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意思,没有意思啊。”他勾唇一笑,“开玩笑的,故意让你折损一名亲信,你信吗?”
“宋明初。”敬予帝沉了脸色,“你已败这是事实,在朕的私狱里,你还妄想逃出去?”
“朕劝你如实交代,别逼朕连最后一份昔日情谊都不念。”
“怎么,你终于不惺惺作态了?”宋明初莞尔,“行啊,反正我也不想话了,我不介意带着一堆秘密去死。”
敬予帝垂眸面无表情望着他。
宋明初面上的痴狂之色也渐渐退去,唯留了齿间一抹饱含血色的笑,眸底嘲讽悉数显露,一如他的锋芒。
“朕已下旨更改祖令,将他们全部遣回封地。”
“哦,好啊。”宋明初仍在笑。
“你别想有机会逃脱。”敬予帝冷下脸,“没人会救你,也没人会帮你。”
宋明初浅笑着,不发一言,眸中神色意味深长。他似乎对对方如此提防自己感到万分得意。
“对了。”敬予帝由袖中捞出一卷金卷,宋明初定睛一看,心下不明。
这是圣旨。
他要干什么。
虽面上若无其事,将生死看开,但宋明初的心里,还是仍留了万分不甘的。
“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
“你当时所找的那卷圣旨,没好好打开看过吧?”
当时太过于仓促,的确未曾打开。
宋明初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吗?”
“那卷圣旨,是当初父皇下令诛杀你母妃的圣旨。”说罢,他抖开那卷轴,铺开丢在宋明初跟前,“高兴吗?满意吗?”
一时间喉中血腥涌动。
“宋子朝……”
敬予帝向外走的脚步顿了顿,回眸,声音中隐隐含笑:“嗯?”
宋明初的脸因恼而扭曲得变了形。
“你所爱所念之人会因你而丧命,而你自己——”
“不得好死。”
他下意识愣了愣,忽而轻笑:“你所说的那些人他们早已死了,而你说的那‘不得好死’……”
“借你吉言。”他转身拂袖离去,“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的死活吧。”
昏暗的石室中最后一盏明着的灯被他提走了,那漆黑中唯一的光影散去,空留浑身发抖的囚徒独自一人浸没于空寂中。
我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指掌间毫无知觉,已是疼得麻木了。
他最怕黑了。
哥哥明明知道的。
宋子朝明明知道的。
为什么……
睫羽轻颤下垂,呼吸紊乱。
每个人出生时都是相同的,不过父母身份差异改变了这人与人间的距离与地位。
帝王并非天命,宋子朝并非什么真龙天子,这帝位他都能坐,为何我不能?
我不可能输……我一定还有机会……
不是说这世上有神吗?若真有神明,为何单单偏私于宋子朝,而从不垂怜于我?
“你在想什么。”
谁?
“嗯?”
是说在说话……
忽然燃起的灯烛,烛火幽幽摇曳,不亮,却足矣看清来人。
这烛光……
真像神明降临啊……
他轻轻抬眸看向来人,压抑着心底的情绪。
“我这最近真是格外的热闹。”
来人垂眸谈笑不语。
“你……”宋明初心下狐疑,“你怎么进来的?”
“不论我是如何进来的,你需要我,不是吗?”
宋明初被他的话说得呆住,不明所以间竟忘了伪装出虚假讽刺的笑,只眨眼一声不吭盯着对方。
“你不是不服吗?我有能力把你带出去,东山再起。”对方的声音清冷澄净,双眸波澜不惊间,视线已对上面前人的眼。
许倾故……
就这么一眼,激得宋明初骤然回神来。
“武王殿下这是把我当小孩儿了,与陛下一同玩我取乐呢?”
这是他第二次与许倾故面对面交流,对一个不甚了解的,只在街巷之间被那些个说书人传唱的这么一个人,他又不傻,哪怕对方提出的条件再怎么诱人,他仍是清明了心绪,怀疑了这人的来意。
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正在思想的回路里打转,宋明初才一走神,定睛时,那人仿佛没有脚步声的,已神出鬼没近前来。
“你干什么——”
一块玉牌的出现,令他瞬间如被掐住脖颈的鹅,无了声息。
“你……”
再次开口,一向目中无人,直言直语的他竟是下意识斟酌了用词,“你究竟是谁?”
