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整整一周,前湾两岸林立着的摩天大楼被雨水冲刷的纤尘不染,夜色包裹着城市的灯海霓虹,将明暗交杂缠绕在一起,穿透层层潮湿的空气和玻璃幕墙,照进了悦海公馆顶楼四十六层的宽大客厅里。客厅里没有开灯,大幅的落地玻璃窗如同舞台上的LED大屏,把窗外的夜色长卷全幅映照在上面。震耳欲聋的舞曲响彻客厅的四面八方,恍若地狱中的狂欢盛宴般,肉眼无法窥见舞池中的倏倏鬼影。
此时,光怪陆离的黑暗中映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孔,这张脸仰靠在客厅中央宽大沙发的靠背上,一双眼睛微闭、眉头紧锁、嘴角的弧度不自然地紧绷着,似乎是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孔。
突然,音乐声嘎然而止,客厅灯光随即大亮,黑暗如同被魔法击溃的残兵般,瞬间溃散得无影无踪。随着地狱狂欢盛宴的终结,沙发上那双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与此同时,一道似含愠怒的低沉声音传了过来:“江亦珩!”
沙发上这个叫江亦珩的男人表情似乎微微一僵,因为无法适应骤然亮起的灯光,他抬起右手遮住额头,眼睛复又闭上,始终保持着半躺在沙发靠背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悦海公馆是前湾半山区屈指可数的高档公寓,二十层以上几无遮挡,能将整个前湾的繁华尽收眼底。位于四十六层的顶楼单位,更如同空中宫殿般矗立在半山之巅,有时,甚至会隐没在雨季的平流雾中。而此刻,这座神秘宫殿却显得极荒唐可笑——客厅里那些闪闪发光的案几、厚重的羊毛地毯、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满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酒瓶、酒杯滚了一地,衣物、毛毯、浴巾随意丢弃在各处,四、五个拆开了的纸箱敞着口躺在地上、一摞摞书籍原封不动地躺在里面……杂物围绕着沙发几乎覆盖了一整片地面,混乱的场景冲淡了客厅冰冷而昂贵的气息。
江亦珩半躺在沙发上,他只穿了一件长长的丝绸睡袍,衣带随意散落着,任由他瘦骨嶙峋的胸膛暴露在空气里。他的脚边还有一个人,这人面目非常年轻、头发蓬乱不堪、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衫和一条深蓝色牛仔裤,他撑着手臂,半坐在地毯上,整个人仿佛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呆了,正眼神惊恐地朝着来人的方向望去。
“诶,你。”来人冲着呆坐在地毯上的年轻人道:“出去!”
年轻人匍匐了半步,抄起地上的外套,顺手抓起散落在地毯上的一把绿色钞票,起身朝大门冲去。
“站住!”来人厉声呵住了年轻人,年轻人疑惑地转过身,却仍保持着随时准备逃离的姿势,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充满了压迫感:“出去不要乱说,乱说一个字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年轻人面露惧色,慌忙道:“我懂规矩,绝不敢乱说。”说完一溜烟冲出大门,闪身钻进了电梯。
来人静静地站立在离江亦珩约十米远的位置,他穿着一身黑色双排扣正装,手扶在一个黑色旅行箱的把手上,可能是匆忙赶路的缘故,这人的上衣扣子没有系,就连衬衫的衣扣也解开了两颗,看上去风尘仆仆。他索性粗暴地扯掉外套、丢在过厅处摆放水晶花瓶的案几上,转过身去“啪”的一声关上了沉重的大门。
这人推着行李箱走进一个房间,几分钟后,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出来,又从洗衣房拿出了几个摞在一起的白色方形篮筐,弯下腰把地板上丢弃的衣物、毛毯等杂物统统扔了进去,用脚把几个收纳筐踢到墙角、排成一排,接着,他把一个纸箱里的书拿了出来,将散落的酒瓶、酒杯放进纸箱里,同样踢到了墙角。躺在沙发上的江亦珩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仍旧一动不动。
简单整理完后,这人拨通了一个电话:“江伯父……嗯,在家……可能喝多了,您放心……没事儿。”挂了电话,他将手里的几件干净衣物丢给江亦珩道:“我去冲个凉,你把衣服穿好。”
可直到他冲完凉走出房间,江亦珩仍然没动!给他的干净衣物也被丢在了一旁。
“你喝酒喝傻了?”这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愠怒:“连我开门进来也听不到,你不怕被乱七八糟的人弄死吗?”
江亦珩忽然像是恢复了知觉,他踉跄着站起身,走上前来,微微踮起脚勾住了这人的脖子,满口酒气地对着人道:“你回来了?”随即,他环着对方脖颈的双手往下压,惦着光脚就要索吻。
这人偏过头去,双手背到脖颈后面,把江亦珩紧扣的手指逐一掰开道:“松开!”
