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宋霜迟和绛尘便离开了都城,前往宋家村。
宋家村是个地图上都寻不见的小地方,宋霜迟不知道具体位置,可他去过雷山后便明白,他曾在宋家村看到的那片焦黑的山,就是雷山。
有了大概方位,便好找些。
只是宋霜迟的身体愈发不好,受不得传送阵法,也经不起御剑飞行。绛尘找相熟的碧云山弟子借了云舟行路,在雷山附近寻找宋家村。
如此找了两日,便找到了。
宋家村实在是荒凉偏僻,除了废弃的旧屋,到处都荒草丛生。
可在这一片荒凉里,绛尘陪着宋霜迟一路行去,却有一颗突兀的红枫伫立在他们眼前。
明明是冬天,周围的野草树木都有一种萧条凋零之感,唯有那颗枫树,上面的红叶灼灼如火,尽显生机勃勃。
这下,不用宋霜迟说,绛尘也明白,那枫树所在,便是阿迟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师父的故人最初所在。
他扶着宋霜迟,慢慢走了过去。
两人越走越近,然后看到了一层薄薄的结界。
结界里是一处小屋,小屋内的院落阿门半开着,从外面几乎可以看到院落中的一切。
与周围破损废弃的屋宇不同,这处小屋干净整洁,甚至还有些温馨。
院落的布置十分简单,却几乎与赤湖的枫院一模一样,红枫树下有藤椅制成的秋千架,还有一方石桌,两张石凳,桌上甚至还放着茶水点心和一本翻开的书,而杯子里只剩半杯的茶水甚至还散发着隐隐热气,好似主人不过离开片刻就要归家。
绛尘伸手抚向眼前的结界,上面的灵力看起来那样柔和,一点也不像是他师父留下的,可又确实是师父留下的。
“阿迟,师父设了结界。”
绛尘有些迟疑,“我们还进去吗?”
宋霜迟没有说话,只是抬脚向前走去。可走了几步,他就再也无法往前。
不出所料,他被这结界拒绝了。
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宋霜迟还是有些失望。
“不了。”他轻轻摇头,“既然师父不肯,那就不进去了。”
“这是你家,你想回就回,想进就进。”
绛尘见不得他难过的样子,当即拔剑而起,灵力自剑柄蓄满剑尖,怒道,“有结界又如何?一剑劈开就是了。”
“不用。”
宋霜迟伸手覆向绛尘握着剑的手,神情已经变回温雅的模样,笑道,“阿绛,这不是我家。”
绛尘满腔的怒气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卸了火,难过的放下剑,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反手握住宋霜迟的手,权作安慰。
“阿绛,别难过。”
宋霜迟微笑着开口,伸手抱住绛尘,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有你,就有家。”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嗯。”
绛尘重重点头,用力回抱过去,“阿迟,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们收拾了旁边的废弃屋宇,就此住了下来,一直住到了除夕那日晚上。
绛尘带着睡着的宋霜迟乘云舟上了雷山。
正是人间除夕,雷山周围的天空到处都是焰火痕迹,竟让一片焦黑的雷山看起来也有了些生机。
云舟停下的那一刻,绛尘闻到了熟悉的妖气。
他抱着宋霜迟下了云舟,朝着那妖气的方向往前走,借着月光,看到了祁山的寒江妖君和先前见过的那只鹤妖,以及他们中间坐着的那个绛紫色身影。
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息,那身影抬起头来,露出比桃花还要灼艳的容颜。
绛尘皱眉,有寒江和祁山小殿下作陪,那人该是祁山之王,慕楠妖尊。
可为何这慕楠妖尊看起来会这般虚弱?
绛尘越走越近,待看清他怀中的宋霜迟时,慕楠和寒江同时皱了眉,眼里的悲悯可惜几乎变成实质。
以他们的灵力自然看得出,宋霜迟的魂魄几乎已经散尽,已经大限将至。
阿鹤看不出,却是立刻往前跑了过去,看着宋霜迟的眉眼急切道:“霜迟怎么了?他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受伤了吗?还是生病了?”
他说着说着就要去割自己的手腕,“绛尘仙君,我的血有灵力,霜迟服下或许能好受……”
寒江伸手阻止,低声道:“小殿下,没有用。”
绛尘不理,只看着慕楠道:“慕楠妖尊,阿迟当日许下诺言,今日绛尘特带阿迟前来践诺。”
慕楠站起身,往前行了三步,看着宋霜迟苍白的眉眼道:“多谢。”
“师父曾在阿迟体内留下一道灵力,若此灵力被引出,师父自会出现。”
说到这,绛尘看向一旁的寒江,将一弯闪着蓝色泓光的匕首递了过去:“寒江妖君,我旧伤未愈,灵力未复,此事可否劳烦你?”
