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大地像是被巨手撕裂，地表开裂出一道道深渊般的沟壑，深不见底，仿佛一张张贪婪的巨口，要将这世间的一切吞噬殆尽。沟壑之间，地面碎裂成片，陡峭的落差和横亘的裂缝让原本平坦的土地变得如无间地狱狰狞的绝地，难以行走。
“无恙，小心！”司浮的喊声在远处响起，一道裂隙瞬间出现在宿无恙的脚下，宿无恙来不及反应，却见脚下一片白色的光屏将他轻轻托起。
宿无恙的目光微动，望向司浮，只见司浮一手伸出正点着这边，一道淡淡的白光从他指尖流出，在他脚下铺散开来。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宿无恙跟前，凌空一点，一截氤氲着白色光芒的阶梯出现在他的面前，一级一级向上，隐入绛紫色的天际。
宿无恙瞳孔微缩，下意识伸手去抓司浮的手，语气带着不安：“你别……”
司浮却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侧身避过宿无恙的手，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这个，你来不了的，走吧。”
宿无恙愣了一下，眉头微蹙，倔强地盯着他：“你教我。”
司浮轻轻笑了一声，眼底流露出一丝无奈：“教不了，你也学不会。”
宿无恙却不肯退让，依旧固执地重复：“你教我，我能学会。你说过的，我很有天赋。”
司浮叹了一口气，眉角微微抖了一下，眉间一抹浅浅的疲惫一闪而过：“走吧，很累的，你多磨一会我可能就撑不住了。”
“撑不住”这三个字一下子重重砸在宿无恙的神经上，他顿时觉得如坠冰窟，立刻心急如焚：“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快撤了这天梯，总有别的办法。司浮！你快停下！”
司浮却未多作解释，只是一步踏上了那道光芒静静流淌着的天梯。他回身望向宿无恙，伸出手，掌心朝上：“手给我，上来。”
宿无恙却站在原地，神色僵硬，迟迟不动。司浮看着他皱紧的眉头，忽然轻笑了一声：“怎么？你……该不会恐高吧？”
宿无恙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卑微地恳求：“司浮，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司浮微微垂下眼眸：“你呀……”他眨了眨眼，抬眸望向宿无恙，唇角微扬，“好了，刚刚逗你的，走吧。”
宿无恙狐疑地盯着他：“真的？”
司浮笑着点了点头，声音也带上了笑意：“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再说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宿无恙冷哼了一声，心中暗自想着：你骗我的次数还少吗？那个欠着的二十岁生辰，一千年了也没能过上。
未等宿无恙开口，司浮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上了天梯。光影流动间，司浮偏着头看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按了按宿无恙的眉心：“别老是皱着眉，等出了这个阵，我给你补上，好不好？把这一千年欠下的，一个不落的都补上。”
宿无恙觉得刚刚那一瞬间，那双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只是当他试图去捕捉时，却只见司浮的眼中除了笑意和宠溺，再无其他。他抿了抿唇，心中微动，却只能作罢：是我的错觉吗？
司浮偏了偏头，看向宿无恙身后的人：“江欢，方安，你们也一起上来。”
江欢一口答应，点了点头道：“好的，师父！”说完，她便毫不犹豫地抬脚迈上天梯。但刚走了两步，她猛地回头，发现方安仍站在原地发呆，目光死死盯着那座远处拔地而起的山峰。
“啧。”江欢轻轻咂了下嘴，眼中带着几分无语，直接伸手抓住方安脖颈处的衣领，干脆利落地把人提了过来。
被拎起来的方安只觉得自己面前的空气一下子就被夺走了，他被攥紧的衣领卡住了喉咙，空气被排除在外。他顿时呼吸一滞，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憋得脸色通红。他很想开口抗议：“欢姐，你快把我勒死了！”
可是他的喉咙此刻连空气都不能流通，发出声音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绝无可能。他只得伸手用力地拍打江欢的手，却无力的像是在轻轻挠痒痒。
“方安，你摸我干嘛？”江欢的语气满是嫌弃，她刚拖着方安爬了两级天梯，就被摸得手臂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转过头来，瞪着方安，却看到方安的脸红得发紫，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眼睛泛白，显然快要背过气去。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抓得太紧，没给方安留一点呼吸的空间。
“哎呀。”她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松开了手。
衣领一松，方安立刻两眼一翻，倒栽葱般向后仰去，眼看着就要滚下天梯跌回地上去。江欢赶紧伸手去捞，然而失了准头，只捞了个空。
空气猛然灌入，让方安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于是他一下子又撅了回来。方安弯着腰艰难地稳住了身体，没有摔下去。他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青紫色，气息虚弱地开口抱怨：“欢姐……不能因为我本体是招魂幡，你就觉得我不用呼吸啊！至少我现在是个人的形态啊！”
