴影中,一半袒露在阳光下,眼角的细纹随着她不寒而栗笑意,越来越深。
姚温娴被这阴鸷的眼神涔了一身冷汗,可如今把柄在别人手上,她并没有别的选择。
她擦干眼泪:“…夫人要我做什么?”
……
血跟断了线的珊瑚珠子似的,不断砸在褐色地板上,谢如归脸色苍白地坐在太师椅上,任由垂在桌边的手指,涌出温热腥甜的液体。
贴身伺候他的丫鬟们都遭了难,好一点儿的被揪了头发簪子摔一地,伤的重的,脸颊肿的跟桃子似的。
谢如归踹了脚无辜的红椿,喘着气怒道:“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什么了?我是你们的主子!不是一条狗,连我的人也敢怠慢?”
又是几道清脆的耳光声下来,屋内的女孩儿们连哭也不敢哭出声来。
谢如归不甘心。
他堂堂国公府嫡子,竟连那些贱奴也不愿听他的话。
欺负他的发妻,就是侮辱他。
若他身子如正常人一般康健,便能考取功名,谋个一官半职来。旁人也不会是碍着老国公,和他那个弟弟谢鹤徵的面子,尊他一声二公子。
表面风风光光,背地里看人眼色过日子,他憋屈的活了二十几年了。
谢如归捡起地上碎掉的瓷片,朝婢女的脖子处逼近,咬牙切齿说:“都瞧不起我是吧?我看你们死了,还怎么欺负我!”
厅堂内惊呼一片,还没等那可怜的丫鬟反应过来,谢如归的脸和衣裳上,便瞬间被新鲜的动脉血染满。
红椿捂着肚子脸色发白,不断喷涌的鼻息把地板染上了层水汽,她悄悄挪到半人高的花瓶后,撑着身子起来,踩着后窗逃走,往谢老夫人阁里去了。
……
蓼叙阁。
陈素问听闻此事,风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本以为谢如归是如往常般耍个小性子,打了几个下人罢了,哪想厅堂内血淋淋的,哭嚎声一片,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姑娘们一个个倒在地上死气沉沉。
谢如归面目狰狞着,用瓷片划着手臂,眼里流下的泪水,将衣襟上的血迹晕开。
陈素问闭眼捶了捶心口,叹道:“赶紧的,快将人绑起来!”
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公子,如今衣冠散开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嘴里碎碎念的。
“翠翠…翠翠…我错了。”
谢如归埋头痛哭着,蹭着林锦璨给他缝制的衣裳:“也只有你肯陪着我,尊重我,真正爱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陈素问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咬牙道:“你想死?我把你折腾到这么大,说句不想活就可以了?我就看你这个窝囊废,有没有本事死。”
“红椿你看着他,没我的允许,不许松绑!”
她转头对在场的几人,冷道:“今日的事但凡传出去了,我唯你们试问!赶紧把这地上弄干净。”
“是。”
仆人听罢,哆嗦着把地上的尸体和血擦抹干净,立刻识趣地出了院子。
“公子,好消息!好消息!”
才走出院子,谢如归的书童从外头跌跌撞撞进来,他面露喜色,并不知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推开门扉,冲里头喊道:“公子!回来了!林姑娘回来了!”
众人闻此一愣。
书童被足底长了青苔的鹅卵石滑了一跤,却捡起跌在地上的帽子,还要说些什么,但待对上陈素问那双阴冷的眼睛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陈素问冷笑一声,无意间将手边花盆里,开的正盛的迎春连茎折断,她把书童扶起来:“笑啊,怎么不笑了?林姑娘回来是好事啊,你们还不快去接?”
