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淮南王府邸。
王嬷嬷捧着木盘走到府邸的后院，轻轻提了提那铁环，“世子。”
得到里面那人的一声应答后，她便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那片假山，以及旁边围起来一片的绿色竹林。
而比那墨绿显得更沉的是那身着一袭黑衣的颀长背影。那年经男子半束发，手持一墨羽扇，青丝如瀑，背脊挺得很直，另一手正捏着那竹叶。
而转过来的时候，更是完美诠释了如何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苍白的略显病态的瘦削脸庞，略略勾起的唇角，如山风过林。
王嬷嬷总是心有困惑，明明世子是温润如玉的性格，却偏爱黑色的衣裳。
“世子，奴家相公经营一典当铺，白日里有男子来店里典当了这双鱼佩，奴家认得的，这是世子幼时佩戴于腰间的。”说完，王嬷嬷弯腰，恭敬地将木盘递予宁樾。
宁樾摇了摇那墨羽扇，略略勾唇，伸手拿起那双鱼佩，摩挲了一下。
他嗅觉极其灵敏，一下子就嗅出这玉佩被少女的奶香和一股似有若无的铁锈味的萦绕。
想来那典当此物的男子也摸过这玉佩了，真脏。
宁樾想砍断他的手。
“晓得了，王嬷嬷。多谢您帮我收回来，帮我放桌上吧。”宁樾勾起唇角，眯了眯眼，将那玉佩放下。
王嬷嬷抬头，又瞧见世子那温和的笑，心想，世子的脾气可真是好，贴身之物被典当都不曾有丝毫愠色。
于是她放下木盘，就默默退下了。
待王嬷嬷走后。
“啪”的一声，宁樾久久地看着那木盘，然后把它掀翻。冰透的双鱼佩瞬间裂成块。
他想，他到底要去问问为何这小少女不珍惜他的礼物。是厌恶吗？凡是在这世上厌恶他的人，都已经被他杀光了，怎么还会有呢？救了他，也是厌恶吗？
夜，树林里，叶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深秋的凉意让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突然，一阵不均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藕粉色裙，披散着头发的少女在一瘸一拐的狂奔。
纪今棠的耳边被风贯穿，她能看见裹在脚踝处的布正透着红色的血迹，糟糕的是她已经感受不到痛觉，只有麻木。
更糟糕的是，她似乎被人跟踪了，耳边除了她自己的脚步声，还有另一个。
该不会是其他看守发现她越狱了，又追了上来吧。若是在平日里，她还能用自制的铁器与他们搏一搏，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她拼命的跑，漆黑的树林里看不清来时的方向，然后在一处悬崖猛地停下。
那另一个脚步声还没有停，她认命似的闭上眼睛，躺在布满石子的地上。
如果真的是官府的人追了上来，她就与他们肉搏，或者从这里跳下去，也要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并无谋反之心，还纪家一个名声。
宁樾在空中轻轻一点，就落在地上。
眼前的少女躺在地上，虽是头发散落、衣衫褴褛的窘迫模样，却也能瞧见那清秀的眉眼，若凝脂的肌肤，这副紧闭双眼的样子倒有一种英勇就义的意思。
宁樾有些困惑，他还没有问她是不是讨厌他，怎么就准备好被他杀了。
“你跑什么？”他勾勾唇角，蹲在那小少女旁边，奇怪地盯着她。
纪今棠猛地睁开眼，就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那人身上的气息盖过了她所有感官，那香让她觉得像猛吸了一口檀木。
她想，还不确定这男子跟踪她的理由，若他是官府派来追捕她的，她也跑不掉了；若他不是，实话实说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怕被看守抓住。”纪今棠老实回答。
宁樾看着她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实在是忍俊不禁，站起来，摇了摇墨羽扇。
他心想，受了伤，还怕被看守追捕，想来也是犯了事被抓进了地牢。那么，玉佩是如何到那男子的手里的？
“双鱼佩呢？”宁樾不紧不慢的开口，眼神却紧盯着纪今棠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好像只要她表现出一点点异样，他就要把她也杀了。
纪今棠心里觉得奇怪极了，这男子到底是谁，又如何知道她将双鱼佩送了出去？
于是她坐了起来，也仔细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又想起在狱中得到的那两段记忆碎片。
“世子？”她有些迟疑地开口。
语罢，纪今棠见他的墨羽扇停了，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既然是宁樾，那说不定能得到他的帮助？毕竟她有恩于宁樾。
“我代病父进宫造铁甲，交工前上千铁甲不翼而飞，由此铁匠们全都被押至地牢，我用那玉佩贿赂了看守，这才逃了出来。”她舒叹一口气，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话音刚落，二人身后的树林出口就出现了点点火光，看身影像是那几个高瘦的看守，还传来讨论声。
“跑哪去了?在你眼皮子底下怎么越狱的?”
