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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又过数日,朝廷风云突变,一场轩然大波悄然掀起。

太子上书奏曰,德家嫡女德音,性情温婉,品行贤淑,仪态端庄,才情出众,实为太子妃之良配。恳请圣上明鉴,准予册封。

此消息一出,如平地惊雷,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若论家世,德音倒也堪为未来一国之母,可此前瑞王上了折子,自称心慕德女已久,愿以重金求娶之。太子此举,无疑是公然与瑞王对抗。

不日,御史台大夫在朝堂之上,上奏:德女引二王相争,实乃红颜祸水,不宜为太子妃之选。德家父子身居要职,其母谢氏娘家财力雄厚,太子乃一国储君,若有此外戚,只恐仿效那东汉窦太后临朝称制,外戚专权。

对此,圣人端坐龙椅之上,扫视着太子与瑞王二人,神色莫测,大殿内寂静无声。

许久后,圣人言,“德家世代忠良,为我大晋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德广、德远父子,乃世间难得将才。谢氏虽为一介女流,却年年为我大晋兵马开销巨量税银,充盈国库,其功至伟。如此忠烈之族,岂是窦氏一族可比拟。”

此话一出,弹劾德家的一众官员皆息了声,面面相觑。

又听圣人继续道,“太子、瑞王,你二人皆求娶德女。朕念及皇家姻缘,关乎社稷,不可草率。如今,朕给你们二人一个机会。三个月内,各自负责督办一件要事。太子去整顿京畿周边的吏治,肃清贪官污吏,还百姓一片清明;瑞王负责筹备今年秋闱,确保科举公正,为朝廷选拔贤才。三月后,你二人所办差事谁叫朕满意,朕便将德女许配给谁。”

散了朝,德家父子黑着脸回了府。

待府门关上,德远忍不住对着老爹道,“父亲,圣人这哪里是想赐婚,分明是借着阿妹的婚事,一来试探德家,二来考验两位殿下的能力。”

“是啊,”德广神色莫测,“此事,已出乎我的意料,如今的情形绝不是德家能一手掌控得了的。”

所谓伴君如伴虎,圣人心思极难揣测,德家真是举步维艰。音儿无论是当瑞王妃也好,还是太子妃也罢,恐怕都不如圣人所愿。

门口忽有响动,德远转身看去,却见德音无精打采倚靠在门前,静静听着父兄二人对话。

几日前,她偶然听得了近些日子朝中大事,又闻御史台那些酸腐文人给她扣了顶红颜祸水的帽子与她,顿时怒从中来,恨不能去兵库拿两把长刀,直冲御史台,将那些编排她的人全做成鱼脍。

被母亲拦下后,她一时气得急火攻心,竟生了场病。

她德音真是何德何能啊,竟同时叫太子和瑞王瞧上了眼,他俩王八对绿豆,喜好如此雷同,不若凑成一对儿,何苦嚯嚯她。什么狗屁的太子妃瑞王妃,她通通不稀罕。

是一生被规划在格子里,眼前瞧见的永远是四方的天,和夜夜等日日盼着的夫君的日子;是和后宫内左一个花枝招展的嫔妃,右一个家世显赫的贵妃日日争宠的日子;是膝下一个又一个流着和自己不同血脉的孩子叫着母亲的日子。

女子的路何其窄,道一声不愿便要被指责善妒。

德音以为自己成了两虎争夺的猎物已经足够可怜,未料到她又被贴了价,成了整个朝廷的战利品。

德音黛眉紧蹙,轻咬下唇,心中愤懑难平,“凭什么我的终身大事,要沦为他们权力角逐的筹码,我德音绝不会坐以待毙。”

她说罢,转身跑出了屋子,背影孤寂却坚定。

“阿妹,你病还未好,好生回去休养,”德远忙跟了过来,蹙眉担心道,“莫多想了,就是盛京城的天塌了,兄长也给你撑着,你若不想嫁便不嫁!”

