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子——”
擦地板的动作顿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女孩抬起头,歪头看向喊她的女人。
“怎么了,日和姐姐?”
目光在触及雾子从枯黄的发下露出的脸时,女人眸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不屑。
她迅速调整好表情,“厨房那边有点事要我过去,这边的打扫工作就交给你了。”
雾子抓着抹布的手紧了紧。
她垂着眼,沉默几秒后,脸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可以啊,没问题的。”
女人说了一些热络的话,走之前,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脏兮兮的抹布被丢进水里,黑水瞬间从它的身体里蔓延开,原本透明的清水变得浑浊不堪,还泛起了令人作呕的泡沫。
雾子捞出泡得软趴趴的抹布,黑眸森森地看着女人翩然离去的背影。
晚餐饭点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厨房的洒扫任务早就结束了。
说什么“厨房有任务”,完全是她撂挑子,不想干了,所以找了个借口,将活全都丢给雾子了。
这并不是一次两次了。
该死的女人。
雾子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箭。
这间房子很大,两人一起打扫尚且要三四个小时,她一个人的话,今晚大概又不用睡觉了。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雾子在心里谩骂着,弓着腰,吃力地端起沉甸甸的水盆,往室外的水井边走去。
寒冬腊月,屋外大雪纷飞。
凌冽的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像是锋利的刀片,凌迟般地切割着皮肤。
雾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伸手去井绳,被冻住的绳子攥在手心,像是握着一块坚冰。
雾子咬了咬牙,艰难地摇动着辘轳。
将水倒掉,换上清水,她抱着比自己重两倍的水盆,摇摇晃晃地往室内走。
刚被擦过的地面湿滑无比,雾子一只脚刚迈进门口时,脚下一滑。
“砰——”
木桶碎裂。
刹那间,冷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雾子被砸得头晕眼花。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她缓缓的蹲了下来,哆哆嗦嗦地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牙齿不停地打战,发出“咯咯”的声音,嘴唇已经冻得青紫,几乎没了知觉。
雾子怀疑自己要死了。
但刺骨的寒意从皮肤渗进内里,钻进骨头缝里时痛楚如此清晰的提醒她,她还活着。
并且,因为她的失误而洒了一地的水还要她来擦干净。
雾子慢慢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里。
她安静着,一动不动,像是湿答答角落里的一朵向暗而生的毒蘑菇。
再一次,她怨恨起了自己的出身。
为什么自己的母亲是卑贱的花魁?
为什么她那该死的父亲就这么妥协了,把她领回五条家?
……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
雾子的心是漆黑一片的沼泽。
所有的恶意与怨毒在其中翻涌,滋生,无数个“为什么”,如同散发着怨毒气息的黑色泡泡,源源不断从中冒了出来。
或许,没人记得了。
雾子是五条家的小姐。
——她是五条家旁系的某个老爷和歌舞伎町的花魁苟且而生下的孩子。
男欢女爱,本来还算是正常的事情。
但雾子出生了。
雾子母亲并不打算养她。
她是名扬东京的第一花魁,她还那么年轻貌美,有的是豪门子弟愿意为她一掷千金。
但带着雾子在身边就不一样了,有些客人们会觉得膈应的。
但雾子父亲拒绝的意愿甚至比她还要强烈。
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虽说只是旁系,但到底是出身名门的少爷,身份尊贵,与花魁纠缠不清,这等行径实在是有**份,极为掉价。
若是传扬出去,定会沦为他人笑柄,而这种丑闻对家族声誉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玷污。
雾子的母亲大闹了一场。
闹出一阵腥风血雨后,雾子的父亲不得不将雾子带回了五条家。
但雾子不仅没有得到“五条家小姐”的待遇,甚至受尽了白眼,“狐狸精生下的坏胚子”,大家是这么说她的。
虽说是小姐,但实际上和仆人没差。
甚至是,最底层的那种。
无数的憎恨,怨怼,嫉妒在内心翻涌,但被一阵从门外吹来的寒风驱散。
再不收拾,地上的水就要冻住了。
那个人老珠黄、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死女仆长一定会把她的耳朵拧下来的。
枯坐半晌后,雾子再度捡起抹布,跪伏在地板上,操着冻僵的手臂,机械地擦着水渍。
忽然,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雾子慢半拍地抬起头,还没看到什么,就被从背后一把抱住了。
“雾子……”
男人紧贴着她湿透的脊背,双手紧环着她的腰,“怎么身上都湿了?这么不小心?”
