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
顾禾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对,带我妈妈回家。”
许灵羽平静地说着。
车子最终驶上了通往墓地的乡间小路,路旁的野草在寒风中摇曳,虽然还未完全返青,但已经透露出一丝春天的气息。
不同于城区的坦途,车辆行驶到这里就颠簸起来,车身随着路面的起伏而晃动。
顾禾月的身体也跟着摇晃,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副驾的座椅,稳住自己的身体。然后小心翼翼地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尽量保持稳定,时不时地瞥向许灵羽,以免在车子颠簸时碰到她。
车辆驶入一片较为平坦的土地,司机师傅转过头,用一种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对许灵羽和顾禾月说:“妹子,就只能开到这儿了,我在这儿抽根烟,你们上山小心点,有事电话联系。”
两人下了车,开始沿着狭窄而曲折的小路继续前行。这里的路并不好走,杂草丛生,树枝横斜,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许灵羽的脚步在湿滑的泥土上打滑,不时地需要抓住路边的树枝来保持平衡。
树林里的光线变得昏暗,阳光难以穿透茂密的树冠,只在地面上投下零星的光斑。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腐叶和潮湿泥土的味道,偶尔还能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压抑。
许灵羽不时地回头,确保顾禾月没有掉队。
顾禾月跟得很紧,这种程度的山路对她来说很轻松。
拐了无数次弯后,许灵羽在一处墓碑停下来。
没有复杂的碑文,只有几个字。
「楚茗葬于此」
以及她的生卒日期。
顾禾月注意到墓碑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可怜人间无半夏,怅望天涯留忍冬」
许灵羽从斜挎包里拿出一沓奖状,是她自小学五年级以来拿到的所有奖状。
她拿出打火机,试了好几次,打火机偏偏打不着火,不禁皱起眉头,有些烦躁:
“你有打火机没?”
顾禾月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最终掏出了一个打火机,递给了许灵羽。
“红浪漫KTV欢迎你……”
许灵羽念出了打火机上的字。
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顾禾月:“你从哪儿拿来的?”
顾禾月认真地回答:“之前兼职的地方。”
许灵羽没有再说什么,她用打火机一张一张地点燃奖状,那小小的火焰在风中摇曳着,在接触到纸的一瞬间,都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如同精灵一般,开始舔舐着奖状的边角,一点点蔓延,直至彻底吞没了整张奖状。
奖状在火焰的包裹下,渐渐变得卷曲、泛黄,最终化为灰烬。那灰烬如同蝴蝶的翅膀,在风中翩翩起舞,最终缓缓飘落。
“妈,所有奖状都给您烧过去了,三个奖杯实在烧不过去,还有几个证书我留着有用。”
火焰的光芒映照在许灵羽的脸上。跳跃的火苗闪烁不定,光影在她的面容上交织变幻。她的脸庞在这火光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美丽,白皙的肌肤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娇艳。
“不给爸爸看看吗?”
许灵羽转头看着顾禾月:
“你说什么?”
顾禾月重复了一遍:“不给爸爸看看这些奖状吗?”
“之前给爸爸看过了,这次来了,就是让他们团聚。”
烧完最后一张奖状,许灵羽面无表情地说道:“开挖。”
顾禾月一脸震惊的看着许灵羽:“你的意思是——”
“你挖。”
“这真的合适吗?!” 顾禾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许灵羽反问:“你觉得钱是这么好挣的吗?”
顾禾月低下头:“你说得对……可是当着人家女儿的面挖人家的坟,这真的好么?”
许灵羽:“女儿自己挖亲妈的坟更不好吧。”
顾禾月徘徊了许久,最后下定决心,冲着墓碑三鞠躬:
“楚阿姨,得罪了!”
顾禾月拿起铁锹,朝着许灵羽手指着的地方挖去。
泥土被一锹一锹地挖起,落在一旁,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土堆。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燃烧的特殊气味,与初春的清新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味道。
随着挖掘的深入,骨灰盒逐渐显露出来,上面布满了泥土。
许灵羽走上前去,她的手轻轻拂去骨灰盒上的泥土,动作温柔而缓慢,仿佛害怕打扰到安睡中的母亲。
她的指尖在骨灰盒上轻轻摩挲,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回来了。
“妈妈,我来接您回家了。”
顾禾月拿起铁锹,开始将挖出的土重新填回坑中。
许灵羽将盒子放进斜挎包,两人按原路返回。
顾禾月一路上盯着许灵羽,生怕她摔倒。
车子在乡间小路上缓缓行驶,阳光透过树梢的缝隙,洒在她们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顾禾月拿出单词本开始背单词。
许灵羽看着阳光下背着单词的顾禾月,似乎想起来之前在哪里看见过她了。
宏一只规定周一必须穿校服,很少有人在其他日子还穿校服。
如果在非周一的日子里看到操场上有一抹蓝白,那个女生多半就是顾禾月。
顾禾月整个人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她的校服上衣好像要大一码,校服的袖子垂到了她的手背。
许灵羽看到过顾禾月独自一人坐在图书馆,校服的袖子垂在书桌上,低头认真地做着笔记,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那略显宽松的校服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有那样一个瞬间,许灵羽觉得顾禾月就像是童话中的少女。
“嗯?”