他是生怕她又会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来,现下够乱了,收拾这些烂摊子就十分费精力了。

德音跑得飞快,很快便将德远甩在身后。她回到自己的小院内,沉默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望着四方的天。

思绪烦乱,心中难平。

许久,她忽而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翡翠玉佩,正是当日进宫她从陆隐腰间薅下来的那块儿。

陆隐…

德音抚摸着这块儿玉佩冰冷的纹理,喃喃,“陆指挥使,这次我倒是要瞧瞧,你能有多大能耐查到我。”

此事,皆因瑞王而起,那她第一刀便要从瑞王处下手。

德音起身,高声唤道,“尘霜,将我的库房打开,取出三千两银票,姑娘我要裁衣裳、打首饰用…”

尘霜拿着掸子正屋头掸灰尘,听了小姐要拿三千两,心下惊讶,也顾不得将掸子放下,忙走出屋,疑惑不解看着德音,“小姐要那么多银两做什么,老爷夫人叮嘱了叫我看着小姐,不叫你胡来的。”

德音叉着腰,理直气壮,“我说了我要打首饰,裁衣裳。”

尘霜上下瞧了瞧德音,柔声细语道,“小姐不是刚裁了几身新衣裳么,怎的又裁。首饰也有一屋子呢。”

“是么?”德音心虚理了理额上碎发,“那什么…我新瞧上了一副珍珠头面儿和江南织锦缎,可稀罕得紧,就想买来玩玩,你莫要多问,快些取来便是。母亲方才已经应我了,不信你跑去问。”

尘霜还欲再劝,可见德音一脸坚决,无奈之下,只能叹着气去取银票。不多时,尘霜双手捧着银票,小心翼翼地交到德音手中。

德音一把夺过银票,揣进怀里,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你就放心吧。”说完,德音火急火燎跑回了屋内,寻男子所穿衣袍。

尘霜跟在德音身后,忙问,“姑娘这是要出去?这可不行,夫人吩咐了,近些日子不叫你出去的。”

德音听得有些烦,摆了摆手,胡诌道,“我去寻母亲陪我出门儿,你和翠屏几个丫头留着收拾屋子吧,还有我爱吃的栗子糕,做好了就放着,等我回来吃。”

德音胡乱穿上一件儿墨绿窄领袍,将长发盘起,束上幞头,往妆盒里拿出螺子黛故意画了一个粗黑的剑眉,粘上胡须,右颊点了一颗大痣。她

在铜镜处来回看,满意后拿起银票塞在怀中就跑。

顾不得尘霜还在后头叫着:小姐等会儿,我先去夫人那问问,你再去呀——

及至正午,满府的丫鬟婆子都躲着毒日头,只有德音做贼似的满后园跑,专挑小径。

德府的墙困不住她,正门和后门也定有兄长的眼线在,后园贯通大叔伯的东府,她从那儿溜出去,逢人便借口说去看望叔伯和几个婶婶,断不会叫人察觉。

德音似只敏捷狸猫,左躲右闪,巧妙地避开了后园里偶尔出现的下人。不多时,她便来到了与东府相通的那扇小门。

她从东府迅速踮脚翻身,出了去。正对的是热闹繁华的街市,德音深深吸了口气,顿时觉得几日压在心中的郁闷散了些。

她揣着怀中银票,负手大摇大摆走入了街巷。

酒楼里正有说书人说着武松打虎,来往诸多繁杂客商,打尖儿住店歇脚的,今儿齐聚一堂,翘着二郎腿,磕着葵花籽儿,纷纷吆喝着来个新鲜的,这都听腻歪了,要么直接从西门庆潘金莲的事儿说起吧。

楼外头,几个衣衫褴褛,跛脚斜眼的叫花子,用手搓着身上蹦来跳去的虱子,旁边还有个瞎眼支摊算命的先生,花白胡须长眉。

德音入了酒楼,点了一盏清酒,几个小菜,眉目清冷审视着来往诸多形形色色的人。

不多时,小儿捧着一壶酒水,几碟小菜来摆在案上,德音十分豪气掷下一银锭子,低沉着嗓子笑道,“小二哥,今日可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容咱家也听个乐。”

小二一见白花花银子,立马笑开了花,顿时嗓音高了好几个度,“哟——给老爷您见礼了,您吉祥。您着我打听,那保管儿是没错的,这盛京城里没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不知您想听哪些新鲜事儿?”

德音乜斜着眼,手点着小二笑道,“你说盛京城没什么事儿你不知道,我却不信。任凭你耳听八方,难不成你还能晓得朝廷的事儿?”

小二拍着胸脯,不服气,“客官儿您别小瞧了,这可是盛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楼里的人呐最是繁杂,下至来往商人,平头百姓,上至什么世子王爷,府尹大夫,我可都是见过的。”

“哦?”德音十分感兴趣的问,“有件事儿不知你可听过?”

