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非第二天中午就来林周家报道了。
他穿着一件有别于上次的驼绒外套,尚未褪下一身风尘仆仆,就站在床边,仔仔细细地为周莲做检查。
这一次俞晋依旧被挡在门外,着急地在客厅里团团转。他听不见门里的动静,但心里的动静却在这间静谧的屋子里格外突兀。
怎么回事,做个检查而已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陈非是不是不行?
俞晋从陈非不行联想起他从酒吧随便找的那个未婚夫,奇怪的想法在脑子里徘徊一圈,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这人的确不行。
俞晋两只脚都快把林周家的地踩出坑来了,里间的卧室才将将传来开门的动静。
俞晋原本不安分的脚立马缩回来,小心翼翼地望着门口——陈非是第一个从房间里出来的,这人身为医生,早就修出了一身喜怒不行于色的自觉,俞晋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丝毫端倪。
林周跟在陈非身后,轻手轻脚地关了门。
他平日里冷峻的表情难得放松下来,眉头舒展,眼角含着笑意,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写意,仿佛一瞬间放下了多年来积攒的心事。
俞晋盯着他的神色,心里先行松了口气。他美滋滋地往前凑了两步,跟在陈非身边问道:“怎么样,伯母还有希望吗?”
陈非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心里有数,他疲惫地往沙发上一靠,从头到脚都是劳苦奔波后留下的仓促。
“当然有希望了,她不是已经开口说话了吗?就是说的内容前言不搭后语,可能是刚刚清醒,人还有点迷糊,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我再把药方调一下。”
陈非这一路上马不停蹄,刨去病人的病情以外,俞晋催命式的骚扰方法简直功不可没。
他喝了一口林周端上来的热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打量起这对儿粘在一起的小情侣,叹道:“你们啊,可真是,太冒险了。”
他一唱三叹地拉完调子,在林周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说道:“让当年那个肇事司机过来刺激她,真行啊,谁想的损招?这要是一个没把握好,你妈可能就不是自闭说不出话这么简单的了。”
俞晋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微微张大了嘴:“这不是您出的主意吗?”
陈非瞬间感到一口黑锅从天而降,砸得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声音都快咧劈叉了:“我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主意,你可不能乱说话啊!”
俞晋两只眼狐疑地看着他,陈非心虚地咳嗽一声,解释道:
“我是让你们找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不是让你们直眉楞眼地把人带到她面前来,你们是不是缺心眼啊?”
俞晋回忆着陈非当初说过的话,总觉得自己被人给忽悠了:“不对啊,是您让伯母拿出勇气直面那个人的,要是我们不把他带来,她怎么直面,视频通话吗?”
陈非活这么大,从来没觉得跟人说话是这么费尽的一件事,他用指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低声道:“直面一个人是需要过程的,首先是直面过去发生的事,将她从幻想中拉出来,让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去世了,而不是让她一遍一遍回想自己的过去。”
“另外,那个肇事司机判也判了,该受到的惩罚一样没少,所以她接下来就要面对真实,构建出一道通往现实的桥梁,这个过程需要别人反复引导,久而久之才能起到效果。”
俞晋一听,好家伙,原来需要的步骤这么多,他当初也没说过啊!
陈非淡淡地瞥了眼俞晋的神色,立马知道这小子在腹诽什么,他嗤笑一声,嘲讽道:“我以为正常人都知道治病要循序渐进,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谁知道你们这么能,想直接坐火箭上天是吧?”
已经上天的小青年心虚地望向头顶的天花板,嘀咕道:“这不是事发突然嘛,来不及想这么多了。”
如果不是他恰好碰见徐进,如果不是他向火锅店员工打听了他的去向,也许周莲这辈子都走不到最后一步,那先前的这些铺垫还有意义吗?
陈非昨晚已经从俞晋口中听说了这次事件的经过,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要是天意能善良些,少一点造化弄人就好了。
他们三个人坐在满满当当的客厅里,明明很拥挤,但谁都没有心思说话。陈非左看右看,觉得这地方大概容不下他了,打算起身告辞。
“陈大夫,请问,我母亲大概还需要多久……”
林周终究在陈非起身之前开了口,他的眼神游移不定,似乎有些纠结,又似乎心怀畏惧。
陈非告别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原模原样地落了回去。他想了想,心里立即出现一段合适的措辞:“这个不好说,幸运的话过不了多久就能好,如但果她性格比较轴,那就还需要再磨一段时间。”
这个“轴”到底是怎么界定的,还得看周莲对徐进的话产生了多大触动。
她看到徐进的诚意了吗,看到徐进对林卫贤的愧疚了吗,她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儿子这几年是怎么拼死拼活熬下来的吗?
