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这样的词在刚刚从深渊爬回来的林周面前是大忌，他冷冷地瞥了俞晋一眼，对方眼观鼻鼻观心，瞬间不敢出声了。
扭伤的脚一瘸一拐地在地面上艰难前行，林周的个子比他矮，大部分重量还是压在俞晋另一条腿上。他俩停在人行道边，眼睁睁看着一辆救护车风驰电掣地从面前驶过，停在了巍峨的住院部门口。
救护车上下来的人浑身是血，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医生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将他往楼里推，喧闹的脚步声起起伏伏，眨眼间被灯火辉煌的大楼吞没。
俞晋从这个角度看得不太真切，但那种生命流失的感觉却像一根细针刺在他心头上，有点疼，但更多的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感叹。
如果他刚才仅仅是推开林周，现在躺在上面的就是他自己了。
林周明显也因为那个病人分神了几秒，他低下头，喉咙在俞晋看不到的地方微微一动，低声说：“我们赶紧走吧。”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又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
俞晋废了大半管体力颠到门诊楼，赶紧低头扫了一辆共享轮椅，让林周在后面推着，舒舒服服地来到自助挂号机旁，却因为手不够长，只能拜托林周帮他挂一个外科普通号。
医院里来来往往都是人，今天周日，忙里偷闲过来看病的年轻人比例明显上升，大厅里充斥着各种各样手持化验单的白领，风风火火地从诊室间穿过，仿佛要赶着参加一场几百万美金的国际会议。
俞晋被林周晃悠悠地推上了电梯，平日里俯视众生的人终于也尝到了一次仰视的滋味。
电梯里的人好奇地观察着这位腿脚残疾的Alpha，又顺其自然地看向站在后面推轮椅的Omega，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俞晋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别人不开口，他也不能主动介绍两人的关系。
那不就成掩耳盗铃了吗？
幸好他现在坐在轮椅上，只要低着头就没人能看到他涨红的脸，但是林周就不一样了，他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被人察觉。
只可惜林周天生长着一张冷脸，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都能泰然自若地目视前方。
外科诊室在二楼，短短一层楼的功夫，都快让俞晋抠出一座城堡来了。
林周推着轮椅带他来到诊室外面的休息区，躲在了一个人少的小过道里。
俞晋打眼一瞧，休息区里男女老少齐聚一团，除了像他这样腿脚不灵便的，还有老年人骨刺关节炎，纵横酒局喝出了胰腺炎的啤酒肚大叔，以及不明原因得了阑尾炎，正在嗷嗷大哭的小朋友。
哀叹痛苦的声音在这片区域中此起彼伏，而大屏幕上正在有条不紊地叫着号。
“102号病人请到3诊室就诊。”
一个快要疼昏过去的中年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没往前走两步，身体就像喝多了一样打起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磕在导诊台前面，发出了“咚”一声巨响。
坐在导诊台后面的小护士立马从里面冲出来，和周围几个病人家属一起，七手八脚地把人扛进了诊室。
此情此景发生在短短两分钟之内，俞晋目瞪口呆地看着消失在走廊深处的人流，回头对林周说：“怎么办，我突然有点紧张。”
“没关系，就算你现在生命垂危了，他们也能及时把你救回来。”
林周什么时候会开这么冷的玩笑了！
俞晋故意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低着头缩在轮椅中——其实他心里明白，林周现在只是看着冷静，实际上那场车祸造成的阴影始终在他心里缭绕不去。他刚刚得知“徐某”要离开宁州，还冲动地想去见他。
林周心里不急吗？肯定是急的，要是俞晋没出事，他现在就能打辆出租车直奔人家楼下，上门讨一个说法。
他现在不温不火的态度就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俞晋生怕自己进了趟医院的功夫就把他炸得挫骨扬灰。
“105号病人请到2诊室就诊。”
林周推动手中的轮椅，将这位正处在幻想中，尚且没有发现自己被叫到的病人推进了诊室。
2诊室的医生是一位外表很朴素的女人，30多岁，后脑扎着一根不长不短的马尾辫，眼睛小得眯成了缝，却架着一副格格不入的巨框眼镜。
她透过厚重的眼镜片看了一眼这位高大威猛的Alpha，用和她一样普通的声音问道：“怎么不舒服了？”
“我刚才在地上滚了一圈，脚扭到了，想看看有没有问题。”
俞晋的脚腕已经肿成了一只大萝卜头，红彤彤的皮下组织撑满了皮肤纹路，看起来饱满又泛着光，和旁边那只完好的脚一比简直分外可怜。
医生大概扫了几眼，转手开始在电脑上下治疗方案：“先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有没有事，骨头没事的话就只是皮外伤，休息几天喷点药就好了。”
这就完了？
俞晋跟医生面面相觑半晌，坐在那儿没有动弹。医生又扫了他一眼，问道：“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没……没有了。”
