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江淮予睁开眼睛，用夜光去看躺在自己身边的萧安措。
他已经睡熟了，清隽惑人的脸在面前放大，侧睡着，挺立的鼻峰投下一小块阴影，眼下是难藏的黑青，即使疲惫又压着脸侧躺也难挡魅力，醒着的时候对江淮予来说就很温顺了，现在更是任人拿捏。
这些天他太累了，宋闽去世，连尸体都没有见到，萧安措嘴上不说但其实是最恨的，那只小水獭挂件就握在他手里，可他却没有办法把宋闽带回来。
他一面扛着压力和后悔，一面还要安抚他崩溃的情绪。
江淮予看了男人愈发成熟的俊脸许久，忍不住在他眼角落下一吻，轻如羽毛。
“做的好，安安，好好睡吧。”
沉睡的人像是有感应般，纤长的睫毛抖了抖，没有醒来。
睡前江淮予在客厅的炉子里放了助眠的熏香，闻了这个可以昏睡一整夜。
他走到外面，几间卧室都关着门，这里是他们随便找的住处。现在空着的房子要比住着人的房子多多了，旧时的楼房基本没办法住人，光是昏暗楼道里要碎掉的楼梯看起来就已经很危险了。他们能找到这个破旧的一层院子不容易了，屋里窗户都是破的，江淮予睡前听到他们在外面嘀嘀咕咕的补窗户。
房子膈应不太好，里面响着轻轻的鼾声。
他把手摁在耳边，叫了两声。
“系统。”
“我在。”
系统识别了一下，“你要出门吗？”
“嗯，我现在的功德值有多少了？”
系统查了一下，“现在是七十一。”它忍不住追问，“宿主你要去做什么，而且你问这个干嘛？”
“现在给我派两个任务，一个晚上就能完成的那种。”江淮予看了一眼屋里，轻手轻脚的关上门，他面对着紧闭的门板，慢慢道：“我想做的别的。”
不想再去胡思乱想了。
他要快点恢复好，决定好这个孩子的去留，想好怎么为宋闽报仇，怎么手刃蒋正衣，怎么阻止近在眼前的第三次末日爆发，怎么去珍视自己所爱的人。他实在是，没有时间去感时伤秋。
系统很快给他拨下来两个近处，不大不小的任务。
“一个在东南方，距离这里2.1公里，一个在西南方，距离这里4.3公里，建议宿主先做远的，这样就能在天亮前赶回来。”
“嗯。”江淮予把刀插到大腿上的武器带上，再起身时眼神凌然严肃起来，他摩拳擦掌，向西南方去了。
到底是想着自己肚子里的小崽子，一路上江淮予速度并不快，孩子还小，感受不到，过了孕吐期基本上完全不闹腾。
愈靠近西南，视野就越开阔，放眼望去全是旧时的耕地，现在大都荒了，从上空看去，被变异种血液喷溅的地方都露出黄土土的斑块，长不住任何绿色的植物，像是大地斑秃了。
这次的任务点在野外，护送一个小朋友回家。
江淮予降落在树林附近，周围没有什么建筑物，他左顾右盼了好几圈，系统告诉他没来错，目标对象就在附近。
他尝试往深处走了走，果然，一道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的出现在视野里。
一个很小的孩子，大概不超过六岁的样子，比小山小花个子都小，一个人努力的拨开比他高大许多的杂草，目不斜视往前走。
“喂！”江淮予叫他。
这小鬼，再走要走到变异种肚子里去了。
没人养吗这孩子，父母也能放心他一个人出来？
要是他的孩子，他绝对不会——
江淮予烦躁的拢了把头发，“真是疯了。”
看小鬼头不理他只好亲自走过去，一把这小不点的脖领子提起来，但这小子滑的像只泥鳅，江淮予没抓住就算了，小鬼自己的脚也滑了一下，摔了个大屁蹲。
“哎哟——”
他警惕地一咕噜站起来，嘴里振振有词。
江淮予刚才远处就看见他小嘴巴里嘟嘟囔囔在说什么，现在稍微靠近去听……
“妈妈让我买花椒大料，花椒大料，花，花。”
“买什么？？？”江淮予瞪他。
小鬼头被人这么一盯，也不敢肯定了，声音越来越少，脸也越来越拧巴。
“你刚才说你妈让你来买什么？”
“买什么？”他忘的干干净净，脑袋瓜子转的飞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冒烟了。
江淮予叹了口气，要把人先带出林子，刚一动作就听他啊了一声。
“大炮！我要买飞机大炮！”
江淮予一个气没喘上来。
“你买什么飞机大炮。”他把人从地上扶起来，还不忘给这小孩拽拽头上的老虎小帽子。
“别说飞机大炮了，就是花椒大料现在也难找到买的地方，你要这个干什么，你家大人呢？”
