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登仙吗。
这句话宿无恙听懂了，但是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这一打岔他就忘了刚刚的事。
司浮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旁边传来江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师父，我能行，您……”
司浮闻言，手印轻轻一松。宿无恙见司浮撤了印这才放心下来，刚要转过头，就听到司浮忽然叫他：“无恙，给我一张符。”
宿无恙两手都撑着门，实在是分不出手来：“你要什么符？要不……你过来拿一下。”
司浮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替命咒带了吗？”
宿无恙摇了摇头，撇嘴道：“不带，带那晦气东西干嘛……”
司浮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给我一张寻路符吧，方安，可以帮我去拿一下吗？”
方安点了点头，飞快地跑过去，从宿无恙的兜里把符一张张掏出来，挨个问宿无恙哪个是。
宿无恙看着他费劲的样子，直接用鼻子指了指最边上的那张：“这个就是。”而后他抬头望向司浮，疑惑地问：“你要寻路符干嘛？”
司浮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无奈，盯着他看了许久，憋出了两个字：“寻路。”
宿无恙使劲点点头，暗暗腹诽——这不是废话吗……他转过身去，轻轻呼唤小佳。
方安把符递到司浮手边，司浮却没有接，只是默默注视着宿无恙撑着门的背影。他侧过头，低低咳了几声，压低声音对江欢道：“别哭，靠过来一些。”
方安一愣，张大了嘴：“啊？”刚吐出一个音节，他就被司浮冰冷的眼神一瞪，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小声问：“欢姐哭了？为什么哭啊……”
司浮的身形突然又闪了闪，他晃了一下，轻轻靠在身后的墙上。方安的脑子从没这么快过，他立刻明白过来——难道是……司浮，要散了。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司浮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嘘，别影响你宿哥。”
“可是，可是，司浮哥你……”方安小声吸溜着鼻子，他想叫宿无恙，又怕影响宿无恙，只能抬眼去看刚蹭过来的江欢。
江欢只是低声道：“听师父的吧。”
司浮望着宿无恙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地上躺着的小佳似乎动了一下，他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算了。江欢，这个阵……我恐怕出不去了。等会儿我会抹掉你师兄的记忆，以后你不要再提起我了。”
“等等，什么叫出不去了？师兄是怎么回事？失忆又是怎么回事？浮哥，你在说什么啊？欢姐！”方安彻底愣住，脑子瞬间成了一团乱麻。
司浮闭上眼，一道柔和的白色光晕从他的额间涌出，流入江欢的眉心。他低声道：“我虽然身上有罚，但我本是仙人，生前也未做过恶事，总还是积下了不少福德。这些年我这个做师父的，对你，少了些关照，没什么能留给你的，实在是愧疚。”
他停顿片刻，垂下眼帘，声音低沉而又柔和：“我现在把这些福德给你，应该能把你做鬼这些年犯过的错都抵了。以后，无恙他……你多看顾着些，他失忆了又要重新适应了……”
“师父，我不要。”江欢哭着使劲摇头可却移动不了分毫，就像千年前她眼看着司浮赴死一般，毫无办法。
随着那些白色的光流向江欢的还有一个个朱红色的字符，那是积攒了千年，一笔一笔写在灵魂上的福德，还有一些隐隐透着些金色的光芒。
司浮看着那些金色的光芒愣住了，不是朱笔批注而是金色……只有仙者福德才会是这种颜色。他曾经有过，后来……他用自己的仙魄塑了宿无恙的六魄。
原来宿无恙千年都没能登仙，罪魁祸首竟是自己。
“原来……他千年累积的福德都在我这里。”司浮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将那些透着金色的字符剥离出来，捧在已经透明的手心里。他睁开眼，静静地望着宿无恙的背影，像是要把他刻入自己的每一世。许久，他才出声：“方安，那张符拿过来。”
方安抽泣着捧着手里的符，只见司浮伸出已经透明的手，隔空轻轻一弹，那上面的朱砂笔迹就扭曲着变了个样子。他将符咒轻轻对着宿无恙拍了出去，连带着那些金色的字符。
“幻忆咒……师父，您真的要这样吗？师兄他不会同意的。”江欢哭着跪在司浮面前，“别这样，师父！幻忆咒一旦生效，他便永生永世都记不起您了，这对您和他来说都太残忍了……”
小佳终于清醒过来，她爬起来，拍了拍裙摆沾上的尘土，对着宿无恙甜甜地笑了笑，招了招手，转身踏进了门里。
司浮身子逐渐透明，他看着宿无恙的方向缓缓开口：“我的无恙是要登仙的……无恙……万古无恙，福寿共长”
