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方虞发出的消息很快得到了回复。
裴游原只给回了一个字“嗯。”
雨点敲打着窗玻璃，偶尔还能听到风吹过的细碎声响。
冬天的冷意透过窗缝渗进来，混着外头雨夹雪的潮湿气息，方虞感觉鼻尖好像被凉意定住了。
她一手捏着书，一手拿着手机，指尖泛白，目光有点无法聚焦，只能落在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
刚刚听到的消息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却在她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不知道你的人生会不会出现这么一刻。
假设说，你长期处在无人支援的状态，然后有天你在路上碰到了一个人，你们开始结伴同行。
突然你遇到了一头只会紧追着你咬的野兽，因为你不擅长期盼别人的帮助，所以你只觉得对方愿意默默给你一些工具就已经很令人知足了。
但是此刻，他不仅给你他的工具，他还帮你去制作捕捉野兽的陷阱，甚至赤手空拳替你上阵。
即便他明知道这可能会给他带来野兽猛扑的灭顶之灾。
而他，只是为了帮你过得轻松一点。
长久压在方虞心里的大石头好像一点点被海浪冲刷。
在此时此刻，突然溃不成军地轰然碎成若干小石子。
千万种滋味哽在她的喉头，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方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书角，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想要飞奔跑去见他，一刻也不要犹豫。
她这一生没什么几个大的冲动，一是一腔孤勇当初给了陆沁，一是现在。
陆沁之后，她虽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但是也曾暗自在心里说，再也不要冲动。
但是裴游原永远值得。
【在学校？】
方虞咬咬唇，低头快速敲了字发过去。
裴游原没有回复她，倒是林一鸟很快发过来一个视频。
【方虞，老大刚刚登台了，他猜你会给他发消息，让我给你汇报下他的行程。】
【喏，你看了千万别吃醋哈，我老大一向都是这么受欢迎的！】
镜头里，裴游原正在“惊春”的舞台上。惊春暖气开得很足，所以他还是穿着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
昏黄的灯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光影交错间，少年轮廓分明，像一幅精致的雕塑，冷峻而不可触碰。
他站在舞台中央，单手握住话筒，低沉的嗓音从喉间溢出。他唱得随意却精准，像是掌管音乐的神袛。
每个音节都像是低声的引诱，但他浑然不觉，依旧冷漠地注视着远方，仿佛台下热烈的目光和尖叫从未存在。
舞台下有很多观众，很多迷妹、迷弟，每个人都仿佛愿意为他而死，心甘情愿地陷入这场无解的迷恋。
方虞觉得像是被他卡住了脖子。
性|感又不刻意。
她突然感觉自己渴了。
好想贴上他的薄唇，反复蹂躏。
他对她这样好，就应该被她吃下去。
晚自习即将结束，方虞拎着包就往外走。
班里有同学窃窃私语，不知道她急着去干嘛。
王宜倒是知道几分，想了想，也掏出手机，给她那个表哥发消息。
【颜阿圳，我觉得，你没什么戏哦。】
就刚才方虞看的视频，里面的裴游原，哪个女孩子不看了心怦怦跳？
这个墙脚，坚固得要死。
*
从学校到惊春有几站公交，下了公交方虞是猛跑过去的。
虽然是冬季，但是南方的行道树依旧保持葱郁，和夏季她初次来临的时候几乎一样。
那会儿她狼狈得戴上帽子捂着脸，而现在她再光明正大不过。
裴游原是方虞的，这件事情，全海岛都知道的。
进去的时候刚好碰见老板，他本来想拦一下，看到方虞的脸，他伸着手指惊讶了下，“你不是那个女生吗？”
他想说方虞之前来做过玩偶兼职。
方虞笑着点了下头。
“就算是熟人，也得付入场费哦。”老板笑眯眯，一如既往不放过任何挣钱的可能。
方虞原本想掏钱，视线一扫，看到了林一鸟，问道，“他天天跟在裴游原的屁股后面来，他掏钱么？”
