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文瑾推开窗,暴雨斜打进屋,冷冰冰拍在她脸颊,少了刚刚的苍白,显出些病态的红润。
她伸手一把抹去脸上的雨珠,借着支架的缓冲,一下一下撞着木门。
本就不坚固的门锁在撞击下咯吱作响,但总也不开。
耐心几近告罄,她干脆把支架甩到一边,直接用肩膀撞,人的骨骼血肉既脆弱又坚固,衣服遮掩下的那一块皮肤被撞的青紫,迟文瑾却恍然未觉,只顾着往门上撞。
她现在才发现,以前对季皆宜的那些劝说有多好笑。相处三年,她总告诉季皆宜凡事要耐着性子不要急。
可是今晚,只要一想到季皆宜一个人被关在这个不见光的小房间里,她引以为傲的理智、耐心都会在顷刻间燃烧殆尽。
“砰”一声,门锁在人的决心前让步。
迟文瑾跌跌撞撞往里走,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身体已经下意识找到了想见的人。
她紧紧抱住季皆宜,恨不得能把对方揉进骨血,温热的拥抱让她有了实感,一晚上飘忽忽的心落回胸腔,这种安心又让她眼眶酸涩,忍不住呜咽一下。
“岁岁…我先带你出去。”带着哭腔,迟文瑾揽住季皆宜的腰,发力扶她站起。
她有很多话想说,但眼下不合适,她们必须快点离开,找到人群。
总归,她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季皆宜轻轻“嗯”一声,无力地伸出一只胳膊,圈住迟文瑾的肩,刻意往靠脖颈的位置缩了缩,避开撞门的淤伤,尔后软软地倚在她怀里,借力行走。
啪嗒一声,房间里的灯被关上,强光手电的光从门口刺进来。
赵德秀戴着口罩慢悠悠走进来,反手把门合上,他饶有兴致地晃晃手电,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两位的情谊真是让人感动啊。”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听起来像是咬牙切齿的咒骂。
“真是巧了,我和我哥的感情,也和两位一样好。”他沙着嗓子,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赵德秀把手电的强度调弱了一档,摘了口罩,露出完整的一张脸,阴鸷狠厉,口罩原先遮着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疤,横贯整个左脸。他脸部的肌肉在抽动,那条疤像是活过来的蜈蚣在脸上爬。
弱一档的光很容易适应,季皆宜眯着眼睛终于能看清面前这个人。
这样的举动目的性很明确,季皆宜和迟文瑾很快意识到,他就是故意给她们看这张脸的。
于是默不作声,等着他继续说,能拖延时间总归对她们有好处。
赵德秀拿手指拂过疤痕,像是对待亲密的爱人:“小时候,只有哥哥对我好,我发过誓,会永远守着他,这条疤,是功勋章。”
这样的人是疯子,远比想象中更危险。
迟文瑾理智地做出判断,她深深看一眼季皆宜,毫不犹豫,又做了个极不理智的决定。
她今晚真的很害怕,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外乎一起死。可现在,她又改主意了,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让季皆宜死。
迟文瑾想了想,她没有太阳本来就会死,可太阳没了她,依然能带给这个世界温暖。
真虚伪,迟文瑾自嘲地扯扯嘴角,对自己坦白:抛开所有理由不谈,她就是想让季皆宜活着,且永远记住她、爱着她,哪怕代价是迟文瑾这个人的消亡。
她又想,其实她和赵德秀是一种人,疯子。
赵德秀又冷笑一声:“但是你们,把我哥哥从我身边夺走了。”
“惩罚他的是法律,不是我们。”季皆宜努力撑起身体,挺得笔直,“你知道他这么多年,伤害了多少女孩吗?”
“能被我哥哥看上,是她们的荣幸。”
季皆宜嗤笑一声,她先是拿眼尾扫一眼迟文瑾,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等会躲开点。
而后对赵德秀说:“照你的逻辑,你哥能被法律惩罚,也是他的荣幸。”
她挑唇,半笑不笑地讽刺:“国家都愿意给他这种恶臭的人提供食宿了,难道不是一种荣幸吗,你们得学会感恩。”
迟文瑾握着季皆宜的手紧了紧,但终归没说什么。
这就是她认识的季皆宜,如果这些话她不说,反倒不像她了。
赵德秀面目狰狞:“牙尖嘴利。”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在器材室!”
到这个关头,赵德秀反而变得平静,他甚至关上手电,重新开了房顶的格栅灯。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冲迟文瑾说:“迟小姐,你知道,我是怎么把季小姐骗过来的吗?”
