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南城人,但自小跟着父母在省城生活。”
夏晓星轻声道,悠远的记忆一点点浮现,他说得平静,却捱不下随记忆一同涌上来的酸涩。
“上小学时父母因工作坏了身体,一年到头几乎月月生病。小病倒没什么,吃吃药、打打针,也就过去了。”
“我都习惯客厅的柜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药品了,他们也习惯了时不时就不舒服几天。”
“但后来运气不太好。他们没把那场持续了近两周的不适当回事,又各种忙碌,最后拖成了重病。”
夏晓星抿了抿唇,喉结轻滚,“本来稳住了,可我四年级那年,父母突然病情加重,没多久便双双离世。”
乔世锦神情一僵,想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句。
所幸此事已过去了近十年,夏晓星对此早已释怀。
他当初不知跟多少个关心询问的同学说过这件事,又在初中高中阶段跟新朋友重述。
从最开始时说不到半句话就会扼不住地哭出来,到最后平静地讲述。
他最初不能自已的悲痛,也在一遍遍的重复中趋于平淡。
是以,夏晓星忍下心中一瞬的刺痛后,便继续说:“我奶奶觉得省城教育好,家里又在省城买了房,就选择她来省城照顾我,而不是我回来跟着她。”
“以前我刚出生没几个月大的时候,奶奶为了帮忙照料我,特地来了省城。她是个幼师,脾气又好,做什么事都仔细有耐心。家里也只有她一个人,父母便想让她留下长居。”
“她说不想闲着,就去附近的幼儿园面试了一通。虽然是工作了,可她总觉得和我父母一起生活不大合适,会给他们带来负担。而那时我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所以她没做多久就走了,谁也劝不动。”
讲到这,夏晓星轻笑了一声,“小老太太特别有自己的想法,思想还很前卫,可潮了。”
乔世锦也温和一笑,“那时就想着不跟成家的子女住一块的老一辈,确实不多见。”
他是打心底这么认为的。
“是啊。也正是有这么段经历,所以她后来带着我在省城生活时,她去的还是原先那家幼儿园。”
“她经验丰富,又在那干过,从前辞职时就被各种挽留,再加上这么桩事情,她入职得很顺利。”
夏晓星似乎对奶奶的记忆更为深刻,说起来便停不下来,絮絮叨叨了一堆和奶奶有关的事。
乔世锦听得认真,一副享受样,巴不得对方多讲点,讲个没完才好。
他克制着自己炽热的情绪,静静地望着眼前人。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被夏晓星深深吸引着。
他渴望了解他,触碰他。
哪怕这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而已。
甚至第一次相遇还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夏晓星压根没印象。
“我就一直和奶奶一起生活,一步步从小学升至高中。我是独生子,父母留下来的遗产加上奶奶的工资,生活虽然平淡,但并不拮据。”
夏晓星说着,语气里满是对自个儿奶奶的自豪,“她真的很厉害,独自一人把我拉扯大,不缺吃不缺穿,还会给我零花钱。”
睫毛扑闪,灯光变动,他们所处的位置刚好在吧台边缘,这一片灯光都暗了,只余壁灯幽幽亮着。
乔世锦没管现场要做什么,也没兴趣去听台上要唱什么歌。
他只顺着夏晓星的话说到:“有这样的奶奶一定很幸福。”
“嗯,有奶奶在,确实幸福。”
分明是应承赞同的话,可夏晓星却慢慢转变了语调,稍稍垂下头,语气轻到几乎成了声叹息。
这副模样,这般声调,全然是发生极度悲苦之事后念起从前的意味。
怀念,感慨,遗憾,惋惜……
所有难以描摹的情绪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里头尽是挥之不去的愁。
乔世锦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猜到了对方的下一句话。
果不其然,夏晓星只顿了顿,就话锋一转,“可是她也走了。”
“……”
乔世锦下意识张了张口,迫切地想要说些宽慰的话。可除了气音外,他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也不等他说点什么,夏晓星就自顾自继续说:“那是场意外的车祸。”
不知怎的,乔世锦也心里一痛。
沉浸在回忆里的夏晓星渐渐有些失神,语调也慢慢变得不像叙述,而是陷在苦闷里无意识地呢喃。
“在五月的最后一天,那是个周日。我说想吃小区对面的甜汤圆,她就下楼去给我买了。”
“我当时在窗边写作业,窗口就对着外边的马路。我看着奶奶穿过马路进了那家店,就埋头做题了。”
宁静的房间,工作的空调发着微弱的响声,外边的光线透过窗子照进来,打在密密麻麻的题集上。
阳光落到纸张上,又被在纸张上晃动的金属笔尖反射到别处。