老板跟着方虞的视线望过去，摇了摇头，“说什么呢？他是游原的大块头跟班，两个人那么要好，基本上算是我们这里的编外人员，要什么入场费？”
方虞笑眯眯地“哦”了一声，正想说什么，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裴游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右手拥住她。
“老板，比起林一鸟，这位跟我关系更好。”裴游原淡淡道，“我女朋友。”
老板目瞪口呆，他之前是打趣过裴游原刚萌芽的小心思，但是他确实是才知道这个消息。
裴游原是这里的焦点，他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跟了过来。
听到他说，“这是我女朋友”，全场跟着尖叫了起来。
“我听到了什么！”
“啊！现场官宣么！真人版官宣吗！”
“我靠，我女朋友～”，有人拉长音大声模仿，“他也太爱，介绍也太暗戳戳炫耀了吧！”
“怎么感觉这两个人明明衣服好好地穿着，光看他俩，我就脑子里不自觉想象这两个人在床上的场景了啊！”
“啊啊啊啊啊！”
更多骚话逐渐传进裴游原的耳朵里，他脸色黑了黑，他不乐意别人在这方面讨论她。
拉着方虞往后台室走，林一鸟也跟上去。
*
后台室还有其他驻唱在，方虞之前都没怎么见过。
裴游原带着方虞挨个打了招呼。
他们正在玩一些小游戏，刚好到真心话大冒险，邀请裴游原、方虞还有林一鸟加入。
裴游原看向方虞，方虞点了点头。
这点小动作瞒不过在场人的眼睛，有个跟裴游原关系比较近一点的大哥直接笑出声，打趣道，“看看我们裴神，有了女朋友以后，也变成黏人小狗了。女朋友不点头，他可不敢乱做主。”
“哈哈哈，小裴以后估计也是妻管严。”
随着众人的哄笑声，方虞也笑眯眯看向了裴游原。
裴游原脸一下子变得红温，摸了摸鼻子，佯装冷声，“还玩吗？玩的话快开始吧。”
真心话大冒险前面几轮都没抽到方虞和裴游原，倒是林一鸟抽中，做了好几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大冒险。
方虞还觉得自己很幸运。
下一秒，就开心不起来了。
方虞成了那个幸运儿。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主持人问。
“大冒险吧。”比起在众人面前回答一些可能会大尺度尴尬的问题，她还是硬着头皮选择这个。
主持人开始抽大冒险卡片，看完，眉毛一挑，看好戏地读道，“请喂你右手边的人吃蛋糕。”
方虞左手边是裴游原，右手边是林一鸟。
林一鸟一下子犹如惊弓之鸟，下意识看向裴游原。
果然，裴游原的脸色黑沉沉的。
方虞也觑了一眼他的表情，看他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秉持着游戏精神，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旁边的蛋糕，往林一鸟方向递。
在蛋糕快到林一鸟嘴边的时候，裴游原黑着脸冷冷地看着他说，“自己是没有手吃吗？”
林一鸟：“……”
没看到他身子僵硬得都不敢动了吗！他不想也不敢让方虞喂啊！他知道老大的眼神想杀|人了！
靠！再也不玩这破游戏了，一晚上光他一个人出洋相了！现在还要被老大的醋坛子给酸死！
林一鸟脸上的表情完美表现出了他的心里话。
他那个纠结样子对比裴游原的黑脸，其他人一下子笑出声。
“哎呀，这房间什么时候来泡菜了吗？怎么醋味这么重啊？”
裴游原黑着脸轻拽着方虞的手腕到外面无人的楼道间。
出了门，方虞忍着笑挣脱裴游原的手，小声解释道，“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还笑？”裴游原磨了磨后槽牙，“你最好再多说点气我的话，我保证等会亲到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这会儿在干嘛。”
方虞第一次看他这么小心眼，笑着哄，“就是把蛋糕递过去，我手一点都不会碰到他的嘴的。”
“呵。”裴游原想到方虞真要喂别的男生吃蛋糕，他觉得一股子无名火他压都压不住。
往前一步，直接将她顶在墙边。
一手按着她的头，直接吻了下去。
不想听她继续说这么气人的话。
裴游原吻得超级狠，方虞被亲得动弹不得。
他身体好，肺活量本身就超级足，方虞被他带得要呼吸不上来。
说什么想吃掉他，一切都是她口出狂言，她要被他吃掉了。
