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并不意外这个女人知道她的身份。
她几乎每天都会带着兜帽坐在这里，如果稍微留点心就会知道她是谁。
女人挨她挨的极近，那股香气一直往她鼻子里钻，浓腻的味道本就让她不太舒服的头隐隐作痛。
太腻了，塞西莉皱眉，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下。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力道极大，塞西莉被硬生生地按在了座椅上动弹不得。
“哎呀，我的话还没讲完呢，怎么就要走了。”
女人面带微笑，声音柔软，手上的动作却截然不同：“你这样很没礼貌哦。”
没礼貌？到底是谁没礼貌？莫名其妙地坐在这里就开始搭话，还没有经过别人同意擅自碰别人的身体。
塞西莉的眉头皱得更紧，心中涌起一股烦躁，她抓住女人的手，想要甩开，女人的手却按在她的肩上纹丝不动。
好大的力气。塞西莉还没来得及惊讶，那只手的力道接着加重了，塞西莉被抓住的地方开始传来疼痛感。
这个恶魔……
女人靠的离她更近，她的目光像是要穿透塞西莉脸上的兜帽，笑意盈盈地说道：“怎么了呀？你抓我干什么呢？”
真令人火大。
塞西莉的眼神变得冰冷，她嘴唇一碰，魔法咒语已经在她舌上翻滚，女人的手忽地松开了。
“哎呀，脾气真不好，原来精灵也和龙族一样，没什么耐心呢。”女人往后仰去，摆摆手，语气充满了无辜，“你不要激动嘛。”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说说话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塞西莉低声说道，“聊聊天，说说而已？”
她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她怎么也没看出来这个女人想要跟她友好相处的样子。
塞西莉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女人，却在余光扫到城堡门口的两个护卫时，微微一滞。从他们所处的位置，应该可以轻松看到广场上所有的动作，她们两说话的声音也不算小，而那两个护卫却一直没有动作。
塞西莉清楚地记得夜影曾说过穿着铠甲的护卫会维护德蒙城的秩序，不允许发生冲突。
既然如此，她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
她穿着一袭黑袍，黑色的长发几乎和衣服融为一体，她的恶魔角不算尖利，反而精致可爱，浓密的睫毛不时遮挡住不怀好意的红色瞳孔，猩红的嘴唇若有若无地勾起。
女人好像察觉了她的目光，她眯了眯眼，眼白如同融化一般晕染成了黑色，眼睛变为了诡异的暗红色，原本柔和甜腻的声音变得倨傲了起来：“哦对，我好像忘记像你介绍我自己了。”
女人冲塞西莉伸出了手，她指尖血红的指甲油格外醒目：“我叫希尔维亚，是魔王陛下的女仆长，很高兴认识你，塞西莉小姐。”
在早上幻梦症出现的时候，塞西莉应该就知道，今天不太适合出门。
夜影口中的女仆长，地位仅低于魔王大人的城堡管理者，就在她面前。
只不过，这个女人刚好是她最讨厌的那种性格，就像以前总是环绕在她身边的讨厌的精灵一样。
看来讨厌的生物，不管是恶魔还是精灵都一个德行。
塞西莉无视了希尔维亚伸出的手，说：“请问尊敬的女仆长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刚刚我不是说了吗，聊聊天嘛。”希尔维亚的声音含着笑意，“你每天都在这里，想必魔王陛下一定能感受到你的虔诚，哦，我光是见到你几次都非常感动了。”
“感动到快要捏碎我的肩膀吗？”
希尔维亚嗤嗤笑了两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每天这么坐着，会不会觉得无聊呢？只有关着的大门，和两个站在这里的恶魔，别的以外什么也看不到。”
“我好好奇，我真的非常好奇，你在想什么呢塞西莉？你的想法是怎么样的呢？作为第一个进入德蒙城的堕落精灵，你真是非常有勇气。”
“就算身患幻梦症，总是会陷入沉睡，也每天都要到这里来。”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动，塞西莉。”
这些话语在塞西莉听来像是嘲讽，她并不觉得微笑地说出这些话的女仆长是真的觉得感动，她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希尔维亚说：“在和别人真诚聊天之前，不应该表示对别人的尊重吗？”
她收回那孤零零悬在空中的手，开始缠绕着脸前的黑发，放肆的目光一直在塞西莉脸上逡巡着。
准确的说，是遮着塞西莉脸上的兜帽，她想看塞西莉的脸。
得寸进尺。
就算如此，塞西莉也没办法在这里和她起冲突，只要她还想要见到魔王。
片刻，塞西莉缓缓揭掉了盖在头上的兜帽，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很典型的一张精灵的脸，看起来精致脆弱，又没有蕴含一丝情感，好似一切事情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已经成为堕落精灵的塞西莉依旧遗留着属于光明神的痕迹，精灵一直都是光明神的忠实眷属。
“哦呀。”希尔维亚有些惊异地微微瞪大了眼，故显做作，“百闻不如一见，你长得可真像那个讨厌的女人。”
“如果不是你的魔法气息浑浊到可笑，很难看得出你是个堕落精灵，塞西莉。”
塞西莉知道自己的金发和样子很容易联想到光明神，所以她在外出的时候会习惯性带上兜帽遮挡自己的头发。
变成堕落精灵的精灵的外貌都或多或少有改变，塞西莉却没什么变化，这让她在某些时候会非常困扰。
比如现在。
不过希尔维亚看起来只是随口一说，她不在乎塞西莉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对自己指甲上的翘边更感兴趣。