医生火速“看好”了这位病人，将他轰出去以后，又立马呼叫下一位患者，整个人忙成了一只陀螺。
俞晋拿着挂号用的二维码去自助机缴费，又被林周推向了一楼的影像科，和一帮等待拍片子的患者大眼瞪小眼。
医院的流程往往是半小时等待，五分钟看病，等待的时间占多数，又因周围时刻充斥着低迷的气氛，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一点不耐烦。
离叫到俞晋的号还有段时间，两个人没吃几口饭就来了，现在肚子都有点饿。俞晋听到胃里传来的悲鸣，又不好意思让林周跑腿，捂着肚子扛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个含着笑的声音在旁边说：
“别忍着，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现在出去买。”
反正俞晋受伤的又不是内脏，不需要禁食憋尿等一系列复杂流程，该吃就得吃，省得等会儿脚伤没治好，又低血糖倒在这儿。
俞晋回头看向林周，突然觉得刨除Omega这个身份外，林周的形象一时变得无比高大。
“那，随便买两个包子好了，我给你钱。”
林周将俞晋推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然后揣着兜转身就走。俞晋听到了他最后撂下的一句话：
“不用，本来就是我请你吃饭，乖乖等着吧。”
乖乖，乖乖，乖……
俞晋没等林周走远，自己就已经在原地炸开了。
拍片子的队伍排得比诊室门口还吓人，每一次隔离门打开以后，俞晋都能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吼叫：“下一位，快点进来！”
病人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像一只只等待检疫的家禽，被驱赶着在科室之间到处乱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附近没有便利店的缘故，林周去了很久，大屏幕上已经出现了俞晋的名字。
他不熟练地转着手中的轮椅，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残疾人，左突右撞地冲进了隔离门。
影像科医生二话不说就把他扶到了台子上，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耽搁。俞晋仿佛变成了一具没有思想的玩偶，在医生的指示下来回摆弄身体，还没准备好呢，人就已经被推到了射线中。
等俞晋迷迷糊糊地转着轮椅从里面出来时，林周正拎着东西焦急地在外面打转——他刚回来就发现俞晋不见了，左右来来往往都是病人，冷漠地与他擦肩而过。
他的心像被一只巨大的铅球沉进了底，空落落的，有点着急，但更多的是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落，就像刚刚喜欢上的东西被人一把抢走了一样，心里突然涌上一片迷茫与无助。
他实在太缺乏安全感了，稍微一点小事就能在他心里荡出涟漪。他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视线下意识扫过人群，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周！”
俞晋隔着一道拐角，在走廊上挥了挥手。他的表情非常轻快，像一只飘飘悠悠的风筝，随意牵起了林周低沉的心，然后呼一下飞上高空，带着他抓住了绵软的云。
林周以前是不会为了什么人下这么大心思的，而现在多愁善感的情绪成了嘲笑他的罪魁祸首，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仅仅是看到俞晋，就能让他茫然的心瞬间填满，发出一串激烈的鼓动声。
俞晋徒手转弯还不熟练，轮椅在他的控制下前前后后地撞着墙。他索性单脚跳起来，手动给轮椅换了个方向，坐下以后再呲溜一下朝林周滑去。
林周的心脏一起一落跳得太剧烈，连指尖都不能免俗，在神经的抽动下一点一点发着抖。
他大老远从便利店过来，手里的包子只剩一点微薄的余温。他飞快地将包子放在俞晋手中，唯恐自己的害怕被对方看见，自动转到后面当苦力，推着他一路走向电梯，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返回了外科诊室。
片子是随拍随看的，医生在电脑上就能看。她仔细盯着屏幕上那段突出的白骨，片刻后，对等在旁边的两人说：“骨头没问题，我给你开点药吧，这几天不能吃凉吃辣，好好休息，不要剧烈运动，知道了吗？”
医生几乎万年不变的叮嘱划过了俞晋的耳廓，他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转头一瞧，却见林周万年绷着的嘴角忽然间舒展上翘，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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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我害怕得到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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