就在方虞脸憋红的时候，裴游原突然停住。
两个人唇边都勾起一丝银线，裴游原看着方虞红彤彤又带着湿润的唇，目光拉扯着缓慢移向她湿漉漉的眼睛，嗓音低哑，轻声问道。
“错了吗？”
方虞感觉他眼睛亮得像星星，感觉她要说没错，他还会再吻下来。
方虞舔了舔唇，去勾裴游原的脖子。
裴游原为她低头。
方虞伸手摸上裴游原的喉结，然后踮起脚尖，仰头轻咬了上去，含混不清地卖乖。
“我错了嘛。”
“以后除了你，我谁也不喂，行了吧？”
裴游原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股冲动，他狠狠压抑着。
仰着头，望着天花板，低|喘出声。
这个人，小手段好会。
他好像一辈子都会被她吃得死死的。
*
到家门口，方虞先陪着裴游原去看了裴嘉树。
嘉树刚好喝掉最后一口热牛奶，准备回他房间睡觉。
方虞把刚刚在巷子口超市买的零食放餐桌上，叮嘱他明天记得塞进书包带到学校里吃。
嘉树应了好，乖乖和两个人道了晚安。
裴游原脱掉外套，回他房间拿家居服。
方虞没注意他的动作，跟在他屁股后面感慨，“嘉树也太可爱，太乖，太给人省心了。”
不像她自己的弟弟，完全是一个“耀祖”。
方虞感叹完，迟迟没等到裴游原的应声。
她猛的抬头，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跟着裴游原进了他卧室。
裴游原正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她，声音淡淡的，透着一点难以被人察觉的逗弄和揶揄，“怎么？这么想看我脱？”
方虞：“……”
脸瞬间爆红。
谁要看他……了。
裴游原也没想着她回答，只盯着她的眼睛，唇微微勾起，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去解衣扣。
一粒、两粒。
锁骨露出来，胸肌起伏，暗藏着磅礴的力量。
方虞突然感觉她有点腿软。
她转身想往外走，被裴游原的胳膊拦住。
他长腿一迈，快速关上了他的房间门。
啪嗒一声，灯也被他关掉了。
两个人被关在小小的空间内。
空气好像变成一团不太流动的、有些粘连的、透着模糊芬香的东西。
方虞的视线平行着只能看到裴游原的胸肌，随着他呼吸一鼓一鼓的。
好像整个人要化掉。
方虞没忍住嘤咛了一声，像是带一点哭腔。
裴游原眉毛拧起，手指轻轻抬起方虞的脸。
看她面色潮红，好像被自己引|诱得有些丢了神智一样。
好想欺负她。
“脸红什么？”
“眼睛都快掉眼泪了。”
“嗯？”裴游原一边说着，一边贴近她，两个人身边再没有任何一点缝隙。
坚硬的岩石遇到了软成一团的猫。
他动一下，她就被迫跟着动。
隔着衣物，依旧能感到彼此的存在。
这感觉只是源于本能，对两个新手都是陌生却又轻易令人上瘾的存在。
方虞觉得自己眼角好像真的不受控制地淌出了一点泪。
腿软得好像站不住。
她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了裴游原有劲的胳膊。
见她这样，裴游原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也碎掉了。
他往前一步，将她顶在墙边。
方虞的脚有些离地了。
两个人只隔着正常的布料，都被刺激到了。
方虞只感觉她全身的支撑点只有和他紧贴的那部分。
他扭胯。
她抓着他胳膊的手就一紧。
方虞不由得想叫出声，裴游原像是时刻观察着她的反应，修长的手指伸进去，压住她的舌尖，也压住了她的其他声音。
他动作幅度一大，方虞的口腔也跟着紧张起来，舌头不由自主去贴附他的指尖。
整个密闭的空间里，只留下两个人仰着头、无声的喘|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虞最先受不住，浑身哆嗦了下。
她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即便之前在漫画或者网站上了解过一点相关的信息，此刻还是被震撼了。
过于爽，明明两个人实质性的动作都没做。
脑子里像放烟花一样，一颗接着一颗绽放，最终绚烂的色彩连成一片，变成了大片的白。
等她被裴游原抱着坐在椅子上，他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时，她才回过神来。
然后是一种羞愧和带着一点莫名恐慌的情绪席卷上来。