江欢被这话说得一愣，她没想招魂幡的事情，但是她确实理亏。她只得别开了头，嘴硬地轻哼了一声，小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方安委屈巴巴地望着她，配上被憋出来的生理性的眼泪，活脱脱一个受气包的样子。江欢轻咳一声，不耐烦地伸手拍了拍方安的肩膀：“快点走吧，磨磨蹭蹭的。待会儿师父和师兄走远了，看你怎么追。”
方安叹了口气，只得一步一步顺着天梯往上爬，心中忍不住默默嘀咕：欢姐下手真是从来都不讲轻重啊……
宿无恙跟在司浮的身后，一路向上。他盯着眼前那个白色的背影，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渐渐紊乱。忽然，他意识到身后原本不断传来的大地撕裂震荡的巨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他猛地回头看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脏骤然一紧。
整座城池宛如被无数根无形的线条牵制着，僵持在将破未破的瞬间。裂开的沟壑、歪斜的房屋、倾倒的“望仙阁”……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是那个时间静止的法术……
——这是司浮的阵生效了。
宿无恙怔怔地望着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废墟，尽管明知眼前不过是灵阵复现出的当时情景，却依旧无法压制心头那闷闷地向外扩散的钝痛。他的视线落在那座“望仙阁”的顶部，好在那里没有那个人，可是他却忍不住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回放司浮那远远望过来的眼神，还有那句话……
“无恙，闭眼，别看。”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身的血液倏然凝固，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沉，一下一下捶打着他的胸腔，痛苦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紧咬着唇，眼圈泛起微红，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胸口的沉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用力捏紧，又狠狠地松开。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喉咙里压抑着不愿泄出的呜咽，却还是溢出了嘴角，变成一声短促的呻吟：“唔……”
忽然，一片温暖的黑暗从他眼前笼罩下来，再一次将那片破碎的景象隔绝得干干净净。他眨了眨眼，敛去眼中的慌乱，声音低哑：“司浮？”
“嗯，我在。”那熟悉的声线贴着他的耳边低低响起，带着一丝叹息：“无恙，不要再看，不要再想那些了。”
这声音如同黑暗中的一线微光，将他从窒息感中解救出来。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朵尖，让他僵硬的肌肉微微放松下来，心跳却越发张扬肆意。司浮的声音继续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抑或……未来。”
宿无恙闭上眼，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轻得如同一缕风：“嗯……”
他转回身去，那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还好，不是一场梦；还好，都过去了。
“我知道，我就是……控制不住，会想起那时候，会忍不住地害怕。”宿无恙凝着司浮的眼睛，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小心翼翼地在确认着什么。
司浮却是微微垂下眼眸，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声：“唉……扯平了。”
宿无恙一怔：“什么扯平了？”
司浮抬起眼来，眼底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缓缓吐出两个字：“镇灵。”
宿无恙顿时一僵，目光闪了闪，随即偏过头去，小声催促道：“快走吧，咱们这个速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上山顶。”
司浮挑了挑眉，唇角微微勾起：“嫌慢啊？那你可站稳了。”
话音刚落，司浮指诀一变，指尖轻轻点了两下。天梯陡然向上一蹿，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托起，呼啸着直冲云霄。宿无恙脚下一个踉跄，下意识伸手抓住司浮的袖子。
眨眼之间，天梯停住，他们已然站在了山顶。
宿无恙眉心轻轻皱起，刚想开口责怪司浮又乱用法术，却被面前的景象硬生生堵住了喉咙。
他的目光被一道盘腿而坐的黑袍身影牢牢抓住，那人背对着他们，身上那件黑袍看着无比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就在宿无恙努力回忆时，那人缓缓侧过头，微微垂着眸子，目光静静地落在山下的城池上。
宿无恙瞳孔骤然一缩，脑中绷着的那根弦倏然断开，话语哽在喉中：“这……”
江欢下手不讲轻重这点我只能说是师父教的好，还记得开头的时候，司浮掐宿无恙也是这样不讲轻重的，一上来就奔着掐死来的。
一脉相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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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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