俞晋想,周莲那时候一定听到他的话了。
“行,我知道了,今天这事麻烦你了,我送你去机场吧。”
俞晋从沙发上站起来,穿好外套,又示意林周待在家里,自己和陈非走出家门,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地铁站。
算算日子,陈非这趟回去以后就要结婚了,俞晋待在学校回不去,那他父母应该会照常出席。
“那个,你那未婚夫……”
俞晋总觉得这话有点难以启齿,结果没想到陈非刚听了个话头,立马眉开眼笑地看着他:
“哦,我不结婚了,之前定的场地也已经取消了。”
事态发展得令人难以预料,俞晋傻不拉几地看着他,半晌拖出一声长调:“啊?”
“哎,可能是我这辈子行善积德,还没投胎呢就赶上好运了。不过这事还多亏了你。”
俞晋脑袋上的问号跟在这句话之后喷涌而出。
陈非贼兮兮地笑了几声,小声在他旁边说:“上次我不是来给你那小O的妈看病吗,结果你猜怎么着,回去的飞机上我碰见了一个长的特带劲的Omega!”
陈非话语里的猥琐劲简直要从字里行间中溢出来了,俞晋龇牙咧嘴地后仰一步,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他居然是我同行。哦,不是一个科的,他是外科,特长是上台做手术。不过你想想,一个外科医生,和一个精神科医生,是不是挺配的?”
俞晋顺着他的话想了两秒,没发现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不是,虽然我了解的不多,但是这两个科差得十万八千里啊,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坐在医院里吧?”
陈非觉得俞晋年纪轻轻就缺乏想象力,日后一定不是可塑之才。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接着说:“重点不是他的职业,是我发现,我们俩的信息素匹配度非常高。”
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如果拥有超高的匹配度,说明老天爷都在支持这段缘分。
“我加了他的联系方式,聊过几句,他们医院就在我们隔壁,所以我顺势约了几顿饭。”
俞晋眼角一抽,接着他的话说:“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陈非卡了一下壳,从善如流地说:“那倒没有。”
他叹了口气,整个人一下沧桑了不少,犹如秋风卷过的落叶,带着一丝萧瑟的冰霜。
“其实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对爱情抱有什么希望了,但是吧,如果有这个机会,我还是想去试试。”
“当然了,如果要追逐爱情,就不能对不起任何人。我告诉他了,我说我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人,不想留下遗憾。”
俞晋听到前面的内容时还颇为唏嘘,但是到了这儿,所有的唏嘘又变成了一声发自内心的嗟叹。
“怎么说呢,我俩本来就是搭伙过日子,要是彼此能找到真爱,也是件幸运的事。”
“幸好我还没结婚,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俞晋坐在陈非身边,看着地铁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问道:“那他怎么说,准备这么久,不会不高兴吗?”
“嗐,他又不喜欢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最多就是跟他妈绊几句嘴……但他听到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陈非垂着头,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毕竟要跟自己不爱的人结婚,再怎么妥协心里肯定也堵得慌。”
俞晋还年轻,如今又有了林周,这种堵跟他恐怕是有缘无分。他缓缓叹了口气,真诚地看着陈非,说道:
“那我就先祝你得偿所愿。”
陈非被这小屁孩的祝福噗嗤一声逗笑了,他瞬间暴露本性,没门的嘴嘲笑道:“行了吧,你一个恋爱没谈过两天的人也敢说这种话。”
俞晋一腔好心喂了狗,嫌弃地啧了啧嘴,反击道:“以后等你结婚了,我一定送你一幅《清明上河图》,把你在酒吧勾搭过的所有小男孩都画上去,亲手给你挂客厅里。”
杀人不过头点地,俞晋这脑袋真是缺大德了!
陈非抿着嘴,一根手直直地点着他的鼻尖,呼哧呼哧喘了半晌,终于气出一句: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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