可能是被社会上以往的观念规训太多，基本上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是一件正常且正确的事情，所以愉悦以后有一些茫然。
裴游原像是完全感知到了她的情绪。
薄唇在她有些被汗水浸湿的发边落下很轻很轻的吻，一点点安抚她。
“被吓到了？”
方虞摇摇头，消化着自己的情绪。
“以后我轻轻的。”裴游原说。
方虞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处，蹭了蹭，勾着他的脖子，瓮声瓮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嗯？你说什么？”裴游原没听清，低头哄她再说大声点。
“我说，那还是……重点更舒服……”方虞声音稍微提高了点，说完更不好意思了。
听完方虞的话，裴游原没忍住，噗嗤一声，低低地笑了起来。
方虞恼羞成怒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唔……”裴游原拉长音开口，“以后重点，让你更舒服好不好？”
方虞：“……！！！”
这种骚话他怎么随口就来啊！
窗帘没有完全拉紧，留有一道缝儿。
海岛城市微弱的灯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像是被打磨成了柔软的银色线条，在黑暗的卧室里留下几道模糊的光影。
方虞抬头，光影随着雪势的变化时明时暗，映在天花板上摇曳不定。
两个人的呼吸渐渐同步，空气中有种微暖且坚定的气息。
“林家会不会查到是你做的？”方虞想到林西朵在校破口大骂的场景，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她担心裴游原会因为她受到伤害。
这件事情早在裴游原心里想过千百万遍，怎么处理，怎么做，可能会产生的后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他不怕，因为他是一个敢“赌”的人。
他要去做，去“赌”，胜利的奖品是他的方小鱼不被任何人欺负，永远热烈，永远自由。
“查肯定是查得到的，无非是早晚的问题。”裴游原回答，“不过你放心，举报的人是早就对林氏恶霸行为不满的人，我让王哥这边发挥下媒体的作用，也是在举报人的意愿下给他帮忙。”
裴游原给方虞解释了大概。
“裴游原，我……”方虞想说，我怕你受伤。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游原打断了，他好像完全知道她想说什么。
“方虞，你是怕我受伤？还是害怕欠我？”
透过微弱的光影，裴游原低头直直地看着方虞的眼睛，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躲避。
最深层的想法被他洞悉，方虞嘴巴动了动，没说什么。
裴游原直视她，“要是我呢？要是我处在你这个情景下，你会怎么做？”
方虞一怔。
是啊，如果是她呢？她会无动于衷吗？
某种意义上，他们两个人都是被彼此身上的野心、韧劲、不服输的“战士”力量所吸引的。
她绝对也不会丢下他做逃兵。
看着方虞眼睛里情绪不断转换，裴游原知道她想了很多。
他低头又去寻她的唇，贴上去吻了又吻。
“彼此无挂也无牵，我们要互相亏欠，我们要藕断丝连。”
裴游原轻轻哼唱。
他嗓音透着低哑，和往常舞台上的淡漠不同，此刻带着慵懒和眷恋。
人生就活几个瞬间的话，方虞想，今夜是她要永久铭记的瞬间之一。
*
几个雨夹雪天过后，又迎来了几个难得的晴天。
方虞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在她放学被拦住的时候，她就明白林西朵知道举报的人和裴游原他俩有关了。
其实之前就被王宜说对了，最近林西朵的日子也不好过。
林家最看重的就是脸面，林西朵上面还有个哥哥，她哥哥一向是林家的骄傲，林家的很多资源都是向她哥哥倾斜的。
她得到的无非就是一些哥哥不要的边角料，还得是在她做好“林家千金”的前提下。
比如说，要足够漂亮，足够有气质，足够多才多艺，足够优秀，足够成为撑门面的花瓶，家里也是一直费尽心思给她打造一些千金人设。
子公司税务的事情曝光，家里人焦头烂额。
以前一向没有爆出来的事情，最近爆了出来，林西朵觉得哪里不对劲。