“我一下子睡着了，一醒来就少了那女子。”
纪今棠心里咯噔一下，虽说她是贿赂了那看守后越狱成功，但却忘记了，她作为其中唯一的女子，越狱是极其显眼的。
于是她忍着疼痛，挣扎着站了起来，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快看，那里有两人! ”火光突然转了个方向，在她眼前变大，看守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纪今棠一声惊呼，就被宁樾揽住，直接往悬崖下跳。
簌簌的风声在耳边放大，往下看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即便是纪今棠这样沉稳冷静的性子在此时也忍不住害怕，“你…你……”她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宁樾笑着，步子却极稳，借助绝壁上的几处树丛，二人就稳稳落在一个突出来的石块上。
手却没有松开，依旧是轻轻的揽住女子的肩，他低头，不小心看到她染上红晕的脸颊。
“原来你并非厌恶我。”宁樾发自内心的对这个事实感到愉悦，于是笑得更开怀了些。
纪今棠悄悄吞咽了一下口水，她觉得宁樾笑起来真是让人心里发毛，远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和近人，就像，一只未露出爪牙的狼。
这石块正正好在一个上方的人望不到的死角，而且后面竟然还有一个山洞。她还听到有声音从正上方传下来，约莫是那两个看守在嘟囔着“明明看到这个方向有人的。”，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纪今棠松了口气。
脑海里突然又叮的一声，伸冤系统又说话了，冰冷的机械音在纪今棠脑海里环绕，“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一，请继续完成任务二：入宫打探铁甲去向。”
纪今棠心里咒骂，说好的完成任务有奖励呢？你改名叫骗子系统算了。
伸冤系统觉得自己也被冤枉了，“宿主稍安勿躁，完成任务二将发放双倍奖励。”
纪今棠：骗子。
她想弯腰从宁樾的手臂下钻出去，却在抬腿的那一瞬间跌坐在地，原来刚刚是宁樾给她借力，否则像她这样伤的这么重，完全走不了路了。
“宁樾，谢谢你帮了我。可否带我从这片树林走出去？我需要养伤，且日夜思虑家中病榻上的老父。日后小女子必当以命报恩。”纪今棠低着头，她平日里鲜少求人，从来都是求己。可现在状况特殊，一不认识来去的路，二她受了过重的伤，而宁樾看起来似乎也不会伤害她。
宁樾摇着墨羽扇，他心想，他从来不是什么善人，更不会说帮忙帮到底了。
他最开始只是想确认纪今棠是不是因为讨厌他，才把他贴身的双鱼佩弄丢。
毕竟给他双鱼佩的那个人，最后就厌恶他至极。
他想转身就走，帮她逃脱追捕已是打破了原则。
空气中混杂着少女的奶香和血腥味，让宁樾觉得很烦心，这两种味道他至少要除去一种。
“好。”宁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口不一。
天蒙蒙亮，淮南王府的后院。
纪今棠睁开眼睛，又闭上，重重地叹息，她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她真的想回家了。
冰冷的机械音又再次响起，“宿主请不要灰心丧气，只要好好完成任务，就有机会回家。”
纪今棠不想理系统，但又无奈自己的想法此刻全都被知晓：完成任务的代价是让无辜的人受牵连吗？
伸冤系统滋啦滋啦地响，却无法思考得出人类感情的答案，只能重复地回答，“宿主请不要灰心丧气。”
前夜，他们回到了京城，短短一日，大街上已经开始张贴她的画像通缉令，自家铁匠铺紧闭的闸门上看到一个大大的封条。从院子围墙边上往下看，家中凌乱不堪，似有打斗的痕迹，空无一人。