那玉牌……
“我是谁如你所见。”他淡淡,“我说了,我有能力带你出去。”
“条件?”
“替我做些事,待尘埃落定,我便放你自由。”
宋明初迟疑了。
“什么事?”
许倾故不语,只淡笑着用那双几近浑浊的眼看他。
宋明初不知许倾故生平,自然不知,这浑浊代表着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
许久,宋明初咬了咬牙。
“成交。”
墨色与湛蓝交织,星星点点微光随风摇曳。
“走水了——”
人来人往的匆忙的脚步间,一人于混乱人群中静静伫立,漆黑的眼中,闪烁着燎原的火光。
你看,这不就不黑了吗?
哥哥。
他微微勾唇。
“快去禀告陛下……”
星星之火,疾风一去,便连了天。
午夜。
郊外。
“神仙。”许倾故轻声,“你在吗?”
“嗯。”
“带我回去吧。”
“好。”
天地如崩裂坍塌,失重,晕眩纷至沓来,转瞬之间,眼前忽然而至的白光有了实形,黑线扭曲杂乱,像恶心的虫子爬满白屏,一点点蠕动。
这视觉冲击真是绝了……
大脑方才由僵滞中醒来,便毫不吝啬地给予了“高度评价”。
而就在这“高度评价”的下一秒,似因这一句戏言遭了天谴般,手腕上几天前留下的细小伤口尽数挣开了新肉的束缚,细密的血珠汇成涓涓血流,所到之处无不余下一抹血色。
“我……”刚想说话,刺痛激得他身子一颤,血腥味漫延口腔。
“别忍着,对身子不好。”
一口血瞬间吐了出来,溅落而下,床头柜,地面,丝丝缕缕尽是异常的暗红,咳嗽几声,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
“怎么是这个颜色。”
“怕是副作用。”“神仙”轻轻拂过血迹,那血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垂眸瞧见手腕上血已成流,施亦难下意识去找纸巾,环顾四周,却只有床侧柜上的一方白巾可用,不能在衣服上留下血,他只得拿过白巾,缠在腕上,“我似乎在那里待了不止三天。”
“是。”“神仙”认错,“我的错。”
能见到重新见到你,一时间失了神,私心作祟,不愿放你归来罢了。
“那我去了几天?”
十多天吧。
“大概……七八天吧。”“神仙”不知为何,声音格外淡且轻,祂似乎难得有了心事,不再心无杂念。
“不是说十年抵一天吗?”
“我骗你的。”
“骗我?”
“当时不想让你去那边的借口罢了。”
施亦难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话已在齿边,他却只是眨眨眼,闭了嘴,什么都不问,什么都没说。
这一系列的事都发生得太过于离奇了。
特别是……
他控制不了那具身体……
施亦难垂眸盯着白巾被自己的血浸红。
按照“神仙”说的,那具身体应当只是具空壳,是接近“尸体”的存在,但他分明地感觉到,那身体的一动一静,一怒一喜并非由自己的意识控制,反倒像极了他被关在那个身体深处,只能看着一切的发生,却无法做出些什么。
那个身体里,似乎有另一个灵魂。
那个灵魂比自己更熟悉那具身体,并对身体的操控权拥有绝对的抢占优势。
尽管有时施亦难会占据上风,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对方胜他一筹的。
而且那个灵魂,对于自己抢身体控制权这一行为非但不生气,反倒还有些……无奈。
类似一种,兄长对自家弟弟玩闹的无奈,其间含尽丝丝缕缕的宠溺。
他不确定许倾故是否还活着。
但若是按“神仙”的话来说,他是许倾故的转世,那么既已转世,许倾故又怎可能活着?
其次是方才与“神仙”的一问一答。
施亦难转头轻咳了几声,喉结上下,神色微动。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不由得自语。
“在那里待了太久,副作用是会这样。”“神仙”无形的手忽而有了圈虚形,轻搭在施亦难的发上,“虽然并非一日十年,但也的确有寿数削减,这是减寿的表现,很正常。”
“那或许是我多想了。”他难得淡淡地笑了笑,将手机开机,看到日期的他难免惊了一刹那,“都过去这么久了……”
是得回去了,不然施华年那个笨蛋报案失踪了就不好了。
“哥哥!”