私下找了自己人查了查，她发现了举报人和拳场的王哥一起吃过饭、见过面。
王哥和裴游原的关系，她不相信这只是一场巧合。
但是她不敢跟家里人说，万一子公司的动荡真的被证实是她引起的，她在家的局面只会更难堪。
有些气撒不出去，只能倾泻到弱者身上。
方虞，她怎么敢呢？
她怎么敢在明知道自己喜欢裴游原的情况下，还偷偷跟他在一起？
她怎么配的？
早在方虞为了保护陆沁那个软包子跟自己对抗的时候，林西朵就调查过方虞的家庭背景。
一个甚至都不能称得上中产的家庭，只看重儿子的父母，甚至连女儿的生活费都想尽办法克扣。
这样的方虞，是她想捏就捏的软柿子，和从小到大她遇到的其他许许多多的狗一样。
她开心了，就赏她们一根骨头。
她不高兴了，就一脚踢开，省得她们挡道。
陆沁都明白的道理，方虞怎么就不懂呢？
如果，如果方虞肯向自己低头，陆沁、张星月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某种程度上，她欣赏方虞身上有着她都没有的硬骨头。
只是，这根硬骨头如果不能为她所用，不能为她折腰，那还是打断的好。
*
方虞不太知道林西朵的这些心理路程。
她走的学校后门，小巷子到大路上去坐回家的公交更便捷。
林西朵带着张星月、陆沁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几个人，有男生也有女生，一行总共十来个，挡住了方虞的路。
“举报的事情，是你让人去做的？”林西朵双手抱着肩，向方虞逼近。
方虞扫了眼她身后的一群人，看样子只要她动手，就会一拥而上。
方虞淡漠地望向林西朵，不承认也不否认，“林西朵，你又来？”
“我最讨厌别人在我背后搞小动作，挑衅我。”林西朵冷笑了下，看着方虞直挺挺的脊背，这几天因为方虞和裴游原在一起的事情，她里里外外受到的窃窃私语和一些模模糊糊的嘲笑一下子激涌上心头。
她真的好想踩着她的脊梁骨，狠狠碾上一碾。
林西朵伸出手，背对着她后面，招了招手。
陆沁身子颤了颤，没敢往前走。
张星月在她耳朵边咬牙威胁，“想被收拾了是吧？”，说着，她狠狠推了下陆沁。
陆沁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站定，站在了林西朵身后，半步之遥。
“陆沁，我很看不惯有人在我面前昂着脖子，又怕我自己手疼，你帮我动手吧。”林西朵低头，她轻轻摸了摸自己刚刚做好的美甲，冷嗤了一声，语气里都是不屑。
陆沁慢慢走上前，走到方虞面前。
方虞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正面看过陆沁了。
陆沁在她脑海里的印象早就变得模糊，当初那个纯真可爱的少女也早就面目全非。
她脸部很苍白，整个人很瘦，瘦得很不健康，神色也有点慌张。
陆沁望向方虞的目光很混乱，有迷茫，有害怕，有羞愧，有鄙夷，也有憎恨。
方虞其实很不解，她憎恨自己什么呢？
是她保护了陆沁，也是陆沁背叛了自己，做了逃兵。
现在，也是陆沁先站在了她的对面。
“陆沁，等什么呢？还不动手。”林西朵没耐心看陆沁身上那点犹豫，挣扎个什么劲儿呢，选择早就是她自己做的。
感受到林西朵的不耐和戾气，陆沁看着方虞，看着她清凌凌的目光，突然想到了之前她偷偷看到方虞写在本子上的话。
“众人的唇窸窸窣窣
冷漠地汇聚成雪暴的喧嚣
劈天盖地般将人淹没。
指鹿为马般胡乱盖章着我的罪恶
没有神明降临
我的救赎者只有我自己。”
那会儿全校在传，方虞是卖的，方虞是婊子，方虞在校外跟了好几个老男人，方虞去医院偷偷打|胎，各种不堪的污名在林西朵的指挥下往她身上扣。
方虞的存在，是陆沁作为人渣、叛徒的证据。
是她阴暗面的对比。
陆沁看着方虞的眼睛，声音轻轻却又坚定的说，“方虞，我恨你。”
方虞淡漠着脸，觉得陆沁这话有些可笑。
“你恨我什么？恨我在她们打你的时候带你逃？恨我在她们丢你书的时候借给你笔记？恨我你衣服被撕的时候我把外套给你穿？”
方虞冷嗤出声，“陆沁，这个学校，最没资格说恨我的人就是你。”
陆沁拳头攥得紧紧的，长长的指甲刺进她的手心里，她仍然不觉得痛。
“你觉得你天天嘴上、身体上喊着不服，很牛逼吗？我觉得你烂透了，就你不会低头？就我一个人怕疼，怕被报复，就我一个人是被唾弃的狗！”
“你以为我整天跟在张星月她们后面，我很好受，我很幸福吗？”
“每次看见你，我内心都不由得唾骂自己，审判自己！”
“对我而言，你就是这么一个存在！有谁规定我不能恨你吗?”