书童趴在地上,脖子一侧,却看见厅堂内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的一幕,自家公子被五花大绑着,头发散乱,双目血红。
“不用劳烦别人接了。”
少女一身墨绿织锦流云裙,微风吹动着垂挂于腰后的霞色披帛,绸缎质地的象牙白裙摆,随着少女匆匆莲步,如花般绽放。
林锦璨站在明媚春光下,微微俯身:“老夫人,让您担心了。”
语罢,她不等陈素问开口,便提裙踩上台阶往厅堂内跑去。
昨日,嘉宁郡主自然是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少年郎的,在众多侍女仆从的陪同下,孤零零地看完了天灯,回到了福宁殿。
竹溪姑姑见太后当宝贝似的姑娘,这会儿却为了一个男人哭的不成样子,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即使冒雨也要出宫,去了趟谢鹤徵在侯府外的宅子。
谢鹤徵把遇刺一事与竹溪姑姑解释了一番,只不过,他把拉着人家林锦璨逛灯会,陪自己过生日这事儿给省略了。
竹溪看了眼榻上脸色苍白的林锦璨,和周围一圈大夫,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教训”他,公务再繁忙,也得给嘉宁捎个信儿,毕竟嘉宁是自己的未婚妻呀。
谢如归见了林锦璨,这才安静了下来,他把脑袋埋在少女脖子里,如孩童般轻轻啜泣。
“翠翠,你昨晚去哪了?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说你的…”
姚温娴跑出来,举起右手跪在院子中央:“老夫人,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素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开口。
“昨晚宫宴席散后,我便回了姚家,要歇息时却迟迟不见婢子梅香,直至半夜时分,我隐约听见屋外传来哭声,我推门一看,竟是失踪了半夜的梅香,她那时浑身湿透,坐在角落里发着抖。”
“我一问,原是这婢子爱管事儿,在宫宴结束后,她瞧见林姑娘与一男子在花池后头私相授受,举止亲密,她好奇,便悄悄跟了过去一探究竟。”
“这一跟吓一跳,她瞧见林姑娘和一男子在茅屋里颠鸾倒凤的,这样的丑事被梅香撞破,林姑娘正准备灭口呢。”
梅香哭道:“老夫人救我!我不想死。”
陈素问把梅香扶起来,叹道:“我陈素问虽不跟那些男人们一样迂腐,但我绝不容许我儿娶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进门,你们说,这可怎么办呢?”
兰时道:“依奴婢看,身子清不清白,找嬷嬷验一验就好,这样既不会冤枉了林姑娘,也能换林姑娘一个清白。”
院中女眷闻此相视一眼,低下头去不说话,哪个女人,愿意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兰时话一说完,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便从屋子里出来,她们旁若无人将林锦璨掳进屋。
这架势,一看便知道是陈素问早早准备的。
她们二话不说,把林锦璨摁到榻上,堵住她的嘴,随后抓住少女纤细的脚踝,便要掀开她的裙摆,退下里头的裤子。
风凉飕飕的灌入腿下,林锦璨的嗓子眼被破布堵的几乎要干呕。
嬷嬷们摁住少女膝盖,相视一眼,便商量着若如何将那块要丢弃的白布染红。
“慢着!”
一道久违的呵斥,让众人回头,明媚的春光下,立着一位白衣锦袍的少年。
众人细细一看,这少年竟是女扮男装的三姑娘谢语念?
三姑娘一年前,与端王成亲当晚,不顾大局逃婚出走,闹得本就不愉快的两家雪上加霜。
这会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怎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母亲万安,女儿远游回来了。”
林锦璨趁机抬起右腿,朝那些嬷嬷的腹部一踹,从头顶上方的格子窗户遁走。
她跑到屋檐下,瞧见白衣少年时也愣住了。
一丝喜悦将内心的不安盖过,几月前在她面前跳海的蓝裙少女,竟然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谢语念对陈素问道:“母亲和姚姑娘不必多说了,昨夜二嫂嫂是与我和三哥待在一块的。”
“你三哥?”
语念镇定自若道:“我本想赶在除夕这天回府,哪想在酒馆借宿时,遇见了三哥的手下赵副将军。”
“一番寒暄后,原来今夜皇城内,出现了几名不知来历的刺客,三哥现下作为禁卫军统领,为了全城百姓安危,宁愿得罪了嘉宁郡主,也要不辞辛苦将刺客捉拿归案。”
谢语念从袖中抽出一块沾了血的破布:“这是我与刺客厮杀时,从他身上撕下衣料。”
“我与三哥按照线索跟到了一片竹林,却发现那被刺客掳走的女子竟是我们的二嫂。”
没错,昨日除了千机阁的人外,陈家的暗卫也混杂在其中,谢语念手上拿的破布正是陈家暗卫的。
只不过现下被血和泥土染的模糊不清。
陈素问眸光一冷,谢语念虽并非她亲生的孩子,可又何必向着一个外人?
“母亲,若非三哥与赵副将军出手相救,二嫂可就凶多吉少了。”
林锦璨帮谢如归松开绳子,再为其擦掉面上的泪痕,把人护到身后:“我与谢三姑娘素不相识,今日三姑娘愿意为我说话,绝非私情。”
语罢,林锦璨决定赌一把,她拿出最后一张底牌:“若夫人不信,可以找太后身边的竹溪姑姑来,她昨夜为了嘉宁郡主的事,来四宜居找过谢将军。”
“不用了麻烦竹溪姑姑了,赤焰军的人和我,都可作证。”
谢鹤徵大步踏入弥漫着满是血腥气的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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