那个小天使般的孩子**着脚,大步跑来,晨时天光未大亮,薄雾微笼苍穹,可他的出现,却如拨云见日,茫茫的雾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倒是真像极了天使下凡。
施亦难正想笑,唇角的孤度却是一顿。
那孩子开始变透明了。
“哥哥。”小天使仰起头来,“你是要走了吗?”
“嗯,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
“神仙”说了,这孩子乃“执念”,他们的死亡,也就是消散,散去的不仅是身体与生命,更是前尘记忆。
到了那时,他不会记得他曾来过,不会记得两人之间许下的“有机会再来看你”的誓言,都不会记得的……
他不会像自己,等着那个不会回来的人,守在窗前数以百计个日夜。
哪怕明知那人不会归……
哥哥。
施亦难轻轻闭了眼。
也许.......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淡笑着睁眼,几个瞬息间说服了自己的他,终是敢正视那个小家伙了。
“哥哥。”孩子抬眸浅笑,那双眼眸笑得弯弯,浅棕的瞳在其中澄澈明净,毫无尘世间污秽的沾染,“那我们可说好了。”
“嗯。”施亦难面上显出抹自认为温和的笑,轻轻将那孩子拥入怀中,“我们……”
他闭眼隐去眼角微红,轻声。
“说好了。”
约定生效。
孩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无息勾了唇。
金色的半长发在风中扬起,一袭白衣的他,默默目送他远去,不知瞧见什么,身子猛地一顿,正欲上前追去,却被无形无影掐住脖子,提至半空。
气息压制……
又来……
孩子在心底暗骂一声,双眸间染了血色。
“你对哥哥做了什么?”
“我劝你不要多嘴,小家伙。”
“你不能仗着你老就欺负人啊!”孩子稚嫩的小手,慌乱中终是捏住了那只有形无影的看不见的手,呼吸与话语因对方的动作而断断续续格外艰难,“你是不是把他附属魂魄转移了?!”
“哦?聪明。”
“他生来无主魂魄,命格不稳定,本身就活不长的……你还转移?你想让他去死吗?”
孩子的声音愈发颤抖,到了后来,吼得歇斯底里。
那声音如置身事外,仍静静的:“这不关你的事。”
“你是不是……”瞳孔骤缩,“转移到了他……那个人身上……”
“你怎么知道。”
那孩子不可置信瞪圆了眼。
“你当真是疯了。”
“那具身体本就未死……也不会死……你引他附属魂魄转世……”孩子闭眼,“是为了补齐他所缺失的主命脉吗?”
“神仙”似被说中了心思,沉默不语望着手中的小家伙,良久低垂了睫羽:“是又如何。”
无丝毫波澜,平静似述说一件与他毫无瓜葛的家常小事。
“是又如何……”孩子嘴唇轻轻颤动,喃喃开口重复着,忽而又笑出声来,笑里却尽是悲凉,“他不同于前世,这一世他是活生生的人,拥有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生活,你看清楚了,他不是个供养魂魄的容器!”
越说到后来,眼尾竟添了抹薄红,他嘶吼,那浅色,温润的眸血丝充斥,不似天使,却似险境困兽。
“你不也利用他,下了咒来延长自己存于世的寿数?”声音不紧不慢,“只不过因为我提前转移了他的附属魂魄,致使他魂魄不齐,咒无法生效罢了。”
那孩子被挑明了所为,心虚地挪开眼。
“你不是为他愤怒,你是因你无法从其身上获利,而心有不甘。”声音懒散,透出声声嘲弄的笑,“你不过是无法接受近在咫尺的‘寿数供给机’,不能为你所用,无法接受自己活不下去要消散世间的事实罢了。”
危机感如洪水浸上心头。
“他在乎你,所以我本想帮帮你多活几年,可没想到你心思这般,那我……可就不能养虎为患了。”
“你要做什么?”孩子死死盯着虚空,“我虽非神明,却乃执念,你若杀我,天理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天理?”
祂的话语中带着不屑。
“能奈我何?”
刹那。
灰飞烟灭。
泯灭于天地间。
天光初现,密雨伊始,冬日的长风尤为凛冽。
庄园内百花尽谢,再不复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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