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的风声鹤鹤,鸣声阵阵刮过,发出乌鸦般嘲哳的刺耳声音。
南朝还在继续。他不无遗憾道:“要不是我的好念之把你藏得太深了,当年我想尽办法要取的,自然就是你的灵骨了。”
“到那时,我的魔众该有多强啊哈哈哈哈哈哈——”
南朝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先是看到了穿过胸膛的血色利刃,然后才感知到了疼痛,紧接着看到了那利刃来自何方。
竟是他面前这位额间的血滴状印记,不知在何时化作了一柄利器,又轻又快地捅了进去!
“那就让你,尝尝和他当时一样的感觉吧。”
凛然的寒气刺骨,在贯穿他胸膛的瞬间用力剖下,霎那间剜去了在最外层的一根肋骨!
血淋淋的骨头刚从人体里出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就那样被慕恒攥在手心,血像溪流一样向下滴着,一滴,一滴,浇灌着脚下的土地。
他看都没看手中的骨头,随手折成两段,像扔垃圾一样仍在了地上,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道:“那么,让我们试试下一根。”
南朝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惧。
“疯子,你是个疯子!!!”
他是不怕死没错,任务已经完成,终将因解决了修真界一大难题而名垂青史,可他怕疼啊。
无休无止的疼,就算是意志力再坚定的人,也没法忍受。
但很明显,面前这位是不会在乎他的感受的。
利刃从他的胸膛中抽离,带离一大片血迹,并已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顷刻间便再次插入,眼见便要剖出第二根肋骨了!
南朝痛得大叫:“啊!!!”
老天啊,这是哪里来的恶魔,是谁造出来的恶鬼,为何偏要追着他不放!
就在这时,楚逸终于冲破了束缚。
他顾不得擦掉嘴角的血迹,只扯了嗓子喊道:“阿恒!不要再继续了!”
赤红色的利刃停止了搅动。
剧痛之下,南朝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在利刃停下的瞬间瘫倒在地,不住地颤抖,像一滩可怜又可恨的烂泥。
半空中,魔头瞳孔中的血色渐渐消去,失去的理智渐渐恢复过来,眸中冷意不减,看着楚逸道:“师尊是嫌我脏吗?”
还没等楚逸回答,他就紧接着说了起来,快得让人觉得他是在刻意避开什么。
“我一直以来都是个疯子,只不过在师尊面前藏得太好。现在,师尊知道我有到底是什么人了。”
“不折不扣的疯子,残忍、嗜血、不受控制,是被诅咒过的人,注定不得好……”
一只冰凉如玉的手忽然覆了上来。
柔和且恰到好处的冰凉,刚好抚平了他抑制不住的燥热,慕恒盯着那双看过来的漂亮眼眸,再没办法接着说下去了。
“说什么呢。我是怕他的血弄脏你的……”楚逸偏头看了看那只利刃,柔声问道:“它叫什么?”
“赤玉。”慕恒怔了怔,还是听话回应道:“原本是没有形态的,是师尊打制的铁剑给了它外壳,成了如今模样。”
“原来是它呀。”楚逸点了点头,道:“把它给我吧。”
慕恒点头,没作犹豫,把赤玉递了过去。
楚逸接过,而后迈步走向躺在地上不住颤抖的南朝。南朝痛得意识模糊,他从前饿过渴过,灵力枯竭过,没人在乎过,就是没真正疼痛过。
他眼眶疼的蓄了生理性的泪水,看向楚逸时一阵模糊,嘴里不住咳出血,但还是在笑:“念之,你要做什么?”
“好念之,你同他不一样。你、你心地善良,非、非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求你、求你给我个痛快,你……你在做什么?”
只见楚逸径直走过来,像踢垃圾一样把他踢到一边,然后像是忽然想起来这个人一样,又走过来,皱皱眉,低头拽起他衣服一角,擦了擦赤玉上的血,又是一脚把他踢开了。
南朝青筋暴起,也没见有人理他。
楚逸则自顾自继续向前走着,直到走到一条小溪边,俯下身去,把赤玉放到湍急的溪流里,用水的流动冲去了没擦干净的血迹,然后才又走过来,把干干净净的赤玉递到慕恒手里,轻快道:“这下干净了。”
此刻,慕恒眼中的戾气终于散的一干二净。
他接过赤玉,将其重新化为眉间猩红一点,那柄在外人看来是凶剑的武器发出一声畅快的笑声,欢脱地跳进了主人额间。
南朝这才懂了。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被气得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怒道:“你嫌我脏?!”
