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们,有关于我的叙述可以告一段落了。我人生的历程在童年发生了重大的转折,我这个人的年少也停留在了阴郁孤僻。我从不是一个会惹人注目能令人感到骄傲的孩子,从来都不是。
灰暗堆积在我的心头,我从不为接下来要运转的人生感到一丝一毫的期盼。成年后步入社会,按部就班,心力也在日复一日中有待消磨。曾有人爱过我吗?或许吧,我对此毫不在意。
世人在我眼里只是徒劳的拥有一副皮囊,内里是怎么也触碰不到的。正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奇妙,即便是依靠血缘来维系心的距离却还是渐行渐远,一如我和母亲。我不止一次的意识到她也是想要靠近我的,但现实是我们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却无话可说。新生命的到来成为维系着我们之间的话题,这一事实的残酷既刺痛我又令我无可奈何。
这便是我的人生。
我搭乘地铁,在繁忙的间隙窥探这个世界,再转乘公交行驶至下一站。也许——某一时刻,我思考自己是否要开启新的旅程,这一想法让我犹犹豫豫,我说服自己一切不会再变得更糟糕了,但无形的力量阻隔着我迈出下一步。我忽然发现,我竟失去了年少时的勇气。
这个世界规律运转,我感受自然的恩泽。现在,我将自己弄得那么糟糕,到这地步我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我总是不可抑制的期望外界能发生什么摧毁我的灾难,好叫我这个人无法再逃避下去迎来自我的毁灭。
在这消极的想法下我度过一天又一天,我不断咀嚼着我的过去却又回避,反刍它们又将它们视作渣滓。就这么过去了许多年,我连父亲的面孔都不记得了。我只是不再吃橘子。
倘若真能发生一些能够摧毁我的事情就好了,像是盛夏过后衰弱的蝉鸣,像是风雪过后凋零的花,我丧失感知世界的心力,太阳的耀眼与否也与我这个人毫不相关。
我漠然的生活着,我站在这片滋养我的土壤心却与世隔绝。何其可笑,我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我的苟延残喘。然而——事情就是这么的出离,有人对我这样的人言爱。他说他爱我。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我,并说爱我。
我不明白。
而梁斯却不这么认为。
平生。他在本子上写下这两个字,愣愣的发神。随后从铅笔盒里拿出一支笔,这支笔是之前平生送给后桌的生日礼物。
梁斯的眼睛偏棕色,像洋娃娃一样。平生是这样形容的,也只能是平生来这样说他。换成大人梁斯会忍耐,换成其他同龄人,他琥珀般的眼眸霎时就冷了下来。
平生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玩伴,他只从对方身上领略了某一部分同龄人的特质,余下的就是梁斯不愿意表露出来的。他比任何人都需要平生,这一想法理所当然的贯穿在他们两者间,也让梁斯有意无意的阻挡在平生与他人之间。
每当平生的注意力被别人夺去后,他的内心就会涌上微妙的涩意,随即一丝难以言喻的不满涌入胸腔——他所拥有的只剩下平生了,为什么这样的一个朋友他都不能紧紧地攥住?老天要叫其他人来夺走他,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梁斯拥有很多玩具,有游戏机和电脑,对他来说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留下平生。如果这些东西能够让他的朋友留下来的话,他不介意大方的赠予对方,然而平生永远是一个会让他感到出乎意料的人。
他深刻的记得那一天,后桌从家里带了一个mp3过来。那时候想要听点什么东西只能看电视或者听唱片,这一事物的新鲜感也短暂的俘获了平生。
要被抛弃了吗?梁斯想。他知道自己内心涌动的这份情感叫做难过,仅仅只是因为平生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他脸上洋溢出来的笑容正面对着的是另一个伙伴——这太不应该了,明明他们两个人才是最亲密无间的伙伴。
梁斯唯有沉默。他不想扫兴打破平生正享有的这份快乐,既然不忍心去破坏也只能去忍受被忽视的感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闷闷不乐填满了他的内心。
后来他才明白这种苦闷感既是由平生这名伙伴带给他的,从那时起这个人就在他的心底里具有了特殊性。人无法对上心的人无动于衷,即便是友谊也有独属的一份占有欲。
任何情感都会催化这份占有欲。
隔天,梁斯也从家里带了那个精巧的东西过来。
“送给你。”他说。
那个mp3具体是什么样子,梁斯不记得了。反正这种东西他想要就会有,价格的昂贵与否也不是什么值得操心的事。他知道有不少同学在背后议论过他,有关他这个人的家境,有关他穿得一双鞋就是某个家庭一个月的开销。
他曾不少次借由身外物来让伙伴们为自己停留,这次依然也不例外。如果是平生喜欢,平生想要,那么他会让他拥有。他不介意把这些事物奉献给这名朋友,只要对方依然愿意提供陪伴——这笔交易就会成立了。可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内心涌上酸涩。
平生会是为此停留的人吗?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平生,在阳光下他窥见了一颗纯粹的心。平生好奇的观望了一阵,那张面孔上洋溢的笑容仍旧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模样,他说:“梁斯,这个东西也可以放歌吗?”
