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铜铎轻吟，侍女们鱼贯而入。碎步极快，步摇却纹丝未动。她们的臂弯稳稳的托着承露盘，盘上的茶盏通透的如碧水，还盛着新焙的阳羡紫笋。
碾茶声自帷后传来，细碎泠然的声音像珠落冰盘，搭配着古琴笙箫的乐声，别有一番韵味。
在煎茶、分茶、献茶的整个过程中，敬安王的目光不时掠过崔九，带着几分审视与探究。
“听闻崔将军出身寒微，将军府亦显简朴。今日初至王府，稍后定让下人引领你四处参观参观，以饱眼福。”敬安王的笑充斥着讥讽。
“敬安王深得圣宠，王府之富丽更胜皇室其他皇子公主。臣今日有幸得见，实乃大开眼界。”她的话语中既无卑微亦无奉承。
敬安王见崔九如此这般泰然，心中不悦更甚，遂又挑起话头，“听闻将军自胜仗归来至今，父皇还未将右半枚虎符授予你。”
崔九闻言，神色依旧平静，“陛下自有深意，臣唯愿守护大胤安宁。正如殿下虽蒙圣宠，却仅封郡王之位。”她的话语中暗含机锋，以敬安王未获亲王之封来反诘其挑衅。
敬安王听罢，勃然大怒，脸色涨红。未能封为亲王，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而崔九此言，无异于是在众人面前揭了他的伤疤。“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皇子大不敬！”他怒斥道，声音因愤怒而略显颤抖。
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谢容与却依然悠然自得地品尝着茶点，对敬安王的怒火视若无睹，仿若置身事外。
一旁的尚书大人见状，按捺不住，跳出来指责道：“七殿下是如何管教自己夫人的，竟还能如此安然地吃着茶点。”
谢容与闻言，缓缓抬眸，眼神如利剑般锐利，直刺尚书大人。“本殿的夫人，无需受人管束。她欲言欲行，皆是她的自由。”继而语锋一转，目光冷冽，“而你的夫人，又是什么阿猫阿狗，竟需你来’教育’。”
他被谢容与的话噎得脸色青白，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你这个疯子！”
崔九侧目望向谢容与，他方才的维护之言令她心生暖意，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想法。
“既然臣等让敬安王不悦，那我们就先告退了。”崔九起身想要推着谢容与的轮椅离开。
然而，敬安王却出言阻止，“且慢，崔将军难得光临王府，还尚未有机会欣赏王府美景。今夜，你们便在此留宿吧。”
谢容与闻言，抢先应道：“甚好，既然皇兄如此盛情相邀，臣弟与夫人又怎好拂了皇兄的美意。”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
天色渐沉，茶宴的热闹也随着夜幕的降临而缓缓消散。宾客们陆续告辞，王府中渐渐恢复了宁静。
敬安王遣婢女引领崔九和谢容与等人前往下人房旁侧的南房歇息。
崔九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悄声对朔风耳语，“朔风，你需牢记此处地形。待夜深人静之时，去探寻一番，看能否找到敬安王走私的蛛丝马迹。”
朔风领会的点点头。
夜色愈发浓重，王府中灯火阑珊。南房虽比不上王府的其他房间，但也还算干净整洁，给人以幽静。
“殿下……”崔九刚欲开口，却见谢容与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起身俯于崔九的耳畔，声音轻如羽毛，“夫人莫忘，我乃是你的夫君。”说罢，他指了指窗外那若隐若现的剪影。
崔九心领神会，知晓窗外有人窥伺。于是她改口，故意提高音量，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与温情，“夫君今日可还尽兴？”
谢容与闻言，微微一笑，顺着崔九的话接道：“有夫人在侧，为夫今日甚是欢喜。”
崔九缓步靠近，压低声音问道：“今日为何不见苏珩？”
“皇子与重臣若交往过密，易引非议。他们此举，不过是在避嫌罢了。”
崔九闻言，若有所思，接着又问：“敬安王为何要将我们留在此处？”
谢容与沉吟片刻，缓缓道：“目前还不能确定他的意图，我们只能顺其意，静观其变。”
崔九点头，心中已经明了。她接着又提高音量说道：“夫君，夜已深了，我们早些洗漱歇下吧。”
门外窥听之人显然捕捉到了屋内的话音，连忙轻叩门扉，恭敬地询问：“将军与七殿下可是要歇息了？奴婢前来伺候二位沐浴更衣。”
崔九隔着门回应，语气中假装参杂些许疲惫，“不必劳烦了，今日我与夫君颇感劳顿，简单擦拭一番即可。”她委婉的拒绝。
片刻之后，崔九轻轻吹灭了屋内的油灯，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门外的婢女见屋内灯火已熄，便悄然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崔九将门开了一点缝隙，左右查看无人后才放下心来。