陆沁嗓音嘶哑，说话越来越密集，声音也越来越大，像是把所有积压在心里的愤懑全部喊出来。
林西朵站在后面笑了下。
她乐得看这种戏码。
方虞看着陆沁略带狰狞的表情，她内心漠然地喟叹了一声。
“陆沁，你说这些不觉得很可笑吗？就算林西朵她们都逼你，可是我逼过你吗？”
“你们谩骂，给我生造谣言，嘲笑我妄想螳臂挡车，讥讽我卑微如蝼蚁还敢和金钱权力为敌，可在我心里林西朵从来不是金钱的化身。我爱钱，可不代表我就要接受拥有钱的那个人带给我的侮辱与蹂躏。”
“陆沁，我告诉你，你恨不恨我，我无所谓。”
方虞在心里想——
即便再来一百次，一千次，她仍旧宁愿在一次次霸凌中流尽最后一滴血，宁愿用自己被打断的脊骨做她自己的高楼墓碑，她仍旧要刻上她自己的墓志铭——
她垂死的头颅即便被土地腐化，也绝不做奄奄一息的走狗。
方虞只几句话，陆沁就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眼睛里像是要迸出火星。
林西朵见不得方虞占上风，轻拍了下手，极其不耐地呵斥陆沁，“还不上？！是要我亲自动手吗？”
这一声呵斥像是叫醒了陆沁，她嘴唇微动，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方虞，是你逼我的。”
说着，巴掌从上往下挥，像一道劲风砍来，一看就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老大！”林一鸟在喊。
“方虞！”这是裴游原的声音。
两声呼喊同时传来。
方虞发现，裴游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原本她想直接挡住陆沁的手，现在裴游原正挡在她前面，手抬得更高，抓住了陆沁向她呼来的胳膊。
裴游原手狠狠一甩，陆沁被他甩得差点摔倒在地。
*
“你没事儿吧？”裴游原回头，将方虞从头到尾看了下，像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方虞摇了摇头，示意没伤到她。
胡意凯、林一鸟这才有机会上前。
他俩一过来，后面跟着他们的人也涌了上来。
方虞一看，都是男生，前后加起来得有二十个。
“这是干嘛？”方虞没想到是这个阵仗。
“方虞，老大一听说你这边可能要出事儿，喊了人直接奔过来了。”林一鸟一边说，一边瞪向对面林西朵那帮人。
他是大块头，一身腱子肉，板着脸的时候非常能唬人。
裴游原没吭声，脸阴沉着，他看向方虞，轻轻朝对面抬了抬下巴。
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这会儿很生气，对面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裴游原凶名在外，对面几个人一看裴游原带来的这帮人，已经心生退意。
要人数没有人数，要拳头没人家拳头有分量。
林家再怎么有钱，今天也不能往南墙上撞啊。
林西朵后面的几个男生对上眼，互相看了看，就想撤。
“你们敢？！”林西朵呵斥住。
几个人看看，讪讪笑了笑，“要不然我们出去再摇点人？”
他们的算盘，林西朵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是此刻，她压根震慑不住。
几个人正准备抓紧脚底抹油，偷偷溜走，就被喊住了。
“我让你们走了吗？”裴游原嗓音淡淡的，他一说话，林一鸟上前把人给拦住了。
几个人只能顿住，想求饶，可裴游原看也没看他们。
他是从“斗兽场”厮杀出来的，这些小混混他一点没放在眼里。
巷子口寒风吹过，冬季夜晚稀薄的月光透过凌乱的树枝洒下来，碎了一地冷白的光。
冷风吹过裴游原的衣摆，带着几分肃杀的意味。
他微微低着头，眼睫投下阴影，遮住了那双眼睛里的冷光。但那份狠戾和危险却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从他周身散开，让人喘不过气。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脚步不急不缓，却带着某种无法抵挡的威压，逼近林西朵。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西朵的底线上，逼得她额头冒出细汗。
周围静得连风声都消失了，只有少年身上那种令人窒息的冷凝气息，在这个冬夜里如刀锋般清晰。
最后一步，裴游原脚下踩过一滩积水，水花溅起，污水啪嗒洒在林西朵价格不菲的裤脚上。
林西朵想开口，对上裴游原的眼神，一句话堵在喉咙，竟生生咽了下去。
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裴游原抬头，目光凌厉如刀，他站定了，唇角扬起一丝冷笑，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冰窖里冒出来，“动她试试？”
空气仿佛被冻住了，所有人得呼吸都变得格外小心。