她说着,从手中又偷递过来一锭金子,唇角带笑低声道,“是关于瑞王殿下的……”

逸中光阴易过,眨眼便又过了两三日。

朝廷的风波渐消弭,盛京城内,坊间市井却又沸腾了起来。

若问流言的主人翁是谁?

街头巷尾几个孩童高声拍手唱和道,“瑞王偏爱男儿郎,抱着美男把琴弹。王府夜夜笑声扬,这等奇事传八方,传八方——”

瑞王一日出游,忽闻街边孩童正唱此歌谣,脸色骤变,恰似锅底一般黑,拂袖回府,当即下令:“给本王彻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子,敢如此编排本王!”

此等小事儿,本该立刻交由盛京府尹,揪出幕后之人处置了。却不想流言竟越传势头越旺。不出几日,戏本子《瑞王琴师情孽录》便新鲜出炉。

一时间,那些泼皮乞丐、市井小民,手持戏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绘声绘色地传唱表演起来。

只见一人扮作瑞王,折扇轻摇,眼神含情;另一人扮作琴师,怀抱古琴,娇羞含怯,两人你来我往,将那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演绎得淋漓尽致,引得百姓们哄堂大笑,拍手称快。街头巷尾,皆是议论纷纷,有人学瑞王的风流腔调,有人模仿琴师的婀娜姿态。

瑞王闻听,在府内暴怒,抓来几个戏子毒打了一通,丢在菜市口,杀鸡儆猴,流言这才压制了些。

由于此事涉及皇家,又因这股邪风来得太过古怪,恐是幽冥教故意散播谣言,案子自然也就交由了锦衣卫。

陆隐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消息灵通,此事一出,他便有所耳闻。案子由盛京府衙交由锦衣卫,陆隐第一时间便去查了消息散播的源头——同缘酒楼。

其间一干人等,都已逮捕入狱,其中一个小二受不住刑招供。

他道当日是有个瘦杆儿白面男子来酒楼吃酒,其间闲聊说自己是瑞王府门下宾客,无意间偷窥到了瑞王同府内琴师左拥右抱,才知此间偶有流传,瑞王好男风的传闻并非捕风捉影。

画师命其形容此人样貌,小二吞吞吐吐,见陆隐拿了沾了盐水的血鞭直朝他而来,好似瞧见了阎王,吓得屁滚尿流,哭叫着那人样貌实在丑陋,难以形容。

个儿矮得不似成年男子,还瘦不伶仃,面孔倒是白净,就是毛儿太多。两眉毛连着眉心,微厚的唇瓣上全是茂盛的胡须,行动间大张大合,似江湖人士。脸颊上还有颗媒婆痣,走起路来……

画师依样画完,淡定交由陆隐瞧。陆隐只淡淡瞥了眼,丢给了副使季末。

季末打开一瞧,嘴角抽搐得厉害。

嗬!此贼面似张飞,竟比他还难看。

季末试探问,“卑职就依着这画像去找么?”

陆隐紧了紧护臂,冷声道,“是易容术,不必找了。”

季末恍然,拍了拍脑门,“我竟忘了此等寻常之术了,是卑职愚钝。那这男子,我们该从何处寻?”

“不是男子。”陆隐眸光微敛,身形不像,男子骨架偏大,即便刻意佝偻伪装,走路时的姿态和发力点也与女子不同。

且从易容手法来看,一般男子不会如此细致地去处理面部妆容,那颗媒婆痣的位置和色泽,都透着一股精心设计的味道,更像是女子所为。

季末一脸钦佩,“指挥使果然观察入微,那依您看,我们该从何处去找?”

陆隐沉思片刻,“去查戏本子的来源。戏本子能在短时间内大量流传,背后必然有一个成熟的印刷和传播渠道。”

他目光转向季末,“盛京城里的纸铺就那么几家,能承接如此大规模印刷的更是屈指可数。”

季末心领神会,连忙领命而去。

不出半日,他便带回消息。

“指挥使,这戏本子用的纸张出自城西的瑞香纸铺,据店家交代,前些日子有个神秘人下了大批订单,预付了高额定金,要求加急印刷。”

陆隐一顿,“瑞香纸铺?”那可是陆家产业,与德家也有诸多来往。

案犯这是打到他家门来了,如此**的挑衅。

“有点意思。”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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