“还得感谢你,我只是随口和她说,你被我绑架了,她打你电话没打通,就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了我好多功夫,看来,她真的很爱你。”
迟文瑾心颤了颤,猛然一揪。
赵德秀继续说,声音陡然变得阴森可怖:“我都被你们感动了。”
他笑得狠厉:“所以,今晚我只杀一个,也让你们尝尝,分离的滋味。”
他从腰侧拿出把磨好的小刀,刀身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泛起寒光:“我今晚,本来就没打算跑,你们不会以为,门外那些人,来得及救下你们吧?”
他话音刚落,门外响起重物撞门的声音,赵德秀不在多说,一步步逼近,像是捕食者捉弄将死的猎物,不紧不慢地恐吓。
季皆宜恢复了些气力,手揽住迟文瑾,护在身后,一步步后退。
她做好了随时推开迟文瑾的打算,在心里盘算着夺刀的概率。
赵德秀常年扛着摄影设备到处跑,身强体壮,不是曾经遇见的体虚私生饭,正常情况下,她安全夺刀的概率也只有六七成,但现在乏力,这个概率就将近于无。
默默放弃这个打算,季皆宜快速思量起,该怎么为迟文瑾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哪怕这个疯子说,只杀一个,她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毕竟,疯子的话,怎么能信?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也绝不希望迟文瑾陷入险境。
赵德秀挥刀刺来的瞬间,季皆宜用力把迟文瑾往边上推,却怎么也推不动,她错愕地看过去,正对上迟文瑾含笑的眸和轻张的唇瓣:“岁岁,要几秒?”
之后便是一阵拉力,两人的位置互换,季皆宜被迟文瑾护在身后。
刀刺进肉里的声音其实很小,只能听见沉闷的一声“噗呲”,但落在季皆宜耳边,却格外清晰,落在心脏像惊雷,浑身震颤。
迟文瑾死死抓着刀柄,赵德秀用力向外拔,竟怎么也拔不动。
明明血还被刀尖堵着,没往外流,季皆宜却觉得,眼前一片猩红。
她咬咬牙,抓住这个时机,用尽全力一个扫腿直踢赵德秀,把人扫倒在地,捂肚呻吟。
屋外的人破门而入。
赵春雨一眼看见迟文瑾身上插着的刀,惊呼:“文瑾!!!”
她抖着手拨通120,说地址的时候嗓音也跟着抖。
几个年轻力壮的工作人员一起压制着赵德秀,等待警察到来。
季皆宜这会儿觉得自己像聋哑人,外界嘈杂她听不见,嘴唇张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一双眼,把迟文瑾刻进她能感知到的世界,不知不觉,眼底血丝更红。
迟文瑾唇角向上走,温温柔柔笑着,薄唇翕动。
季皆宜听不见她在讲什么,只能盯住她的唇,恍恍惚惚明白,她是在说:“岁岁,不疼。”
不疼吗,怎么可能不疼?
迟文瑾总拿她当傻子。
季皆宜手指指着迟文瑾,想破口大骂,装什么英雄,她只想她平安活着。
可是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伸出的指尖也只是柔柔拨开迟文瑾眼前的碎发,拂过她疼得直冒冷汗的额头。
******
“如果你死了,我会忘了你。”迟文瑾被送进手术室之前,季皆宜轻声告诉她。
语气柔和,却很真,不像假话。
迟文瑾一颗心沉沉下坠,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迟文瑾愿意坦然接受死亡,是因为被季皆宜永远记住、爱着的筹码太诱人,一旦这个前提条件不成立,她就不愿意去死了。
她要活着,绝不能被季皆宜忘记。
哪怕这只是谎言,她也不能接受这种可能的存在。
—
“皆宜,喝点水。”司忱贴心地拧开瓶盖,递给季皆宜纯净水,“别太害怕。”
“我没害怕。”她有什么好怕的,迟文瑾绝不会出事。
司忱“哦”一声,不说话,只拿眼尾默默瞟着季皆宜。
心里叹息,都这样了还说不害怕呢?
一整个人蜷在椅子上发抖,搭在膝上的手指紧紧攥着裤腿,指关节发白发颤。
偶尔抬头,长睫下的双眸也呆呆愣愣的,还凝着一层浅红的水雾,望着手术室的方向出神。
司忱拍拍季皆宜的肩膀:“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
“她答应我,我想知道的,都会告诉我。”季皆宜抿了抿唇,面色波澜不惊,眼睛却微不可查地亮了亮,手掌也攥成拳,“我要先听听她的答案。”
如果可以,她想和迟文瑾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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