雾子身体一僵,听出声音的主人后,脸色“唰”一下全白了。
是五条彦。
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是的,这个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不是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生出的不光彩的孩子,而是正室夫人的嫡子。
“彦少爷——放开我——”
剧烈的恶心感直冲肺腑。
雾子挣扎着,拼命地扭动着身子。
这个垃圾,之前就不断的骚扰她,但雾子每次都忍着恶心,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他。
本以为她作罢了,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就过来了。
“日向姐姐一会就回来了,被她看见了,您会被夫人打死的。”
雾子想要由此吓住他。
但没想到,他反而笑得更加不怀好意。
“傻雾子,你不用骗我,我早有准备,她今晚都不会再回来了。”
闻言,雾子头脑一楞。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人走之前的那个莫名的微笑——怜悯的,不屑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们早就串通好了。
他扯住雾子的衣服,用力一拉,衣物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雾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种恶心如同有无数只蟑螂在血管里爬行,啃噬着她的理智。
雾子的手指紧扣着地板,缓慢地往前爬。
五条彦亲吻着她的肩膀。
雾子还在往前爬。
五条彦在亲吻她的侧脸。
雾子努力伸长手指,扒住木桶的碎片,一点点的,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接着,她狠狠地,将碎片捅进了男人抱住他的手臂里。
“啊啊啊啊啊——”
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她下意识松开了手。
雾子趁机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出房屋。
外面还在下着雪,天太黑了,脚下的雪地湿滑难行,几乎寸步难行。
但身后的脚步声和谩骂声驱使着她在这冰天雪地中拼命狂奔。
雾子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总之,在她再次看到光亮时,就刹不住脚的和那抹亮光撞到了一起。
确切来说,是她自己摔倒在地上。
因为在她扑过来的那一秒,那人就及时往旁边躲了一下,极其巧妙地避了过去。
但提灯还是脱手了。
提灯掉落在地上,烛火摇曳,在雪地里映照出橘黄色的暖光。
雾子狼狈地爬起身。
她匆匆看了眼被她撞到的无辜人。
雪色的和服,雪色的发,还有一双在昏暗的橘光下依旧熠熠生辉的苍蓝色眼睛。
少年歪着头,垂眸看着她。
雾子呼吸一滞。
几乎是一瞬间,她跪在雪地里,膝行着,一点点地蹭到了他的面前,因擦破皮在往外渗血的手死死地拽住了少年干净的衣袍。
纵使因被家主夫人勒令不许走出这片院子而从没见过除了五条彦一脉的其他主人,但也不妨她迅速认出眼前的人。
这么有标识性的蓝眼睛。
面前的无疑是五条悟。
五条家真正的少爷。
也是未来五条家说一不二的家主。
“少爷——”
雾子仰着脸,眼眶里蓄满了眼泪,稍一用力,便轻松挤出了几滴眼泪。
完美遗传了东京第一花魁的美貌的脸,配上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杀伤力是无比巨大的。
雾子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优点。
她还有什么呢?
她只有这张脸了。
五条彦不就是因为喜欢这张脸,才会这么冒着被他妈打死的风险来骚扰她嘛。
“松开。”
少年蹙着眉,很不解风情地道。
雾子并不打算送他走。
这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今天伤了五条彦,如果找不着靠山,或许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仆。
像她这样的女仆,五条家有的是,少了一个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但如果她攀上五条悟的高枝,那区区五条彦有算什么呢?