察觉到许灵羽在看着自己,顾禾月放下手中的单词本,歪头看着她。
许灵羽:“待会直接送你回学校。”
顾禾月摇摇头,她的发丝随着摇头的动作轻轻摆动。
“我想先陪你去你要去的地方,然后再回学校。”
“为什么?”
我想看到的一些东西,是许同学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
顾禾月这样想着,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友谊应该建立在更多的了解之上。”
许灵羽没有回话。
回到宏州后,她让司机师傅直接开到老城区。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见证着岁月的更迭,老城区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只有几家小商店,几家理发店的玻璃门上还贴着那些非主流时代的发型照片,一栋栋低矮的居民楼,有的楼部分墙皮已经剥落,露出内部砖石的裸露,有传闻说有几栋马上要拆迁。
许灵羽突然想到二姑前两天兴冲冲打电话来问老房子是不是要拆,兴奋的声音好像房子拆了就和她有关系一样。
早已斑驳发黄的屋檐下,那家书店依旧静静立在那里,如今显得陈旧而幽暗,门口摆着的那个书架上堆满了旧书和尘埃。
车子在一座老式的住宅楼前停了下来。许灵羽走下了车,顾禾月紧随其后,两人一同走进了楼内。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气息,昏黄的灯光下,脚步声回荡着,似乎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又像是新篇的预言。
“爸爸,我把妈妈接回来了。”
已经一个假期没回来了,地上积了些灰尘,许灵羽拿了条干净的手巾,轻轻擦拭着相框,然后扫地。
打扫完毕,许灵羽来到了父亲的灵台前,轻轻地放下了母亲的骨灰盒。在父亲那边摆上了一罐冰啤酒和一包香烟,而在母亲这边则放上了一瓶葡萄汁。
“妈,您喜欢喝的山竹汁停产了,葡萄汁将就一下吧。”
许灵羽轻声地解释着,仿佛母亲就在身边,能够听到她的话。
点上了香,摆好了贡品,她对着灵台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顾禾月弱弱地举起手:“羽姐,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许灵羽愣了一下:“说。”
“祭拜的时候不应该是跪拜么,更郑重一些吧……”
许灵羽:“我妈说过我跪着不好看,像丧家犬。”
顾禾月理解地点了点头,她也学着许灵羽的样子,对着灵台鞠了三躬。
“叔叔阿姨,许灵羽人很善良、学习很好,长得很漂亮,你们放心吧!”
许灵羽: “……”
年级第二也是个怪人。
许灵羽重新打了辆车,带着顾禾月回学校。
回到校门口,许灵羽从钱包里掏出了几张红票,递给顾禾月:“不让你跟我白跑一趟。”
顾禾月摆摆手表示拒绝。
“怎么说也是让你干了件白事,这钱拿着冲冲喜。”
许灵羽将钱塞到顾禾月手里,转身离开,然后又像是不放心似的,再次折返回来,语气中多了几分严肃:
“以后别做那种兼职了,你成绩这么好,只要保持现在的状态,绝对能上最好的大学,一定可以改变命运。”
“以后受欺负了可以找我,也许有用。”
顾禾月若有所思,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记住了,谢谢羽姐。”
许灵羽觉得自己肯定是有毛病了,对着年级第二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
……
第二天,许灵羽推开教室的门,除了她还没有人到。
许灵羽坐到位置上,出笔记准备背些东西,手伸进书桌,摸到了个硬硬的圆东西。
她俯身看向书桌,里面放了一袋苹果——她最近没买过水果。
桌面上都是自己的东西,也没坐错位置,晚上自己也是最后走的,现在也没人在班级,奇怪了。
许灵羽的思绪回到刚开学时,她桌上总是凭空出现零食、奶茶什么的,刚开始她还一个个试图物归原主,由于这群人也没在东西上标注自己的姓名学号,后来她就把这些东西都分给周围的女生了,看她不吃,那群人也不再送了。
怎么又被人盯上了?
许灵羽的目光移到那袋苹果上,她将袋子打开,看到了一张叠起来的笔记纸。
纸来源于学校发的本子,只有半张,上面写着一行字:
「永以为好也」
熟悉的字体,熟悉的纸张,许灵羽迅速锁定了那个慷慨的同学。
许灵羽有些惊讶,这小姑娘都快揭不开锅了,居然舍得给自己买水果。
她将那张字条放在文具袋里。
上午第一节是语文课,授课的何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男老师。
“所谓命运,就是说,这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随意调换。除了这篇,我们之前还学过一篇史铁生的文章。”
何老师顿了顿,即使在尖子班,语文课也是没什么人真正在听,很多都是在装装样子,实际上在写着理科的试题,有的因为太过疲惫,一只手支着头打瞌睡,更有甚者知晓何老师的脾气,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觉。
“是《我与地坛》,要不是着急赶路,语文其实很美的,我年轻的时候,也忙着写试卷,等到能读懂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当然我们那个年代的难度比不上你们现在,当时机会也多些,竞争也少些,”何老师看着没什么反应的同学们,“扯多了,我们来复习一下这种阅读的答题技巧和步骤。”
一说答题技巧,终于抓回了部分同学的注意力,虽然何老师讲的内容自己已经记住了,许灵羽还是跟着复习一遍,这种阅读题她也达不到完美。
直到下课了一会儿,许灵羽才放下笔记,伸个懒腰,回头瞥见了趴在后门窗户的顾禾月。
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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