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然是被秦炀接回去的。
虞闻声坐在车后座,从他上车开始,便一直沉默地盯着他。
虞然很沉得住气,无声地与对方僵持。
只苦了秦炀,不仅要开车,还得留心后座两父子,时刻观察气氛。
斑驳的光影断断续续,照得车内明明暗暗,阴沉死寂。
没多久虞闻声先败下阵,“知道秦炀在外面找了你多久吗,这里是景市,不是你能逞威风的小海镇,你人生地不熟,一声招呼不打,出事了怎么办?”
虞闻声无奈叹气,一个躺在病床被判定为植物人,会不会醒来都未知,另一个更不省心,毫无危险意识。
虞然飘出一句:“假惺惺。”
“少爷,先生是真的很担心你。”秦炀忍不住替虞闻声说话。
他去庄园接人的时候,虞闻声喝了不少酒,从脸红到脖子根,正扶着梧桐的躯干催吐,嘴里模糊地唤了几声小瑜。
虞闻声一直记着自己当年给双生子取过的名字,怀瑾握瑜,私下他只喊他们小名。
再来一次丧子之痛,饶是虞闻声这样如石头般的心,恐怕都要龟裂了。
何况,除了小儿子,虞闻声还有其他想要挽回的东西。
尽管以他站在旁观角度来看,老板想挽回旧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虞然不为所动,盯着车外匆匆流逝的夜色,趁车内黑下来时才瞥一眼身边的男人。
虞闻声背脊挺得僵直,半晌胸口重重起伏了下,沉声说:“下次玩失踪的时候,记得想想她。”
他不提吴白玉还好,一提虞然就忍不住跟他呛声:“虞老板威胁我?”
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从他口中听出尊称,虞闻声深吸口气:“你说呢?”
“没什么好说的,”虞然轻嗤,“商品不配有话语权。”
虞闻声解释那五十万,“那是我给她的补偿,跟你没关系。”
虞然轻嗤:“哈,原来是不要钱的,虞老板挺爱捡垃圾。”
虞闻声被怼得无语,一路上眉头都打结似的拧不开。
不想回到虞家,又是另一番风雨,客厅墙上的全家福四分五裂,满地碎玻璃,根本无从下脚。
虞闻声才从车上吃瘪,又看到这番景况,温和的面具隐隐有裂开的迹象。
他注意到角落放置高尔夫球杆的深口瓶被砸得稀碎,而球杆不见去处。
忽然嘭的一声巨响,从楼上某个房间传出来。
虞然眼皮重重一跳,想到书包里的东西,顾不上玻璃渣,伴随咯吱的声响匆忙赶到房间。
地上一片狼藉,书籍,衣服碎屑,玻璃,烟支全部散落在地。
棒棒糖和票根也遍地都是。
肇事者瞧见他,深红色的嘴唇慢慢扬起,向他示威地笑。
虞然盯着地上被踩出鞋印的票根,气息凝滞,一口浊气在胸腔里无方向地蹿动,撞得五脏六腑闷闷的痛。
方兰歆见他失神很是满意,不听话的小孩就要吓一吓才会乖。
先前在庄园里,因为找不到他,老爷子对她发了一通火,她凭什么白受着。
“方兰歆,你发什么疯!”虞闻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虞然身后。
他试图挤进门,被虞然用背部强硬地挡在外面,“不劳烦虞老板,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他说着推开虞闻声,关上房门,落锁。
方兰歆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你想干什么?”
虞然伸手解开扣子,脱下西装外套随意地丢到地上,又依次解开左右袖扣,笑得有些邪气,“教你做人。”
径直朝女人走过去,紧实的胸膛一起一伏,他扯开抵着颈根的扣子,锁骨下被碎酒瓶划过的陈年旧伤一晃而过。
方兰歆见他一身狠劲地冲过来,忍不住尖叫:“啊!你别过来!”
手上下意识做出攻击的动作,不过球杆落在了虞然手里而非身上。
他反转球杆,就兰歆抓杆的动作,猛提猛放,方兰歆脱力地跌在床沿,球杆顺势抵住她脆弱的脖颈,冰冷地贴着她快速跳动的大动脉。
须臾间,她嚣张的气焰就被扑灭了。
虞然居高临下,“没人教你,进别人房间要先敲门吗?”
他弯下腰,单手用肘部扣着球杆,没听到回答,手肘渐渐往下施力。
方兰歆因窒息而被迫张口,激烈地干呕起来,白天才做过美甲的手奋力抓住他手臂,隔着衬衣抓出数道血痕来。
“虞然!”虞闻声在门口听到动静,敲了几下门,“你把门打开,别冲动!”