纪今棠只能想到是自己的越狱导致纪父纪母受连累，即使是为了完成任务而越狱，也让她心里很不好受。不甘、愤慨从心底里滋生，她心想，也许在淮南王府才是当下比较安全的地方。她决定先藏锋蓄锐，再去寻找那批丢失的铁甲的下落，还有打听纪家人的去向。
于是她有些窘迫地跟宁樾说，“我以全套玄甲报恩，可否？”
宁樾还是笑着，墨羽扇却停了，似乎是在思考着，半晌，他回道，“藏污纳垢的事情我可不敢。”
嘴上是这么说，他却还是把她带回了淮南王府。
纪今棠虽然觉得宁樾阴森森的，但还是打心底里感谢他。她从床上坐起来，腿伤还未好，她只得伸长手从床边的桌上去够那纸和笔。
她想为宁樾设计一套合身的铁甲，于是在脑海里拼命搜寻着他的身影，试图估摸出他的衣裳尺寸。
宁樾在院子里为竹子浇水，听到客房传来的动静，他便放下了水壶。
“醒了？”他背着手站在门口，温柔地询问。
里面那人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又隔了许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少女呢喃着，“宁樾，你进来量一下尺寸。”
宁樾的心脏处传来一丝异样的感觉，好像被人捏紧了，又松开。
鲜少有人直呼他的大名，在府里，无论上下都尊敬地喊他一声世子。除了姬以芳，他的生母。
他不愿意想起她，一个厌恶他、弃养他的女人，有什么好怀念的。
纪今棠抬头，惊讶地发现，宁樾第一次没有笑，反而是薄唇紧抿，锐利的眉眼似寒春三月。
“你走近一点，我量一下。”她认真地说，用手招呼他。
宁樾蹙眉，墨羽扇停了，踱步走向床边。
却不成想，少女一下子用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吐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宁樾顿时睁大了眼睛，鼻腔里满是那少女的奶香，他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干什么？”左边的胸腔被异样肿胀的情绪填满，身体似灌了铅一样动不了。
“量颈围。，做铁甲的护颈”纪今棠又松开了手，一边在纸上画着，一边回答他。
宁樾梗着头，有些不自在。他佯装无意，侧了侧身子看纪今棠手上的纸。
一个圆圈竟然就这样代替了他的脸，有些无语….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纪今棠仅用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副铠甲的模样，尤其是那威风凛凛的头盔，上面是尖尖的塔型，还插着几根羽毛。
“纪姑娘，你定的衣裳到了。”门外传来王嬷嬷的声音，随后她便捧着一套白色衣服进来。
“宁樾，你先出去一下，我要更衣。”纪今棠对他假笑，又扭头向王嬷嬷补充了一句，“多谢王嬷嬷，请放床边吧。”
王嬷嬷听到这番话有些惊讶，纪姑娘竟然直呼世子的名字，真是个泼辣的乡下姑娘。可世子果真是脾气好，笑着转身就走了，也不制止。她一老婆子也说不了甚么事，就默默退下了。
待宁樾和王嬷嬷都出去了，纪今棠挣扎着从床边起身，打开那白衣。
半柱香的功夫，铜镜里就踉踉跄跄出现了一个束发戴冠，飘然白衣的人，这装扮，可真是雌雄莫辨，如若不问，那这位便是一阴柔公子。
纪今棠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生得俏，眉眼清秀，鼻梁高挺，女子扮相就是三分俊，七分柔；男子扮相便是七分俊，三分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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