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宁走后耳边清净下来,雨淅沥沥地敲在窗上,催眠的音符一般。
虞然一夜没合眼,将身体往床上一摔,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做起梦来。
梦里吴白玉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哀声哭诉,“小没良心的,跟你爸一个样,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老娘白养你十多年。”
他想笑没笑出来,努力硬起心肠,想反驳她:你倒委屈上了,不是把我卖了吗,五十万不是收得很干脆吗?我不会买账的。
但眼前陡然一暗,吴白玉转眼间消失了。
走道里的吊灯蒙着厚厚的灰尘,对门传来小孩哭闹声,不一会儿就听到女人哼唱起轻柔的歌谣。
虞然的记忆里,他和吴白玉好像没有这么温馨过。
他转头看了眼自家的门,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屋里的所有动静随着他带上铁门的动作戛然而止。
男人难听的叫骂里裹着隐忍女人的低泣,很快又响起来。
虞然脸色倏地铁青,大步冲向主卧,抬脚用力踹房门。
砰一声响,门被踹开,里面的男人猝不及防地萎了,开口大骂:“草你妈的狗崽子!你这个疯子!”
虞然趁黑冲进去拉住男人就揍,不管不顾地挥拳,他躲开吴白玉的拉扯,拼命发泄胸腔里四处乱撞的怨气。
对比起男人口不择言的狂怒,他几乎安静到无声,被台灯砸中额角也只漏出极轻微的哼气声。
直到温热的血浸湿了一只眼睛,视线越来越模糊。
场景瞬间又换了。
眼前漆黑,呼出去的热气瞬间回袭到自己脸上,脑袋像被泡在热水里,口耳鼻都被堵着,闷得他快要窒息。
“不要脸的野种,你也配跟我做一家人?”
“你妈那个万人骑的贱货,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害我得家庭碎裂!”
“我爸性情大变,我妈抑郁自杀,你们都是凶手!都该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啊!”
“都给我去死!去死啊!”
拳脚随之如雨点般落在身上,虞然抖得厉害,徒劳地挣扎着,手脚被好几个人牢牢束缚,系在喉咙上的黑色塑料带仿佛勒断了他的声带。
他想为吴白玉辩解,吴白玉应该不知道对方有家庭的,他努力张口咬字,但一个字也没发出声。
眼皮越来越重,他以为必死无疑,却在下一秒被人拽住了。
“呼——”虞然猛地睁开眼,按着胸口大口呼吸。
缓了会儿他才发现房间有人闯入,抬头望见一张不算太陌生的脸,女人面相肖父,俊俏英气,也有一双多情眼。
“醒了。”虞靖云抱臂站在床边,俯视着打量他。
虞然摸了摸感到异样的眼皮,指尖留下些许湿渍,刚涂药水不久。
约莫过了半分钟,虞靖云指指床头柜上的精致礼盒,“过几天是老爷子六十寿辰,这是你要送他的礼物,老爷子喜爱酒文化,记得做点功课。”
虞靖云说:“他叫方世乾,你上网查查就知道了。”
虞然终于恍惚中彻底回神,腾地坐起来,戒备地盯着女人。
虞靖云被他的反应逗乐,“自我介绍下,虞靖云,人前你得喊声姐姐,到时候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掂量。”
虞靖云快速交代完走到门口回头说:“下来吃饭。”
门被关上,虞然疲倦地搓搓脸颊,他从地上捡起潮湿的书包,倒出里面的东西。
除了烟跟棒棒糖,还有一本空白笔记本,里头夹着百来张电影票根。
晾完书包他打开微信,白天转过去的医药费封晋没收。
犹豫许久,虞然打出几个字又一个个地撤回,删删改改好多遍。
最后敲定为:【你好,请收一下医药费】
手机一震,封晋回了个问号。
虞然把上句话复制过去,再次收到对方的问号,两人在无效对话。
他只得把转账消息截图,用红笔写一个很大的钱字。
随后附加一句:【别装傻】
封晋夜终于正常回复他:【买糖钱,收着。】
虞然盯着这几个字,心想那几根糖五块钱都不到,他纠结措辞时手机连续震了震。
【这笔钱就存在你那儿,下回咱直接划账。】
【行吗,小虞老板?】
那笔钱对不嗜糖的人来说或许都够买几十年的了,哪有这么算的。
他心里这么想着,手指却利落地敲了个好字,还不小心碰到发送键。
他正要撤回消息,房门被敲响,外头传来虞闻声的声音:“小瑜,吃饭了。”
虞然烦躁地啧一声,迅速将手机塞进被子里,一打开门就听虞闻声说:“你们周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下午没去上课,身体还是不舒服?”