楚逸点点头,理所当然道:“对啊。”
南朝像是被彻底激怒了。
他像滩忽然崛起的烂泥,颤颤巍巍想要站起来,但剧烈的疼痛还是限制了他,于是只好边往起爬边骂骂咧咧,丝毫不顾定在身边的华明,骂道:“我是联军统帅,是修真界顶顶尊贵的人,我住着灵山搭成的帐篷,睡着天底下最好的灵床,沐浴更衣饮食起居全都有人照料,嫌我脏?你居然敢嫌我脏?就算这天下的人都脏,我南朝也不可能脏!!!”
楚逸盯着赤玉,直到那眼猩红在慕恒额间彻底消散,才回过头来看向南朝,眼中不是仇恨,却是悲悯:“南将军,也曾有人不嫌你脏。”
南朝停止了疯狂的叫骂。
“他曾替你更衣,借你灵山。但他死在了你手里。”
……
在慕恒到来的瞬间,楚逸就觉察出了不对。他身上的确带了谷鹤的气息,但,是死气。
是和应帅、和华明身上魔气浑然不同的,死气。
楚逸看着南朝,他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同他争执,只道:“南将军,请看在小鹤曾救过你的份上,告诉我实情吧。”
南朝浑身火烧一样的疼,他重新躺在地上,像一颗被抽取了灵魂的木偶人。
“我说了,我给了他安息。”
“我本来是想把他做成魔,一生一世陪着我。可他说了,他不想变成那样的怪物,他求我,求我让他安息。”
“纵使我千般不愿,也给了他体面。”
他喃喃道:“是我错了吗?不论他说什么,我都该把他留下,永世为魔?”
他眼神灰败,失去了神采,身上汩汩流着血,不知是真的在忏悔,还是别的什么。
“说的好像多为难你。”慕恒冷笑:“他原本可以好好修仙的,是你杀了他,才导致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灰飞烟灭,一个是痛苦地活着。他理所当然地选了灰飞烟灭。”
“如果没有你,他本可以不必在这两个肮脏的选项里,选一个没那么肮脏的。”
南朝哑然,然后开始狂笑。
是丧心病狂的狂。
天地间仿佛只听得到他的笑声,时而低沉,时而狂躁,像只终于彻底疯了的野兽,或者说是得了燥动症的狮子,总之不像是人。
楚逸好心地替他顺了顺气,极为善解人意地同慕恒道:“别这样,总是戳破南将军心中所想。你瞧,他狂笑不止,不就是为了掩饰被你戳中的尴尬吗?”
“……”
南朝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他捂着被笑震得难受的伤口,脸上浑然没有被戳中的窘迫,反而坦然发问:“念之洞察人心之能更甚于我,敢问师从何处?”
“那倒是跟师从何处无关。”楚逸诚实道:“就是说书听多了。”
说书先生讲的反派或豪杰遇到这样的事时,就常常大笑狂笑,听起来往往很应景,像是为了书中情节更激烈而生。但楚逸从小听书,就爱从书中人物的角度来想,如此情景下,对当事人来说,当然是掩饰尴尬更为要紧了呀。
南朝一边咳血一边道:“……什么是说书?算了,不重要。”
他有一颗极其灵活的玲珑心,玲珑到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就能够造出绝大多数想象的到的东西。可惜,败就败在了,他还有一条窄的可怜的经脉。
窄到无论有多少灵山灵海,对一条小溪似得灵脉来说,都是枉然。
谷鹤一事过后,南朝很快又恢复了冷静,恢复了他作为联军统领的处变不惊。
他的血还在咕咕冒着,脸色苍白的已经像块尸体,但还是躺在那里,气定神闲地像是在指挥千军万马,探究地看了过来,喃喃道:“这位神秘的阿恒,究竟是什么人呢。”
依然没有人理他。
但南朝露出了了然的笑容,道:“让我猜猜。一定是你这位阿恒,他是我这群孩子的头,所以,不论他说什么,都能让他们瞬间听话,对吧。”
没错。
魔尊对魔众有着天然的统治力,即便是回到过去也一样,是源于魔族天生对强大者的尊重和畏惧。而且现在看来,这种天生的敬畏是来源于他们的……创造者,对强大力量的极端渴望。
楚逸心下一惊。
连这都能猜出来,不愧是南朝。
“师尊,不必理他。”慕恒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指着被定在原地许久不能动的华明道:“这是解药。”
楚逸:“解药?”