“都……都给我上！进了局子，我林家一个个捞你们出来，再一人给五万！”林西朵避开裴游原得视线，转身朝后面一群人喊。
可能是她林家千金的身份过于有说服力，再加上五万块对于高中生来说是一笔不少的钱了。
后面一群人看了看，少那个两三个人，拼一拼，也不至于完全被人压着打吧？
重赏之下，一群人蠢蠢欲动。
裴游原将他们的动静看在眼里，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随意抖了抖衣袖，动作闲散，却像一只正在伸爪地猛兽，蓄势待发。
他再次抬起眼，冷光扫过对面，嘴角微微扬起，冷得像一抹死灰的笑，“动手啊，别让我失望。”
*
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气氛。
方虞缓缓走出自己的阵营，她目光沉静，身形单薄，却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冷意。
她抬起下巴，视线冷冷锁住林西朵，一字一顿，“林西朵，单挑，你敢不敢？总是拿着糖衣炮弹让别人替你冲锋陷阵，总是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别人身后吸血，这就是你林家千金的能耐吗？”
一句话扔出来，像石头砸进深水。
裴游原先是眉头一拧，但是在看到方虞眼里的势在必得后，他垂眸，退到了她身后。
林一鸟想说什么，被胡意凯拽住了。
其他人齐刷刷望向林西朵，林西朵的笑容微微僵了一瞬，随即冷哼，“行啊，单挑就单挑。”
她声音里透着几分虚张声势，却也没有退路了。
从小学过跆拳道的她有些底气，可对上方虞那双像孤狼般狠戾的眼睛时，她心里竟隐隐发寒。
周围的人下意识后退，让出一片空地，空气似乎凝固了。
方虞站定，双手握拳，动作不见半分多余。
林西朵摆出一个跆拳道的起手式，冷呵道，“装什么狠，待会儿有的你哭。”
话音未落，林西朵人已冲了上来，抬腿狠狠扫向方虞。
方虞眼神微微一眯，动作快得像风一样，身形一晃，避开了攻势，下一秒直接一个直拳砸向林西朵的腹部。
打架不讲究花哨，要一击即中，这是裴游原教过她的。
林西朵被打得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
“你！”林西朵怒视着方虞，咬牙切齿。
可下一秒，方虞已经迎面扑上来，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拳头、膝撞、抱摔，每一次攻击都快、准、狠，招招直取林西朵的破绽。
林西朵试图还击，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跟上方虞的节奏。
几分钟后，林西朵被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方虞脸上有一道鲜红的刮痕，额头沁着汗珠，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刀，锋利得令人不敢直视。
她站在林西朵的上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冷地看着她狼狈地挣扎起身。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刻，方虞觉得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随着这场胜利彻底宣泄出来。
那个被人摁着脖子咕噜噜泡在水桶里要憋死的方虞，终于找到了真实的出口。
你要挨过无穷无尽的黑暗，躲过魑魅魍魉的重拳，擦干嘴角挂着的鲜血，忽视畸形怪兽的冷漠，坚持到战争即将结束的一秒，才能站在月光下拥抱这份温暖。
解脱的感觉，爽爆了，像是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方虞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畅快，她活生生地挣脱了过去的束缚。
林西朵的眼神里已经没有往常的嚣张，只剩下愤恨和惊恐，
方虞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低头开着林西朵，声音低沉，却像一把重锤敲进每个人的心里。
“林西朵，记住——别再惹我。”
“我不是你能随便拿捏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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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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