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还没开始，米麒问HR要了几瓶矿泉水，然后挨个分给其他人。
递给三水妹时，察觉桌面轻微抖动。他下意识歪头看向桌下，原来是三水妹太紧张，控制不住地在抖腿。
他弯着嘴角，温柔问了句：“没事吧？”
听见米麒的声音，三水妹僵直后背，立刻停止抖腿。董焱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眼里带着询问。
其实，三水妹很紧张。但车上董焱已经斩钉截铁不让她换，只能硬着头皮上。
如今米麒出现，他们四个人就被迫分成两大阵营，三水妹作为董焱这边的，就算紧张到心脏病发，也绝不能向米麒求救。
她收起内心的紧张，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强撑道：“我……没事……”
米麒的视线从她一言难尽的表情上移开，心里不明白董焱葫芦里卖什么药。在百得Workshop那么重要的场合，忍心让一个瑟瑟发抖的女生做演讲代表。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视线随意地扫向会议室。除了他们对面一排座位空着，会议室已经满员。
这时，一个身穿紫色运动服的中年女人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从其他人看他们的目光，可以判断：BOSS来了。
落座前，负责会务的HR向他们介绍道：“今天参加这个Workshop的员工，都是我们百得MKT的同事。这位是百得大中华区MKT总监Sophia，还有分别负责线上、线下渠道的市场经理，Steven和Laura。”
双方互相握了握手。站在最前的MKT总监Sophia，目测40来岁，身材瘦削，保养得相当好。眉宇间透露着上位者的气量。
她看着董焱，笑道：“总算见到戛纳大神本尊了。很期待你们今天的分享。”
爆炸归爆炸，基本寒暄董焱还是能做到，谦虚道：“哪里，谢谢百得对Zero的邀请。”
米麒敏感地觉察到，董焱只提了Zero，刻意回避了“戛纳大神”这件事。
双方寒暄过后，大家纷纷落座，Workshop正式开始。
董焱留意到，Sophia目光跟米麒相遇时，微微点了下头，看来两人认识。心里疑惑，这个Sophia是在百得爆出负面后，临危受命从新加坡调回来的。米麒这也认识？
不容他深思，会议开始，他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大屏幕上。
三水妹做了三次深呼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疾不徐地开始讲解。
老实说，米麒挺惊讶的。进入提案后，三水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她声音清亮，条理清晰，跟刚才那个紧张到抖腿的女生，判若两人。
米麒突然想起以前的自己。那时候初出茅庐，硬着头皮提案，踩过不少“新手雷”。
包括但不限于：按PPT时手抖，演讲时吞口水声音太大，被客户问得哑口无言等等。
然而，他如今的提案和应对能力，能如此快速、自如，都是从那些窘迫时刻练出来的。
反观，以三水妹的年纪，能达到这样的演讲水准，他不禁撇了眼董焱，默默赞道：强将之下无弱兵。
今天，Zero的Workshop分享主题，关于企业内容营销。
对于米麒这种“老广告人”来说，这个分享主题老生常谈了。他扫了一遍现场人的反应，从敲键盘、按手机的动作里，不难察觉，大家对此兴致缺缺。
三水妹的分享持续了30分钟，要是仔细听，里面不乏干货。很多品牌洞察和策略，对乙方有相当大的启发。但对甲方来说，则有些……无趣。只有看到竞争对手的案例时，他们的注意力才稍微集中些。
米麒的视线落到旁边的董焱身上。
董焱手托着下巴，表情淡淡的看着演讲的三水妹，并没有展露出一丝不耐，似乎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
之前听朗豪说，Workshop是迫于无奈答应的，那破罐破摔估计也是应对方法之一。
三水妹分享完最后一个案例，她悄悄松口气，把PPT翻页器给了董焱。
“案例分析到这里，接下来，我要问在座各位一个问题。”
静坐许久的董焱突然起立。他人高马大，气质出众，光坐着就已经非常有压迫感了，站起来更是焦点所在。会议室里昏昏欲睡的一群人，瞬间清醒。
董焱挑起浓眉，问：“刚刚分享的案例，你们有亲眼看到过的，举下手？”
接着又补充道：“随便看到一张海报，都可以。”
所有人面面相觑，更多的是茫然，只有角落里的零星几个人，悄悄举了手。
董焱点头，胸有成竹：“老实说，不只我们做的Campaign你们没见到。百得自己的，你们也未必都知道。”
“有人愿意接受挑战吗？”
在客户面前，挑衅团队的专业？董焱的互动太大胆，朗豪坐在一旁，后背和手心开始冒冷汗。
看着要点人互动，大家瞬间不敢吭声。董焱倒是很强势，仿佛他不是乙方代表，而是甲方本人。手指朝会议室的人群里，随便点了个人起身。
选中的，是坐在Sophia旁边，那个叫Steven的男生。刚刚HR特意介绍，他是负责线上渠道经理。
董焱按了下翻页器，PPT往下翻了一页。弹出一张视频截图，画面像素很低，感觉这个视频有些年头了。但能隐约看见一个男生穿着百得球鞋在奔跑。
董焱不客气地问：“Steven，能认出这个视频里，穿的哪款产品吗？”
Steven戴着眼镜，他一边嚷着：“太模糊了吧！”一边把头贴着大屏幕，可惜依然看不清。索性站在三水妹旁边，直接看笔记本电脑上的原版。
半晌道：“看鞋型，应该是10年前的款式？”
米麒留意到Sophia的嘴角扯了一下，接着，董焱又按了下一页。
模糊的画面，瞬间变得清晰，产品也看清楚了。居然是他们去年的一款新品。
Steven的脸色有些不悦，这个产品上市传播，他有份参与。但现场不敢说什么。
董焱没时间顾及Steven的感受，直接抛结论：“这个实验，不是想为难Steven。只是想跟大家表达一个观点。”
“传统内容营销的时代已经过去，一条TVC、一场Event，很难引起消费者甚至我们广告人、品牌人的关注。”