“闻……蔚……”江亦珩不满地拉长腔调,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道:“想你了。”
听他这么说,这个叫闻蔚的男人从鼻孔中哼出了一声冷笑:“松开,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江亦珩却像八抓鱼般黏在了闻蔚身上,他将头埋在对方的肩窝里一通乱蹭,“随你说几遍……你走了一百三十二天零七个小时了。”
闻蔚的心似乎软了一下,“你先松开,去好好洗个澡,我叫人送吃的过来。”
半个小时后,闻蔚和江亦珩坐在西厨的餐桌前吃东西,外面的客厅里来了好几个人,正在“轰轰隆隆”地进行着大扫除,就连那块满是酒污的地毯都连夜搬走了。闻蔚多少有些洁癖,如果不叫人连夜打扫,他怕是没办法在这种环境下多待一秒钟。
此时的江亦珩似乎也已经焕然一新,他穿着黑色棋盘格暗纹长袖丝绸睡衣裤,犹如在黑暗中时一样,他的皮肤依旧苍白无血色,因为过于瘦削,下颌线显得有些锋利,就连衣物在他身上都显得松松垮垮,可略显孱弱的气质却无法掩盖他夺目的容貌——他的额头光洁饱满,头发乌黑,发质偏硬,又疏于打理,时常乱蓬蓬的;眉骨下的眼窝略深、一双桃花眼有着一对深褐色的虹膜,仿若饱含深情的碧波深潭,让人不敢直视,羽扇般的眼睫在顶灯的照射下,于卧蚕下方映出了一排阴影;他鼻梁直挺、上唇薄,唇角略带上扬的弧度为他增加了些许凌厉的气质;两弯直眉恰到好处地调和了他摄人心魄的双眼,冲淡了浓郁的丽色。颓废、瑰丽、狡黠……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甚至是自相矛盾的词汇用在他身上,似乎都变得合理起来。
过分出众的容貌加上他独特的气质,就连闻蔚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不管江亦珩做出过多少荒唐事,只要他那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释放悔过、甚至是无辜,闻蔚就会认输,他时常偏过头去不跟江亦珩对视,可仍旧无济于事。
夜深了,窗外的霓虹灯海逐渐停止了跳动,客厅里也恢复了安静。闻蔚靠在松软的大床上,笔记本电脑摊在面前,正在专注地查阅邮件。江亦珩躺在另一边,用被子蒙着眼睛,闷声闷气道:“你还不睡?”
闻蔚道:“你先睡吧,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江亦珩在被子里冷笑一声道:“你回来一趟就是看一眼我死了没有,顺便给你主子卖乖?”
闻蔚长叹一声,强行平复心绪道:“睡吧,别胡说八道了。”
江亦珩猛地掀开了蒙在眼睛上的被子,嗤笑道:“刚才进来的时候干嘛不打死我。为了你主子你可真够能忍的,你不如把我的所作所为都卖给他,早点把他气死,你不就能早点达成目的吗?”
闻蔚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他调动起全身的涵养,扣上电脑,伸手按灭了床头灯,卧室的遮光窗帘随即缓缓合拢,遮蔽了外界的最后一丝亮光。
闻蔚低声道:“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明天再说。”
寂静笼罩了整间卧室,落针可闻。
江亦珩没再说话,半晌,他翻了个身,将头埋在闻蔚的胸前,他略微曲卷着身体,一只手抓住闻蔚的衣襟,缓缓睡着了。
黑暗中,闻蔚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他抬手轻触了一下江亦珩的头发,内心翻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
两个小时前,闻蔚开门进屋、按停房间的背景音乐、按亮灯光的一瞬,何尝不想冲过去,拎起江亦珩狠狠地揍上一顿,可他忍住了。
“至少他人没事。”看着江亦珩那副样子,闻蔚在心里翻来覆去地跟自己说这句话。
江亦珩独自生活在前江市,失联可不止一两次了,江家人发动亲朋好友遍寻不到,曾报过两次警,有一次差点导致江少爷被拘役。此后,江家人强行克制住了报警的冲动,一旦江亦珩失联,江老爷子首先会联系闻蔚,只有他可能会知道江亦珩的下落。这次,江亦珩失联了足足五天,手机关机,人也没去老宅,物业管家和江家人的朋友来悦海四十六层找了他好几趟也没找到人,江老爷子派了人去了江亦珩常去的夜店、酒吧也找了几趟,还是没有,于是不得不让闻蔚马上回去一趟,亲自去找,而这已经是闻蔚第二次临时授命回前江找江少爷了。
接到任务后,闻蔚也打不通江亦珩的电话,只得先回来再说。虽然不抱任何希望,可闻蔚还是决定下了飞机先去悦海。仿佛心有灵犀一样,江亦珩竟然自己回来了,尽管场面极其难看,但好歹人没事,何况对于江亦珩的种种劣迹,闻蔚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比起他以前经历过的,当晚的场面确实算不得什么。闻蔚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把江亦珩带走看起来,慢慢沉入了深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