宿无恙看着小佳的身影消失在门里，双手一松，门缓缓消失了。他松了口气，回头看去，却看到一张符咒向自己飞来，直直贴在自己的额心，而司浮的身影正在逐渐消散。
“司浮！”他心急如焚，立刻结印试图将司浮锁住，然而一股撕裂般的痛楚却突然在灵台深处炸裂开来，痛得他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
忽然他看到一方红色的衣角在眼前一晃，旋即化为齑粉——是记忆在消散，湮灭。
宿无恙顾不得别的，手引缩地诀，一步跨到司浮身边。
“司浮！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敢？！”他低吼着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白色的光点在他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四散开来。
宿无恙两手胡乱地去拢那些光点，可是他的手却直接穿了过去，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光点一点点黯淡下去：“不！司浮！别走！你别走！”
他慌张地把兜里的符咒全都掏了出来，一把全都扬了起来：“你们都是司浮画的符咒，救救他啊！”那些符咒飘飘忽忽落了下来，全无一点动静。
“不，不，还有办法的。我想想，我想想，头好痛！呃……”宿无恙伸手使劲捶着自己的脑袋，“司浮，司浮……不能忘，不可以忘啊！”
江欢哭着去拦他：“师兄……师父他……”
宿无恙一掌将江欢的手拍开，他一个缩地诀踏入器材室的正中央，抬手狠狠咬破指尖，在空中虚虚画了几笔，而后一步踏出，将胸口的小印猛地扯下，与那符咒一起重重对着地面拍出。鲜血从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涌出，在地上画出一个怪异的阵法，地面瞬间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红色光芒。
他半跪在地上，手死死按住地面，刚刚融入体内的那些福德之力化为淡淡的金色流光，从地面上红色的阵法中升腾而起，瞬间暴涨，将整个空间笼罩其中。
“以吾血脉为引，累生累世福德为祭，定此空间，阵起！”
司浮，你别想再丢下我。
他闭上眼睛，一道魂锁从灵台射出，魂锁绕着灵阵一圈圈盘旋着，金色的符咒一张接一张铺满了整个灵阵，白色的光点霎时间就被吸入那些符咒。贴在裂隙上的白色符咒也颤抖着化为白色光点，流向宿无恙的魂锁。
裂隙瞬间再次崩开，黑雾弥漫着却被圈禁在宿无恙的魂锁之中，竟也一点一点要被他的魂锁吸纳进去。
宿无恙眨了眨眼，看着那些怨煞缓缓融入魂锁，撕扯着灵魂剧烈震荡。但感受到其中残存的司浮的气息，他甘之如饴。
江欢的声音传入宿无恙的耳朵里，遥远的好像来自虚空之外：“师兄！你别这样！这么多怨煞，你会把自己的灵台毁掉的！”
灵台？毁了又如何？无非就是做不了灵师，无非就是身死而已。
宿无恙只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他早就没有什么在乎的了。他将手缓缓抬起，掌心燃起幽深的金光，那道魂锁骤然穿透整个灵阵，似一把利刃刺入世间：“想让我忘了你？门都没有！”
刹那间，他身后的裂隙被撕裂开更大的空隙，魂锁延伸至阵外，如同一条无尽的锁链，将天地中所有残存的司浮气息悉数收入其中，刻入灵魂。
“此魂不灭，此念不消。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司浮，以后不管轮回多少世，我都不会再忘了你！”
魂锁扭曲着，将灵阵与外面的世界相连，怨煞和执念将魂锁中一张张金色的符咒染得污浊不堪。
“宿哥！宿哥！”方安惊呼，见宿无恙根本听不见，他又拽了拽旁边的江欢，“欢姐！那、那、那些娃娃又来了！”
宿无恙看着自己的魂锁肮脏的样子，感受着自己灵台的剧痛，突然歪了歪头。他轻声道：“司浮，我好脏啊，洗不干净了。”
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回头看去就见许多娃娃从器材室的大门涌了进来，由于灵阵的动荡，他们歪歪扭扭地爬行着，神态诡异。
——呵，如果不是这个灵阵，如果不是自己变成了娃娃，司浮怎么会死？
“不对……”江欢皱了皱鼻子：“这些娃娃……有活人的气息。”
宿无恙嘴角勾了勾，抬手凌空勾画出几道符咒，道道都是杀咒。
江欢见状赶忙喊住他：“师兄！等等！这些娃娃有魂，是生魂！”
宿无恙毫不在意，冷冷地道：“有魂又怎样？生魂又如何？”
江欢：“师兄，我知道你心里不爽快，可是灭了这么多无辜的生魂，天道是会降罚的！师父若在，绝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
宿无恙冷笑一声：“那便让它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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