“嗯。”慕恒道:“只要服下解药,就能去除魔性,恢复修仙者的身份和记忆。”
楚逸怔了下,还没说话,就听得南朝怪叫道:“你怎么知道这是解药?你找人试过了?”
回答是,就是草菅人命;回答不是,又显得他是在胡说。
慕恒坦然道:“因为我也在用同样的方法研制,进展是比你慢了许多,但看得出这其中玄妙。”
他也在研制?
是在现世中,刚刚成魔的那段时间吗。
楚逸低头,蓦得感到心口处抽动了一瞬。
“好,好好好。”连最后的底牌都被人翻到了,南朝怪笑着,大声叫道:“来不及了,楚念之!”
“你要是给他们服下解药,这世上将无人能除去废气,修真界将引起轩然大波,直到不复存在。”
他笑得狂躁、怪异,眼中充满了血丝,根本不像他一心想成为的光风霁月的人,倒像极了他避之不及的魔。
楚逸笑道:“不就是没有灵气吗。修仙者本就是从凡人修炼而来,现在只不过是返本至初,做回凡人而已。”
南朝依然在狂笑:“你说的轻巧,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尝了修仙的好处,还能愿意回到匮乏无力的凡人去?要是你,你愿意吗?”
“虚伪,懦弱,自私,你和那些修仙者一样,都是一样的冠冕堂皇!!!”
南朝怪叫着,神情已经完全狰狞。他说的不无道理,不,是很有道理,回答愿意会会显得冠冕堂皇,回答不愿意则又落入了他的圈套,动摇本心。
“当然不愿意。”
楚逸微笑着,道:“我当然愿意继续修仙啊。但前提是,前方的路不是用旁人的尸骨堆成。”
他的笑容真诚的要命,言语坦荡,毫不畏惧地看着南朝,叫人挑不出一点漏洞。
一计无法,南朝很快想到了下一计。
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指着慕恒手中之物,道:“况且,你的解药根本不够。你要救哪一个,又要放弃哪一个?”
“别告诉我,你可以照着这东西再做几十个上百个。我想你应该猜得出,解药里最重要的一味是什么吧。”
楚逸点点头:“不错。”
南朝惊讶,然后怒道:“那你还做!那么多人,需要你多少骨…”
楚逸打断了他,仍是微笑着,道:“修真之人不畏死。”
此话一出,身侧的魔头彷佛动了一下。
“…”
南朝大约平生头次遇到这般“奇才”,凝噎了片刻,开始据理力争:“做仙尚需装模作样,做魔却能肆意放纵,你自以为是的拯救,焉知旁人就不想做魔?”
“哇,那真是太好了。”
“感谢南将军,帮我想到了解药不足的办法。”楚逸微笑着,像是真的很感谢他:“那我就去问问好了,谁愿意继续做魔,就不必吃这解药了。”
南朝:“…”
“好,好好好,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朝狂笑了片刻,胸口吓人的伤随着呼吸起伏,一动一动的煞是可怕。但这笑声彷佛能让他精神焕发,暂时忘记痛苦,甚至还有激发潜力的作用。
他停止了大笑,可以称得上是优雅地看过来,道:“还有你这位阿恒。解药一旦服下,世上将再无魔族,他,即刻就会灰飞烟灭吧。”
楚逸怔了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朝笑了笑:“还能是什么意思。”
“过去是因,未来是果。因都没有了,果还能存在吗?”
他的笑声在空中回荡,爽朗,却又阴森,痛快淋漓道:
“楚念之,就算你自己不想活了,难道舍得他死?”
他果真洞悉人心,仅仅是凭借着不知哪里来的丁点讯息,就猜到了这些年没人看透的问题,那就是楚逸和慕恒来自万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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