小孩目光黏在江淮予脸上，就像看到什么稀奇玩意，看到江淮予都不自在了，摸了摸脸，骂他，“看什么小鬼。”
“姐姐！”脆生生的。
江淮予脸都憋红了，半天才轻轻扭了一下他肉乎乎的脸蛋，“叫什么姐姐！不是所有留长头发的都是姐姐。”
小孩哦哦哦了两声，他的个头刚好够得到江淮予的两腿中间，于是就注视了几秒，抬起头来笑眯眯的纠正了自己的错误，“哥哥。”
“眼睛往哪里看呢？!!”
“滑头。”江淮予摸摸他的小脑袋，“你还没回答我，你家大人呢，为什么一个人半夜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不害怕吗？”
他怯生生点头，“怕的。”
这么小的孩子能不怕吗，林子又这么黑，他一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了，脸上全是灰，小手也冰冰凉凉的。
江淮予心软了，蹲下攥住他的双手给他取暖，“要我抱你出去吗？”
“不行。”他义正言辞的拒绝，“我妈妈说我要去前面帮她买飞机大炮回去，只有买到了才会带我回家。”
...
已经很明了了。
他母亲可能要弃养他。
这林子里黑灯瞎火的，哪里有卖东西的，还是现在根本就没有的东西，这孩子出生时就已经是末世了，别说花椒大料，就是飞机大炮放在他面前他也不见得认识。
把弱小的生命放到一个足够危险的环境，不是逼他成长，就是要他去死吧。
江淮予问：“你记不记得自己家在什么方向，我刚好有你需要的东西，我可以直接送给你妈妈，这样，我带你回家好吗？”
“真的吗！”他杏仁似的眼睛亮起来，奶白的小脸笑的肉嘟嘟，一把抱住瘦瘦高高的哥哥，用自己棉乎乎的小脸去蹭江淮予的脸，“你人真的好好。”
“你给我指方向，咱们走吧。”
一大一小走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才看到前面有一片不小的镇子。
走近一看，路边歪歪扭扭的牌子上写着“武清镇”。
进了村，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灯都黑着，现在已经是深夜，这样不奇怪，江淮予问这孩子，“你家是哪一户？”
“最大的！”他往前指指，“就在前面了。”
最大的？
江淮予觉得不对劲，他问道：“你家除了你妈妈之外，还有别人吗？”
小孩掰着手指头数，“有爸爸、爷爷、姑姑、叔叔、婶婶...还有照顾我的奶妈和几个会和我一起玩的叔叔。”
人还真不少，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他说的会陪他玩的叔叔应该是家里的佣人。
这个年头还用得起佣人的家庭非同一般。
江淮予接着问：“你妈妈，是生你的那个妈妈吗？”
他咬着手指头摇了摇头，“不是。”
果然。
越大的院子这些龃龉越多，可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后进门的也不用把这么小的孩子害死吧？
江淮予对素未谋面的这一家人印象差到了极点。
很快，他们到了院子门口，暖黄色的光照了出来。这一条街上，只有这户还亮着灯，江淮予牵着孩子还没往里走两步路，就听到里面传来噼噼啪啪的摔东西声音，和男子的怒骂声。
“找不到？！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能去哪里！怎么可能找不到！！接着去找！！”
隐隐还能听到女性的啼哭声。
江淮予隔着院子，看到一个男人在哄一个女人。
“别哭了，阳阳会找回来的。”
女人单薄的背影似乎抖了一下，她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泪花就在里面晃荡，半晌又低下头继续哭。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就让你看一会孩子！你就能把他弄丢了！我当年就不该同意让你进门！把我唯一的亲孙子送丢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长者的怒气藏都藏不住，年迈的背影大概是气的颤抖，拐杖摔的乒乓响。