淡淡的腥气冲入鼻腔,虞然眨了眨发红的眼睛,松了些许力道。
方兰歆面目近乎扭曲,趁机甩出一巴掌,咒骂着:“你们都不得好死!”
虞然轻易拦住她的动作,“你该庆幸我不打女人。”
没劲,他嫌恶地放开她,如避蛇蝎般往后退开两步。
他打开房门,冷漠地警告道:“没有下次。”
方兰歆疼得嗓子说不出话,只是不甘地瞪着他。
*
虞然从地上捡起票根,擦去脚印,重新夹进空白的笔记本里,顺带将裤袋里的那两张也摸出来,一并夹进去。
书包被剪成碎布,他以为来的时候已经足够寒碜,没想到走时更甚。
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家当只剩下笔记本和手机。
秦炀照吩咐把虞然带去了虞闻声的一处私宅暂住。
虞然走进去,白瓷砖地板上立即拖出一条血痕。
“少爷!”秦炀突然惊呼。
虞然回头,顺着秦炀的视线落在地上。
可能红色的血在白地板的反衬下有些刺眼,他这会儿才感觉到疼。
秦炀把人安置在沙发上,叫医生过来取出玻璃片,包扎完打了一针破伤针。
小区很高档,楼层不算高,但视野开阔,站在客厅里就能俯瞰城市的夜景。
虞然无心欣赏,疲惫地瘫在沙发上,手臂盖在眼睛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直到又梦见被围殴踢打,窒息感涌上口鼻,惊醒,失眠。
凌晨两点半,他木着脸冲了个热水澡,更是彻底睡不着了。
想到这个点吴白玉刚下班,他打开通讯录,仅有的几个联系人,一眼尽览。
闭眼拨了电话,刚接通他却挂了,不想向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先低头。
脚底的血染红了沙发垫,他拿出秦炀留下的医药箱,用纱布胡乱缠了缠,免得再弄脏东西。
*
周和宁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就来了。
看到虞然跛着脚来开门,脸色刷地变了,不顾当事人的抗议直接把他扛到沙发上。
“这是怎么弄的?”周和宁严肃地盯着虞然被包得乱七八糟的脚,“一眨眼功夫,怎么又受伤了?”
周和宁懊恼地啧一声:“怪我。”
虞然烦躁又莫名,看着陷入自责的周和宁,“与你无关。”
“怎么会跟我无关,”周和宁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都怪爸爸没照顾好你!”
虞然忍着想揍他的冲动,不耐地薅了把发根,侧脸紧绷。
周和宁不觉,扛着他去刷牙洗脸,就他连上厕所都跟着,就差帮他扶鸟了。
之后更是趁着虞然行动不便,采取强硬手段,把人扛下楼塞车里,带去医院。
虞然气到没脾气,被迫将身体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个遍。
尽管虞然身体没什么大碍,周和宁还是难以安心,趁此机会,终于把他拐到公寓。
虞然单脚立在宽敞的客厅里,唇线抿得很直,视线自进门后就落在某间房门上。
大门突然咔哒一声被打开,封隋站在门口。
半晌,安静的走廊传来怒吼:“**的,遭贼了!”
虞然没反应,周和宁从卫生间直冲到门口,把严重扰民的封隋拖进门。
封隋挣扎着推他,张口就要继续哔哔。
周和宁跟他差不多高,但力气比他大,捂住他的嘴,一手带着他的腰把人丢沙发上。
封隋漆黑的眼珠疯狂乱转,嘴里发出呜呜的抗争。
虞然抱起手臂看戏,封隋空长个架子,随便一压就倒,被周和宁摁在沙发里,还用抱枕捂着半张血红的脸。
怪可怜的,他忍不住上前劝架,“让让他吧。”
周和宁嗤笑:“他哪需要我让,人高马大,力能扛鼎。”
“操!”封隋伸腿一阵乱蹬,周和宁只好把他腿也压住。
然后姿势就变成周和宁坐在封隋腿上,单手锁住封隋的双手,压在头顶,一手按着压在他封隋脸上的抱枕,整个人趴跪在封隋上方。
某房门就是这时候打开的,封晋打了个懒懒的哈欠,目光从惺忪到清明,挑了挑眉问:“你们俩都是这么玩的?”
周和宁咳了一声,刷地站起来,站到虞然边上,“他太吵了。”
“是挺吵的。”封晋正做梦呢,没来得及回味,一嗓子给他嚷醒了。
他瞥向单脚而立的虞然,哼笑一声,“你呢,练芭蕾呢?”
虞然:“……”
“早饭吃了没?”封晋进了房间,出来后边刷牙边问,“脚怎么了?”