她抚摸着血红色的甲油，黑色的皮靴晃来晃去，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向你提议，我可以治好你的病，你觉得如何呢？”
不如何。
女仆长忽然出现说要治好自己的病，傻子才会信她没有什么所求吧。
塞西莉清楚一个堕落精灵在恶魔领地的特殊性，而她感觉受到冒犯也是无可厚非。
希尔维亚只是魔王大人身前的女仆长，并不是魔王，就算她再想见到魔王，也不一定要通过这个方式。
通过一个对她一点都不尊重的恶魔。
“我没什么兴趣，请便。”塞西莉冷淡说道，金色的睫毛扇动着，“我该回去了，不然有人会着急的。”
“你拒绝我？”希尔维亚歪了歪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没听错吧，你是在拒绝我吗？”
“只是有人在等我，我怕她等不及了。”
这是一个借口，但也是一个事实，夜影确实在等着她回去。
希尔维亚没接话，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眸低垂，手指无意识摩擦着，像在思考什么。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乌鸦偶尔发出的难听叫声。
塞西莉等了一会儿，希尔维亚还是没什么反应，塞西莉便权当她默认了，她的手放在胸前，冲希尔维亚行了个礼，便准备离开。
树枝摩擦的声音无征兆地变大了起来，吱呀的声响此起彼伏地出现，两人的衣服猎猎作响，塞西莉意识到，是风变大了。
她抬眼望去，碧色的眼睛被大片的乌云慢慢遮住，天空如同黑夜来临。
她在这里几个月了，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风。
塞西莉若有所感地看向希尔维亚，希尔维亚没有表情的脸庞在黑云下像个没有生气的玩偶，她的黑红恶魔眼紧盯着塞西莉，猩红的嘴唇形成一个冷硬的弧度。
她只是站在那里，她身上的压迫感便裹挟着冲向塞西莉，这是长期位居高位的人身上特有的气质。
这位女仆长习惯于发号施令，不太容忍别人能忤逆她，想必在城堡中她拥有绝对的权力。
“好伤心啊。”希尔维亚声音低哑，完全听不出之前的温柔，她的尾音以一种奇异的音调拖长，“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
她盯着塞西莉，像在盯一个猎物：“你应该不会让我更伤心了，对吧？”
完全可以，怎么不行？塞西莉腹诽着，还是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屈服，她暗叹一口气，想再挣扎一下：“您说要治好我的病，我找过瑞克多，他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我是在问你，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希尔维亚歪着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完全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希尔维亚今天向她搭话，就已经擅自决定好了结局。
耳边的风声还呼呼作响，塞西莉所有的思绪都在风中呼啸而过，她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我同意。”
“明智的决定！”希尔维亚一拍手，嘴角露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愉快地说道，“我就知道，魔王陛下的虔诚信徒怎么又舍得会让我伤心呢。”
似乎跟着她的话语变动，风声逐渐开始变小，希尔维亚轻盈地转了个身，暗红地眼睛流露出胜利的满足，她轻佻又柔和地说道：“在这里谈，倒是显得我没什么诚意了，我们进去吧。美丽的塞西莉小姐，请跟我来哦。”
“去哪里？”
似是觉得塞西莉的这句话很好笑，希尔维亚跟着重复了一遍，她指了指那巨大的城堡：“去那里呀，魔王陛下的寝宫，你始终注视着的城堡。”
塞西莉望着城堡的大门几个月，那黑色的大门如同一个冷酷的巨人屹立在那里，她没想过今天竟然要光明正大地从这里走进去。
她本想带上兜帽，希尔维亚直接捏住了她的手腕。
“就这样多好。”希尔维亚轻飘飘地说道，“多漂亮的一张脸呀，干嘛要遮起来？”
她的眼中并没有欣赏的意味，说出的话语更似嘲讽，塞西莉是属于她的战利品。
“跟我来吧。”她向城堡走去。
希尔维亚黑色的长发随着她的步伐晃动着，塞西莉盯着她那长长的黑发，莫名想起了以前在书中看到的对恶魔的形容，自傲自大，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完全是希尔维亚的真实写照。
她们走到巨人面前，两个护卫同步转向对希尔维亚行礼，在希尔维亚颔首后又转了回去，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塞西莉一眼，恍若女仆长的身后是一团空气。
纯黑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漆黑一片，仿佛会吞噬掉走进去的每一个人。
希尔维亚走进大门，脚跟挨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塞西莉凝视着城堡内与外面截然不同的石板地面。
她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奇怪的是，她心里没有什么波动。
她抬起脚轻轻地踩上去，她注视着自己踩在石板上的脚，同时迈进了另外一只。
这里的地板与外面没有什么不同，但她知道知道，或许马上就要达成自己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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