一个呼吸间,雾子就想通了一切。
“少爷,你带我走吧,少爷。”
雾子哀求地盯着他,可少年水面般波澜不惊的眼睛太过平静,于是,她一咬牙,将本就堆在肩膀上的衣领往后一扯。
“少爷……我,我可以服侍您……”
“……我会很多东西……长的还可以,不算丑,您带出去不丢人……”
“无聊。”
“我说了,松手。”
少年面色寡淡,这么说。
“少爷……”
“我数三个数,再不松开,就别怪我了。”
“三——”
“我,我知道自己卑贱,不会不识好歹地赖上您的,我会老老实实……好不好?”
“二——”
少年的神色因她的话而愈发不耐烦。
心脏狂跳,雾子逐渐语无伦次。
“……我会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干……我,我不是很能吃,一顿饭一个馒头就可——”
“贱妇,贱妇——”
难听的谩骂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雾子瞳孔微缩。
接着,走投无路的雾子迅速转头,心一横,抓着少年的衣领,粗鲁地强迫他低下头了。
而后,她直起身,在少年腮边亲了一口。
五条悟瞳孔微睁,那声即将脱口而出的“一”被闷在了唇边。
狼狈追来的五条彦看到的就是那个贱人和五条悟“接吻”的一幕。
不堪入耳的谩骂声忽然戛然而止。
等等,这个贱人和五条悟是什么关系?
实际上,雾子比谁都怕。
在她选择横冲直撞的瞬间,就已经做好了被五条悟一掌拍死的准备。
于是,几乎在亲上去的下一秒,确定五条彦看到但不敢近身后,她猛地抱紧头,狼狈地矮着身子,一阵疾风般躲到了少年的身后。
与此同时,雾子探出头,指着一脸惊疑不定的五条彦,厉声道:
“悟少爷,就是他!”
“我都说了,我是您的人了,他还在不断纠缠我,我看他根本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
五条悟回头,面无表情地伸手,抓住了抬脚要跑的雾子,揪着她的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提从身后提了出来。
“再重复一遍你的话。”
雾子不妙地缩了缩脖子。
搞砸了。
得罪了五条悟,这下真的无路可退了。
五条彦看着五条悟的表情,又看了眼畏畏缩缩地雾子,忽然内心明悟了什么。
“贱人!!你敢骗我!”
他沉着脸,伸手就要抓雾子。
雾子是真的害怕了。
她眼含热泪,求救地看了少年。
他也在看她,态度是漫不经心的,无所谓地,但并没有要施救的想法。
雾子心中猝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怨气。
该死的大少爷,是不是她为求生而狼狈挣扎的样子很可笑?
雾子咬着牙,重重地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少爷……求求你……救救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求求你了……”
五条悟低头,看着她因惧怕而泪花濛濛的眼睛、也因憎恨而死死盯着他的那双眼睛。
有趣。
少年眨了眨眼,素来情绪贫瘠的脸上露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你叫什么?”
“雾子!!我叫雾子!!”
她情绪激动道。
“好。”
少年点了点头,旋即淡淡地抬眼,看向离他一步之遥的五条彦。
“雾子,是我的人。”
说着,在五条彦的注视下,懒懒地伸手,逗猫似的,随意地挠了挠雾子的下巴。
雾子沉默着,乖顺地仰着头,像是收起了尖牙利齿的猫,任他抚弄。
五条悟言简意赅道,“滚开。”
目睹了一切的五条彦瞪大了眼。
上一秒,他还是个熊熊燃烧的火山,但下一秒,以为五条悟的一句“滚开”,他再愤怒,也只能把牙打碎了咽到肚子里。
这可是五条悟。
出生的那一刻起,整个五条家就注定以后要围着他转的。
只要他想,一切资源都能为他倾斜。
一个小女孩又算什么。
只是,他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倒霉。
这个点,他不睡觉,在外面瞎逛什么?
“不就是个小女孩嘛。”
五条彦强撑着笑了笑。
“悟想要的话,就给你了。”
说着,他狠狠地瞪了眼像受伤的幼猫一样缩在少年腿边的女孩。
以往只会柔弱推拒的女孩却并没有害怕。
那双寂静的黑瞳直直地盯着他。
狗仗人势。
呸。
五条彦黑着脸转过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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