屋内静谧无声，崔九与谢容与并肩立于床侧，彼此间弥漫着些许微妙的尴尬。他们似乎都不好意思直视对方，目光在黑暗中四处游离。
谢容与假意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的说道：“你睡床上，我睡地下。”他试图以这样的安排来化解今夜的尴尬。
崔九看了一眼床上，轻声提醒道：“可是被子只有一条。”
这现实的问题让两人瞬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停滞了。
谢容与微微一怔，随即开口道：“我不要被子也无妨，尚有披风可御寒。”
崔九不语，默默的将一个枕头置于被子中央，轻声说道：“今夜我们都睡床上，以这枕头为界限。”
谢容与虽对崔九的提议心生赞同，但细思之下，发觉如此一来便少了一只枕头，终究会有一人无枕而眠。
他动身想要睡没有枕头的那一侧，却见崔九已抢先一步躺下，“我习惯了睡觉不枕枕头。”她说的很轻巧，似乎早已料到谢容与的顾虑，并主动做出了让步。
两人背对而卧，静谧的空气中，彼此的呼吸声愈发清晰可闻。
“今日，谢谢你。”崔九轻声说道。
谢容与闻言，微微侧身，月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侧脸上，“谢我什么？”
崔九沉默片刻，缓缓道：“虽在大胤，女子地位已有所提升，但于皇室而言，妻妾仍以温婉贤淑为佳。而我，不过一介武将，只知直来直去。虽你我皆明了这婚姻不过是一场阴谋合作，但今日你维护我之言，必会触怒他人，恐怕你日后的处境会更为艰难。”
“你不必为我忧心，即便今日我一言不发，在他人眼中，我依旧是那个疯癫无用的废皇子。”谢容与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自嘲与淡然，他好像已看透了世人的偏见与冷漠。
崔九闻言，缓缓转身平躺，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一旁的谢容与。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落寞，如同深秋的湖水，宁静而忧伤。
“你看，终于下雪了。”
崔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扇未关严的门扉处，雪花正悄然飘落，穿过缝隙，轻轻地落在地面上。
许是感受到了凉意，谢容与轻声起身，将房门仔细关严。待他转身回望，只见崔九已然阖上了双眼，呼吸平稳而绵长，显然是进入了梦乡。
那清丽的面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宁静而美好。曾经的疤痕已是无迹可寻，取而代之的是纯净跟秀丽。谢容与不禁微微扬起嘴角。
谢容与轻柔地抬起崔九的头，将自己的枕头悄然置于她的脑下，而自己则枕着臂膀入眠。
一夜安眠，直至天色微亮，若非婢女的叩门声，他们或许还会在梦乡中多留片刻。
“将军，七殿下，奴婢前来伺候二位洗漱更衣。”婢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唤醒了沉睡中的两人。
崔九睁开眼，望向谢容与，只见他眉头微蹙，面露痛苦之色，还不停的按摩手臂，似乎是因手臂麻木。
“怎么了？”
“无妨，只是手臂有些麻木而已。”
崔九看了眼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昨夜竟一直枕着枕头入睡的。
门外的婢女见里面有了声响，便再次叩门，“将军，七殿下，奴婢来为你们洗漱更衣了，请开下门。”
崔九闻言下床开门。
那婢女心思敏捷，善察言观色，见谢容与不时揉捏着手臂，便在为崔九梳洗之际，关切地问道：“七殿下昨夜可是休息得不好？”
“只是手臂放置身侧，被压得有些麻木罢了。”
婢女殷勤的问道：“那要不要奴婢给殿下揉揉？”
“不必了。”
“那让奴婢来搀扶殿下下床吧。”
崔九却迅速上前，婉言阻拦，“姑娘不必费心，我来就好。此处已无他事，你且退下吧。”
婢女见崔九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默默地收拾好物件，悄然退下。
不一会儿，朔风叩门进入。见崔九正在搀扶着谢容与，神色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将军，我刚刚在过来的路上，瞥见一个婢女正在给敬安王回话。我隐隐听到，那婢女说你们的行为举止颇为蹊跷，似乎对你们的关系有所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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