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陈极的想法如何，他的才华确实做不了假，哪怕他终于搞懂了陈极的诉求，可说服却是难上加难。
两个人从经济基础辩论到上层建筑，从刀耕火种展望到工业革命，参与的人越来越多，讨论的点却越来越发散，这种时候，下面的官吏脑子里想的是自己的官位，是子孙的福泽，抑或是天下之忧，一目了然。
当然，说是一目了然，对于于宣来说却格外吃力。他的朝堂他作主，八万年前便有规矩，每个人说话前都要先报一下自己的名号，并且严禁插话，就是为了避免于宣听得头昏脑胀。
可即便如此，却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方言。如今连扫盲都没做过，更不要说普通话普及。虽然官员为了当京官，或多或少会延请京城夫子传授官话，但吵架吵上头的时候——谁会管你什么话啊，老子吵赢了再说！
好在于宣就藩有些年头，被淮地这种十里不同音的地方历练了好几年，倒不会出现听不懂的局面，只是听着格外费力。
于宣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似乎是想用废弃的眼睛窥见一二，却只换来眼珠在眼眶中无序地乱颤，忽然眼皮猛地睁开，眼珠上翻至极致，只剩一片可怖的灰白。
吵得正欢的臣子毫无察觉，只有一心二用的顾舟看着于宣，知道他这是累了，偷偷给侧方侍立的仆人打了个手势。这种时候需要热敷一下，否则过不了多一会便会引发头痛。
于宣听了侍从的禀告却不以为然，他的解决方案更暴力，横竖这只眼睛都被他扣毁了，便直接拿手背狠狠压住右眼，吃了个止痛的药丸便算解决，将欲言又止的侍从打发走，说会结束前别上来打搅。
这天的朝会持续了一整个上午，若不是众人还要用午膳，看这个架势，吵个三天三夜都不是问题。但吵起来并不可怕，吵不起来才是大问题，于宣直接宣布十日后组织一场淮地文会，大家换个场合，多拉点人，看谁能吵赢谁。
反正论读书人的数量，谁也比不过我老攻，桀桀桀。
等下……是不是忘了什么？
于宣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自然不知道为什么侍从终于推他离开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调低了椅背，在身上盖了层毯子才把他推走。
于宣晨起后便喝了一大碗苦药，开了一上午的会，喝了不少的茶水，他的尿布早已不堪重负，污渍顺着裤腿流下，洇到了外袍，早已尿了一地却还是无知无觉。
也不知道于宣那只瘫手哪里来的力气，他似乎是将腕关节的力量全怼在了可怜的眼睛上，不知道是不是爆了哪根毛细血管，如今已是一片血红。
“止痛药给你是救急！救急你听不听得懂！”元朔气得破口大骂，满脸地恨铁不成钢。之前四肢瘫的那段时间，于宣经常痛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便给他配了这个止痛药，效果倒是立竿见影地好，但副作用却是极大。
这个药丸能止半天的痛，让人能睡个好觉，可失效后会先麻痹身体，两三天后才会完全代谢出去。当时于宣手都抬不起来，副作用倒是不起眼，可他如今……
“哦，太久没用过，光记得药效了。”于宣躺在床上，没所谓地说：“趁着药效还在，我先睡会……”话还没说完便昏睡了过去，显然一上午的朝会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于宣缓缓睁开眼帘，意识逐渐从混沌的深渊中攀爬而出，周遭却是漆黑如往昔。那份熟悉的仿佛全身被厚重棉絮包裹的麻痹感再度袭来。
颈托紧紧束缚在于宣的脖颈上，四肢被约束带固定，动弹不得。于宣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尝试呼喊侍从。
然而，右侧胸腔内那根尚未完全愈合的肋骨折断处仿佛被猛然唤醒，一阵尖锐如刀割般的痛楚瞬间穿透了于宣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痛楚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于宣连最基本的吸气动作都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反应，尽管他竭尽全力想要抑制，喉咙间却只能发出微弱而破碎的声响。
汗水与泪水混杂着从额头滑落，他的脸部因痛苦而扭曲，嘴角边挂着因无法吞咽而溢出的唾液，一半沿着下巴缓缓滴落至床单上，另一半则不幸地逆流入气管，引发了更为剧烈的窒息感。
于宣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不断缩小的气泡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空气似乎变得稀薄而遥不可及。
好在仆从早已察觉了于宣的不适，一人轻轻托起于宣的头部，另一人则小心翼翼地调整他的身体，让他微微侧向一侧。随着体位的改变，一口混合着唾液与泪水的液体终于从于宣口中流淌而出。
于宣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皱着眉头吃力地呼吸，努力绕过肋骨，依靠腹式呼吸努力地汲取着氧气。他在昏睡中几次痉挛，手心仍塞着毛巾，可饶是如此，顾舟仍能轻而易举地一把握住。
顾舟看着于宣青紫的嘴唇，看着抖动不断的眼睑下全是血红，任命地帮着于宣顺气，一手摸着于宣的面颊，轻声安慰道：“想说什么慢慢说，不急的。”
于宣喘匀了气，费尽全力用头在顾舟的手心蹭了蹭：“头……嗬……头痛……”顾舟并不假手于人，沿着眉骨按到太阳穴，一路转到颈部的风池穴，听着于宣不再时不时地闷哼，呼吸也逐渐绵长起来，才终于收手。
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爱的就是这个人。
好在这个药本身并不会加剧疼痛，于宣这么痛纯粹是因为止痛药效过了，缓过那一天便又生龙活虎起来。虽然那一只血瞳和时不时抽搐的四肢看起来完全不像好的样子，但于宣自己却是兴致勃勃。
于宣身上还是没什么感觉，便用唯一能动的脑袋蹭来蹭去。他美其名曰要给八日后的文会想个好的开场白，明明自己脑子里便有文章千篇，却非要顾舟翻箱倒柜找出处。
顾舟也确实记不住那么多书，于宣提到的又偏偏冷门至极，等他翻到才知道于宣想让自己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舟满脸通黄。
于宣放肆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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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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