周和宁替虞然说:“割伤了,他一个人住外面我不放心,所以就给带过来了。”
封晋没多问,进去洗把脸,出来给这群崽子做早饭。
封隋对他哥的厨艺一直不敢恭维,刚才下楼就是去买方便面。
周和宁不挑嘴,虞然没吃过更不知道。
封晋的动作相当麻利,从冰箱拿出吐司,甩进早餐机里,打开明火,咚咚咚敲了仨蛋进去。
从橱柜里翻出新杯子洗了洗,摆在桌上,挨个往里面掉牛奶。
把锅里的煎蛋翻个面,这期间还能腾出时间切火腿。
等到叮的一声,早餐机的提示声响起,也就意味着早餐做好了。
全程不到五分钟。
虞然回过神,舔舔干涸的唇,说了句谢谢。
封隋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泡面。
“大早上吃这个不怕上火?”封晋关切地说,“方便面不健康。”
封隋切了几片午餐肉进去:“虽然但是,你确定你那个叫早饭?”
封晋吃惯了,目光看向周和宁和虞然:“怎么不叫早饭了。”
周和宁附和地点头,还冲他竖起大拇指:“封哥永远滴神!”
虞然淡淡嗯一声,表示认同。
咸咸甜甜的,意外地不错。
*
周和宁把周兆亭的房间收拾出来自己住,把自己房间让给虞然住。
“这两天先穿我的衣服,等你脚好点,我再带你去买。”
想想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十个后妈九个坏,不无道理。
周和宁是不打算再放虞然回去的,而且他已经跟虞闻声打过招呼,也得到了首肯。
虞然不吱声,不表态,不反驳,免得没完没了。
由于国庆,保姆阿姨放假回家了,到了中午,只好点外卖。
虞然早上见封晋打开冰箱,里面食材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阿姨特意留下的。
只不过他们几个里面,除了封晋偶尔动手做早餐,其他人根本不往厨房里迈一步。
外卖难保卫生又贵,虞然叹了口气,“午饭,我做。”
“先说好,要是你敢炸了厨房,别想我们给你收尸,你还得给老子赔装修费,懂了吗?”正封隋回摘下耳机,说完又立即戴上。
周和宁不满地踢了他一脚:“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他竟不知道虞然还会做饭,收起心思,转头问:“你的脚能受得住?”
虞然点头,没多疼,只不过伤口有点深,医生把快把他的脚包成粽子了。
他丢开手机跛着脚进了半开放式厨房,看完冷藏里面的蔬菜,又拉开冷冻看了看。
他心下确定了几个菜,转身拧开水龙头,手刚碰到水就被人抽出来。
“脚真的没问题?”封晋盯着他的脸,虞然点下头。
封晋轻轻挡开他的手:“你跟我说洗什么,我来。”
高大的身躯站在厨房里,实在显得有点挤。
见他不打算出去,虞然只好择出菜放进篮子里给他。
封晋接过去一一洗净后便盯着虞然切菜。
胡萝卜从他的刀下出来,变成细细的丝。
封晋盯着他的手,很久才从他快速落刀的短暂停顿里,辨清他指节上的薄茧。
“学过?”封晋平静地问,心里则讶异十几岁的男生怎么会有如此纯熟的刀工。
虞然说:“看电视的。”
这话不算假,小时候吴白玉不在家,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会放电视,调到烹饪的节目,只听那些声音。
笃笃的切菜声,滋啦啦的热油声,悍然有力的锅勺碰撞。
家里顿时好像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他站在凳子上,费劲地有样学样地鼓捣,厨艺和刀工就是这样日益精进的。
虞然把菜切完分配后装盘,算了算四个人的饭量,淘米煮饭。
封晋靠在台子上看,虞然始终垂着眼,专心手上的活。
溢出的香味慢慢盈满整个客厅。
封隋丢开手柄,周和宁放下手机,不约而同地走过来。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都静静看虞然熟练地颠勺,炒菜与炖肉并行。
一个多小时后,两素两荤一汤,色香味俱全地摆在桌上。
三人都盯过来,虞然摸了下后脑,“随便做的,凑合吃。”
封隋率先尝了口莲藕排骨汤,深吸口气,久久没说话。
但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顶着巨大压力,努努嘴说:“妈的,我承认,你确实有做贤妻良母的潜质!”
“要不你也跟人学学?”周和宁好笑。
封隋皱眉反驳他:“老子学你妈呢,你怎么不学?”
周和宁挑挑眉:“干嘛,想占我便宜啊?”
“死开吧你!”封隋被烫得直吸气,仍旧咕哝着,“我告诉你,就算全天下女人都绝种了,我也不会占你这个大傻逼的便宜……”
封晋点了下手机,“录音了。”
“咳咳咳……”封隋被烫得一急,眼泪差点滚出来。
草,你真是我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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