“可以的。”
平生低头鼓捣了一阵,递过来一只耳机。那首歌是四分十二秒,梁斯看着屏幕怔怔的失神。歌声一结束平生就把mp3还给了他。他胸腔里涌动的情感太过复杂,柔软的像住了一片云,他小心的捧着那片云说,“平生,我想送给你。”
“你把作业给我抄就行了。”平生说。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也就是从那时起,平生在心里具有了不一般的特殊。无形中滋长的柔软情感牵绊了他们两个人,友谊的存在让人发自心底感到愉悦。
真好。
梁斯在练字本上写下平生的名字,思念的感觉太过苦涩,他试图喊出这个名字,然而内心伴随一阵痛心。他买下了那支笔,那是平生之前送给后桌的生日礼物。
凡是平生留下来的痕迹,他都想拥有。
平生跟随母亲离开后,周围的建筑物就开始整改拆迁,他们也要搬离这个街道。他曾多次要求父母去打听平生的消息,只得来只言片语的搪塞。孩子们的别离在大人的眼中做不得数,会有流行的新事物来代替平生的存在,新的伙伴,新的游戏机,新的电脑。
然而平生是不可代替的。
他甚至不敢回想那一天的残酷,平生就这样离开了,头也不回。校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车子带走了他,平生的母亲听到了他的呼喊,低声同平生说些什么,似是要他回头去看一眼自己的伙伴。
“平生——”
留下来吧,平生。我不想失去你。
一个孩子无能为力的祈求做不得数,在大人眼中他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人生里唯一的出逃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从教室追到校门外,红色的气球掠过他们的眼前,平生看见了,他也看见了。
他活泼的伙伴眼里是全然的灰暗,旧的事物成为他新的痛苦,唯有与此地剥离才能寻求新的生机。他站在原地泪流满面,眼睁睁看平生离开。
难道就这样要成为彼此生命中的陌生人吗?乍然抽离的痛苦让梁斯喘不过气,门卫问询的声音在耳边模糊的响起。太阳洒下的金光沐浴那辆载着平生离开的车子,有那么一瞬,耀眼的光让他的记忆回到了和平生相处的盛夏。
蝉鸣盖过了旁边涌来的大人们的说话声,梁斯睁着眼看不清面前拢过来的人的面孔。大脑嗡嗡蒙蒙,顷刻间,他意识到这里再也没有他的朋友了,他们彻底的失去了彼此。
他的泪再度涌了出来。
人的情感太过复杂,感到难过的时候心竟然也真的会痛。此后不久,曾居住着平生一家的那条街道拆迁,在建筑物彻底推倒重塑前,梁斯回去看了最后一眼。
那时父母的生意终于稳定了下来,为他的学业考量,之后他们会搬到更大的城市。平生这个名字也很少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只有旁边的邻居才隐约记得那起事故发生后搬离的这家人。
平生。梁斯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旧事物的倒塌并不意味回忆会被彻底淹没,他后悔没能和平生相遇在新事物流行起来的时候,直到分离他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夜晚的风轻柔的吹过他的脸颊,月光拉长他的影子,梁斯独自一人走过那条街道。他领略过孤独的滋味,自平生离开后这份孤独就尤为的深刻。
人的一生那么的漫长,他会找到平生的。
梁斯开始给平生写信,信件的地址永远是空白,信上承载着某一时期的所思所想与他的思念。时间的流逝反而加剧了某种童真的幻想,倘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够时光倒流的机器,他一定会花光所有的钱买下来,然后回到有平生的那个夏日。
他们要做永远的伙伴,并且再也不分开了。
这类想法贯穿了梁斯的少年时期,同平生一样,少年的他在认识了记忆深刻的伙伴后就再也没人能够真正的走进他的心扉。他成了独来独往的性子,不怎么与人交际,凡事有自己的主张与看法。渐渐连老师也默认了他的行事作风,不再劝他融入集体。
梁斯依然感到孤独,但这份孤独不能为他人所填满,只能无望的忍受。平生存在于他的过去和回忆,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他牢记着这个人,所以对方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依然记得那个夏日的午后,阿姨为他们准备了西瓜。平生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写作业,梁斯忽然停了笔抬头看他,这个伙伴就在他的面前,被陪伴的快乐由内而外的浸染他的心房。
平生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放下笔托腮看着他,似是在问询他在想什么。那一刻他不可抑制的脱口而出,“我们要当一辈子的朋友。”
平生当时又是怎么说的?梁斯闭了闭眼,他的伙伴听到后笑了,“那我们拉钩吧,当一辈子的朋友。”
少年时的梁斯在信里写道,平生,人的一生既短暂又漫长,我不知道我们的别离会持续多久。
他们重逢于高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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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平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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