江淮予就是在这个时候牵着阳阳一步步走进来。
先注意到的应该是孩子的姑姑，看到他们时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马对着身边的男人使了个眼色，接着就大叫起来。
“这不是阳阳吗！”
“什么！”屋里乱成一团，几个大人都跑出来，阳阳不明所以，一眼就看到了躲在人身后发着抖的女人。
他高兴的叫了一声妈妈，接着就朝人跑过去扑了个满怀。
女人稳稳的接住他，笼着他后背的手颤着。
孩子的爸爸目光复杂的看着阳阳，叔叔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悄悄从旁边走了。
不对劲。
这家人太不对劲。
老人从屋里几步走出来，满是皱纹的手作势要去碰江淮予，“太感谢你了，把阳阳送回来，这是我李家唯一的小孙子，就让他妈妈看了一小会居然就不见了，你说这大半夜的，这么小的孩子要是真丢了，我就是下去了也无言面对列祖列宗。”
“客气。”江淮予眉眼淡淡的略了他一眼，躲过了触碰。
李阳的爷爷看出江淮予的排斥，神色莫测地打量了他一番，说：“进来歇会吧，麻烦你了。”
江淮予应了。
这房子有年头了，看来这一家人在很久很久之前就生活在这里，是祖宅。旁边的佣人给江淮予倒了杯水递到他手边，一双黝黑布满陈旧伤痕的手，不太像常年在富人家做工的人，但江淮予只是多看了一眼，说了声谢谢。
对方受宠若惊的点了下头，转身走的时候还差点摔倒。抱着李阳的女人看到了，过来和江淮予道了声谢就说带阳阳先去洗洗。
她受到了惊吓状态很不好，头发都顾不得梳，站起来时裤子上还留着她用汗湿的手的抓痕。
“不用和我们家客气，你救了阳阳就是我们李家的恩人。”老人财大气粗般，“小孙！一会恩人走的时候给他拿两斤白面。”
从来没断过白面的江淮予摇头拒绝了，但听这话他能听出来。
这家人没打算多留他，至少不想让他过夜。
阳阳被他妈妈带走了，这间正厅里只剩下阳阳的爷爷爸爸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叔叔。
李阳的父亲见李阳回来之后就没有笑过，明明他才是李阳的亲爸爸，那个女人不过是李阳的后妈。
江淮予视线划过旁边的叔叔，他的笑容虚假不达眼底，手上握着的帽子不时的抬高两下，似乎在着急什么。
很快，阳阳换了一身衣服哒哒哒的跑回来，脆生生的拉着江淮予的裤子说：“哥哥，我想带你去我的卧室看看，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阳阳，时间不早了。”李阳的爸爸轻声训斥他。
阳阳露出委屈的表情。
爷爷听到这句，偏头瞪了李阳爸爸一眼，转头对江淮予说：“没事，你跟阳阳去吧，这孩子主意正，不满足他他是不会放弃的。”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江淮予按下猜想跟着李阳来到卧室门口。
就在门口要推开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一道女声——是阳阳的后妈。
“别开门！我就和你说两句话!”
江淮予愣住了，他低头看着什么都不懂的李阳。
“我猜阳阳都告诉你了，我知道你觉得我是后妈，要害他，但是...”女人的情绪似乎濒临失控，“你不该带他回来，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送出去，你不知道他们把李阳看的多紧...”
“你什么意思？”江淮予的眉头轻轻皱起来。
“他们要把阳阳送给辽东保护仓基地，保护仓承诺孩子送走之后会继续保我们一家人继续过安全又富足的生活。”女人的声音更抖了，她忍不住哭出来，“这个地方是吃人的，附近的村子和阳阳差不多大的孩子都被带走了，根本回不来，全都回不了了，只要孩子一出生就被他们监视上了，等到五六岁，他们就会出手。”
“他们，他们在用孩子研究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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