虞闻声温声细语,听不出半点怪罪的意思,反倒透露着关心。
虞然本可以以眼睛为借口装病,但是他连装都懒得装,回道:“逃课。”
“既然你不想去学校,”虞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那从明天开始,安排老师来家里给你上课。”
虞然听出他暗含威胁的语气,无所谓地说:“随便你。”
说完又摆出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虞闻声气归气,知道拿他没办法,免得压不住火气,闹得场面难看。
在大儿子刚昏迷时,虞闻声就找人查过虞然母子的行踪。
十七年里他们辗转多地,吴白玉基本都在酒吧夜总会上班,因为长相优势工资倒是不低,不过每经一地,最后都会落得声名狼藉的下场。
虞然跟着她被迫换了十几所学校,起初成绩一直都很好,到高中才逐渐荒废学业,成天和一群混混搅在一起,抽烟喝酒打架。
那种旮旯小地,声名传播尤其快,特别是虞然这种打架狠起来不要命的,即便是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夜店一条街也没人敢惹。
吴白玉渐渐没人敢再纠缠了,谁都知道她有个疯狗一样的儿子。
虞闻声不想把他逼得太紧,到底先还是妥协了,“明天的周考好好发挥。”
就当是一场摸底考,之后他会请专业人士针对性地制作教学方案,学习方面要尽快抓上来,不然坚持不了多久,虞然就会暴露身份。
“一定。”虞然应了声,难得给他一次台阶。
虞闻声欣慰地笑了笑,给虞然夹菜,“多吃点,太瘦了,想吃什么菜就告诉张姨,让她给你做。”
虞然把虞闻声夹的菜挑出去,沉默地瞥向坐得有点远的虞靖云。
既然虞靖云都知道此虞然非彼虞然,方兰歆也同样知情的可能性很高。另外,她们也必然早就知道躺在医院的虞然是虞闻声外遇的产物。
这种情况下,她们居然还能容忍虞闻声把他找来。
这一家子没个正常人,虞然暗暗评断。
察觉到他的目光,虞靖云朝他看过来,优雅地擦擦嘴角,“小孩子好奇心太重,容易受伤的。”
她口吻温柔地说:“还有,别跟自己的脸过不去,平白浪费好基因。”
虞然挑眉,不以为意,这张脸令他恶寒。
不过想到虞靖云下午帮他搽药,没有出声反驳,快速扒饭闪人。
回到房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在他楼下不久,封晋给他发了三个红包。
随附语分别是:分红,你六,我四。
*
这事还得说回下午,封晋提出跟周兆亭打赌,赌虞然离开公寓后回家还是回学校。
周和宁被蒙在其中当了一回荷官,打赌的两人悠哉哉地杀完几盘游戏,周和宁从学校追到虞家,确认虞然没回学校而是直接回家了。
周兆亭枕着脑袋往地毯一躺,“又被你猜中了。”
封晋站起身,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别忘转账。”
“一千块,至于这么较真吗?”周兆亭叹气。
“话说回来,要是你们院长当年没放手,你现在恐怕比宋子谦那家伙还赚,那家伙现在在国外赚得满盆满钵,说是年底回国搞个心理咨询室呢。”
“现在经济条件越好,病越多,穷人身体多病,富人心里多病。”
“当然了,你们演员这行也挺赚的,就是听上去少了那么点儿高级感。”
周兆亭越扯越远:“不过说实话,你干嘛要去演戏啊,以你爹的家境,你最后不还得回去继承家业吗?”
封晋没这打算,他活动着肩颈说:“行了啊,输不起下次不玩了。”
“妈的,我还就吃你这套激将法,”周兆亭坐起来,把钱转过去,下巴一抬,“你怎么知道的?”
他印象里虞然那小孩向来认真乖巧,不是会轻易逃课的人。
门铃突然响起来,封晋走到门口,拧开把手,回头挑眉道:“猜的。”
经纪人杨立松站在门外,手里拎着饭菜,问:“什么猜的?”
雨太大,他们懒得出门,直接叫饭店打包送来,杨立松恰好在电梯里遇到,就顺带拿进来了。
“一个小游戏。”周兆亭抢在封晋开口之前说。
从高中玩到现在,他已经输将近十万了,说出去真丢不起人。
杨立松识趣地没追问,跟封晋交代接下来的宣传安排,他的第三部电影即将上映了,但封晋好像还没怎么出过面。
虽然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但杨立松作为经纪人,该提醒还是得提醒。
“还是没有拍剧的打算么?”周兆亭举起啤酒跟封晋手里的白开碰杯,“白瞎你的脸跟演技,随便挑个好本子,早火了!”
周兆亭一口闷了半罐啤酒,话题绕回封家,“想来你也不需要那么火,毕竟你爹还指着你回家呢。”
“打小就跟程女士一个户口本,没爹。”封晋说。
“虽然你爹花边不断,但这么多年也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这点还挺难得的,”周兆亭说,“说明他有意给你留着位置呢。”
周和宁继续分析着:“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对他而言是特别的,不也就意味着程姨对他来说也是特别的嘛。”
封晋不屑地哼笑一声:“得,封老板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杨立松坐在沙发上,正跟封湛东发封晋的行程,听到那两位的对话,顿了几秒对上封晋的视线。
他原本是封氏地产老总封湛东的秘书,在封晋大四的时候,封湛东得知封晋想拍戏,临时派他来做经纪人,这一干就是四年。
封晋说:“你告诉他,现在生还来得及。”
杨立松尴尬地咳一声,如实转告给封湛东,收到回复后他立刻把手机给封晋看。
封总:【他不担心他妈做高龄产妇的话,我倒是很乐意。】
封晋亲自回过去:【滚你妈的蛋。】
十五岁前封晋生活在国外,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爹是谁,封湛东每年也都挥飞过去跟他们一起过年。
父母明明相爱,却因为忌惮家里的老头而离婚,常年分居两地,他替程霜晚不值,一直耿耿于怀,。
晚上,封晋接到国际长途,因为封湛东告状,他被程霜晚狠狠说了一顿,让他收敛些,尊老爱老。
不久后收到虞然让他收钱的消息,他装傻跟人打太极。
看着表面温驯实际桀骜不驯的少年,写在截图上的特大的钱字,还有那句无奈的“别装傻”,感觉挺乐的。
封晋于是大方地将下午赚来的外快分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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