那时的夏晓星正在为几日后的高考而奋笔疾书。
“就那么几分钟的时间……”
一道刺耳的刹车声猛的响起,车轮因紧急刹车在路上摩擦出零星火花。
巨大的撞击声不过几秒便强硬闯进耳里,底下人齐刷刷的喊声也一并冲了上来。
还未满十八岁的夏晓星笔杆忽地一顿,不好的预感直冲天灵盖。
他立即起身伏到窗边探去,却见一辆大卡车歪歪扭扭地停在路中央,白色的栅栏被撞倒了一片。
一群人围在卡车车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直觉令他心里越发慌乱。
他抓起手机手机和钥匙,扭头就往楼下冲。
千万别是……千万别是……
“我一边冲一边祈祷,门都没锁就跑了。”
“当我冲到马路那边时,两旁驻足围观的人更多了。我一眼就看见被甩到这一侧的塑料袋,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
水渍在地面留下了一大片阴影,两颗紫色的汤圆滚得最远,叫人一眼便能看清。
匆忙赶来的夏晓星本就因惊惧而喘着粗气,见状更是倒抽一口凉气,顿时心凉了半截。
他全身发抖,压根不敢想,只知道要赶紧越过路人跑过去。
刚一从人群角落中模糊瞥见熟悉的衣物时,夏晓星步子还没停,脑袋就先“轰”的一声炸开,随后一片空白。
“她歪斜地躺在地上,上半身还在卡车头下面。”
“血流了一地,把那身衣服都浸红了。”
他扑倒在地,心脏空落落的,惊惧过了头,全身都在发抖。
少年没有力气往前挪一步,连颤巍巍抬起的手都不敢往前伸去。
阴影挡着视线,夏晓星没看清里边人的模样。
可他确信自己知道是谁。
但他不敢信,也不愿信。
“所有人都在拉我,但我真的站不起来……”
双腿酸软无力,挪一寸都费劲。
他只傻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张着嘴痛得发不出一个音,泪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糊了整张脸,湿了衣裳。
风声、人声、车声,如洪水般灌入他的耳朵,刺激着耳膜。
他什么都听不清,一切都沦为了背景音。
直到警笛声穿过空气而来,与此同时还有救护车的鸣笛声,夏晓星才终于恢复了点神志。
就像掉下悬崖的人抓住了岸边的藤蔓,溺水的人抱住了飘来的浮木,崩溃的夏晓星看见了仅存的希望。
乌泱泱的人群散开,给奔来的警察和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让出一条道。
“我就看着他们跑过来,救人,抓住肇事者,驱散人群……”
此刻的夏晓星出神地坐在位置上,腰都塌下来了,双手搁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抚着快被他捂热的冰杯。
他的声音已经不能用“轻”来形容了。
那更像是虚无。
将心中最疼痛最深的疤痕展露出来,必定要揭开层层包裹得严实的纱布,忍下皮肉分离的刺痛。
这不好受。
更何况这道伤疤是第一次被露给人看,还不曾麻木。
夏晓星痛得有气无力,气若游丝,“我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们问我问题。然后我就到了医院,又被带着办各种手续……”
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
形单影只的少年拿着一堆东西,佝偻着背坐在长椅上,呆呆地望着地板,脑子一片混沌。
直到灯光熄灭,门被人打开,他随着声音立即转头望去,心都提了起来,满是惶恐的期待。
“他们说尽力了。”
霎时,少年的世界也灭了光源。
好多年前的事情没有任何障碍地闯进了大脑里,相似的场景合二为一。
四年级那年陪在自己身边,忍着悲痛将哭得停不下来的自己搂进怀里,轻柔地抚摸的人,如今也成了躺在里面的人。
失了太阳的世界不再明媚灿烂,唯一能照亮小角落、给予光明的灯光也在许多年后忽然熄灭。
没有一丁点儿征兆。
谁也没给他准备的机会。
一个少年如花般的青春,还没来得及摘到果实,便葬送在了亲人相继离世的途中。
花瓣蜷缩,枝叶皱卷,明媚娇艳的颜色褪去,花朵迅速枯萎。
在那一年的五月底,属于夏晓星的世界彻底失去了色彩。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眼见就要熬过黑暗,迎来曙光的少年,在即将步入六月的那一天,永远失去了光明。
国庆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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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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