“让内容成为品牌的第二条生产线，才是内容营销的大势所趋。它不是个案存在，而是要矩阵渗透到企业的方方面面。”
董焱的结论，跟他的人一样，简单粗暴，见血封喉。
米麒惊觉：真正的Workshop，现在才开始！
……
接下来的演讲，并没有PPT展示，董焱站在会议室中央，全靠一张嘴。
“内容不是独立存在的，它应该贯穿整个生意链条。无论是品牌、产品、销售……每个环节，都应该有内容串联。”
“就像你在写小说，给主角构建人设。你写一个大女主，她拥有绝色容颜，拔群谋略，万贯家财，结果，她为了得到一个男人，变得卑微跪舔。那就是OOC，读者就会破口大骂。”
董焱说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现场不少人自觉放下手机，纷纷开始记录董焱的内容要点。
一直沉默的Sophia，突然开口：“按照董先生的内容营销思路，你认为，年初百得被罚的电梯广告，出了什么问题呢？”
话音一落，现场顿时哗然，连打瞌睡的都醒了。
刚刚朗豪还提醒他们不要提这个负面。结果，人家客户主动说了，还问你，怎么看。
出了这个负面之后，MKT部门人心惶惶。
相关人员被严格审查，人事大换血之余，审核制度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格。
以前一个项目从筹备到执行，只需要MKT总监和经理核准，如今还要加上法务的审核。
矫枉过正的制度，直接导致MKT里没有人敢立项。连续两个月，MKT没有任何营销内容出现在消费者面前。
之前负面形象没修复，又连续几个月没在消费者面前曝光，销量严重滑水，情理之中。
米麒托着腮，看着众人焦点：董焱。
他今天郑重地穿了白衬衫，下摆垂着，袖口随性地往上挽。左手的小臂，露出一点猎狗纹身。
有种猛男装斯文的荒诞。
外表能装，但思维不能，他觉得这个问题，让董焱不悦。
果不其然，董焱脸色阴沉。他所说的内容营销，实际上，就是修正他们之前的负面传播。他以为Sophia作为整个MKT部门的老大，应该能听懂。但她却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她希望从一个乙方嘴里听到什么答案？？
思来想去，董焱没有弯弯绕绕，遵循自己的性格，说道。
“出了什么问题……”
“你们内部，还没讨论出来？”
如果说，刚刚Sophia的问题，让MKT的员工正襟危坐。那董焱略带嘲讽的反问，瞬间让他们非常不爽。
按照多年的规训，乙方公司本职是替甲方分忧，解决问题。而不是质疑甲方。
都知道董焱的暴脾气，可Sophia没想到，他会完全不给面子，直接开怼。
旁边的Steven嘴角一扬，看似礼貌回复，实则趁机报仇：“我们内部当然有复盘。我们就是想借着今天分享的内容，顺便了解，站在Agency的角度，你们怎么看之前那件事。”
董焱一脸漠然，回答仍旧非常直给：“我希望Zero永远不要输出这样的垃圾。”
“……”
现场一片死寂，朗豪听完“垃圾”两个字，感觉心跳仿佛停止了。对面负责会务的HR死命瞪着他，一脸难以置信，还做了个动作，示意他补救。
朗豪心中哀鸣：怎么补救？我又不是铁齿铜牙，我家创意合伙人对着客户骂，你输出的广告是垃圾！我要怎么掰回来？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后悔，好好的办公室不坐，他来开什么会啊！
坐在电脑旁边的三水妹，更是如坐针毡，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妹妹，哪里经历过如此恐怖的时刻？她紧张得脚趾抠地，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Sophia缓缓合上笔记本，打算结束这场Workshop的时候。
“不好意思，我想补充一下……”
米麒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对比其他人的满脸凝重，他倒是显得格外平静。
看久了董焱带有侵略性的野性浓颜，和血压上涨的直球讲话，再看米麒自带亲和力的花美男形象，瞬间感觉舒服许多。
他朝Sophia微微一笑，光是这个笑容，就让人生不起气来。
加上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听着就有种松弛感。
“焱少用词向来比较生猛，其实我们这次Workshop想表达的主题是，内容是企业传播最重要的串联之一，把企业的内容库建立起来，企业的差异化壁垒就有了。”
“我们观察了百得多年来的传播内容，我们集团向来弘扬“去运动，去健康生活”的正面理念。这也是我们区别于其他运动品牌的地方。”
“回顾电梯广告，之所以被投诉，就是因为我们做那则广告的时候，过于强调吸睛，偏离了品牌的核心理念。就跟焱少说的OOC一样，所以翻车。”
“举个例子，那句“没有百得，我不穿”，假如改成“没有百得，我不跑步”之类的，兴许就能避免这次公关危机。”
“这件事，我们没有参与其中，所以没立场下定论。但作为百得未来的合作伙伴，我们Zero会严于律己，杜绝输出这类OOC的垃圾内容。”
几句话，铿锵有力，围绕着董焱的话，做了一个更温和的解释。让一触即发的局面，被瞬间扭转，所有人的表情，瞬间缓和不少。
董焱深遂的眼眸瞥着米麒，像猎鹰盯着猎物。
内容营销这个选题，他确实是针对百得负面总结的。因为不想触及甲方的痛处，说得非常隐晦。没想到被米麒察觉了。
更没想到的事，他那两句“火花带闪电”的气话，经过米麒的解读，居然能变得有些合情合理。顺带还给Zero的合作做了铺垫。
董焱内心感叹道：这个拆弹专家，确实能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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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确实能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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