是神器不晚。
寒江看了慕楠一眼,方才接过匕首,慎重的点了头。
绛尘半坐于地,让宋霜迟半躺在他怀里。
寒江握着匕首挑开宋霜迟的腕脉,小心将他体内那股看似柔和却霸道冷冽的灵力引出。
那股灵力极强,以寒江如今的实力本也需要万分小心,可不晚是九溪仙尊亲自锻造的神器,天生就与九溪的灵力相融。
有不晚的帮助,宋霜迟的灵力很快被顺利牵引出,在空气中很快消失不见,回到它原本的主人体内。
宋霜迟便在这时慢慢睁开了眼,看向腕间汩汩流血的伤口,对着正替他疗伤的寒江轻轻摇头:“寒江妖君,不用了。”
他笑着说,“我本就是为此而来的雷山。”
寒江还未明白,慕楠却心中一动。
他看着宋霜迟手上鲜红的血液滴落在焦黑的地上,而这一百多年寸草不生的雷山,竟隐隐有了些绿色生机。
他忽然明白宋霜迟的想法了,开口唤道:“寒江。”
寒江不解,却依旧听话的收回手,将匕首还了回去,站回了慕楠身后。
阿鹤却不明白,急着向前问道:“霜迟,你怎么不让寒江叔叔给你治伤啊?”
宋霜迟笑着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他的头:“阿鹤,我就要死了。”
“怎么这么快?”
阿鹤不解,却是很快把手伸了过去,急切道,“霜迟,那你快喝我的血,我的血可以延寿的,喝了就不会那么快死了。”
“还记得我先前和你说的话吗?凡人寿命短暂,可人有转生。”
宋霜迟笑着骗他,“阿鹤,我是凡人,本来就要死的。你想与我做朋友,便去寻我的下一世。”
阿鹤想了想才点头,却仍不放心的叮嘱道:“霜迟,那下一世你可要活的长些,要等我来寻你。”
绛尘抬头看了阿鹤一眼,忽然有些羡慕。
如果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他就还能抱着希望,去寻阿迟的下一世。就算寻不到,可总还有一分念想。
“嗯。”
宋霜迟点头,然后抬头看天,那里有一处雪亮的身影急速而来。
是他的师父,九溪仙尊。
寒江上前,把还想再说些什么的阿鹤提溜着往后退了几步,把空间留给他们。
宋霜迟不过眨了眨眼,九溪仙尊便已出现在了他面前。
十年不见,师父依旧如从前一样,冰冷凛冽。
九溪落了地,眼睛在宋霜迟身上转了一圈,视线掠过他手腕上汩汩流血的伤口,凝在了因被鲜血浸润而隐带生机的土地,开口道:“宋霜迟,你想要什么?”
“我想在这里,”
宋霜迟说,“种一棵红枫。”
九溪点头:“可以。”
“师父。”
宋霜迟唤了一声,顿了一下后轻声道,“我想见一见丹溪仙君。”
九溪迟疑了一刹,触到了对方温和的眼神,抬手抚过腕上手链上的那颗透明珠子,几百年前的记忆穿过脑海再次出现在了眼前。
照影珠里承载着真实的过去,不仅有影像,还有声音。
白色记忆里,赤湖的枫院再次出现在宋霜迟眼前,身着赤湖门人服饰的青年眉眼清俊、神情温和,正推开院门款款而来,缓步走向秋千架下冷峻的少年,将手中的珠子推过去,欢喜道:“明月奴,你看,这是照影珠,可以录下你喜欢的场景。来,我教你怎么用。”
“师兄,我有新名字了。”
少年不乐意的皱眉,“我叫九溪,以后不许唤我‘明月奴’了。”
“我一时忘了嘛,以后不会了。”
青年只是乐呵呵的笑,“你也可以唤我‘雀奴’呀,我又不介意。”
少年气呼呼的转过脸:“师兄每次都这样说,就是不改。”
青年没有接话,只是抓着少年的手把手中的珠子放到少年的手心,走到少年身后推起秋千来,温温柔柔的说:“那你就再原谅我一回嘛,阿哥今晚偷偷带你出去玩。”
少年有些心动:“真的?”
“当然,阿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青年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头,“今日是上元节,我带你看灯会去。”
少年眼里终于有了一抹笑,欢喜的攥紧手中的珠子,记忆便到此为止。
可灵力还未收回,于是照影珠的内容便从头重复了起来。
宋霜迟仔细看着这记忆,眼睛一眨也不眨,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他与青年的眉眼,实在是没有半分相似,却与翠微仙子生的几乎一模一样,难怪师父对他生不出半点爱,只有恨。
可这少年,与如今的师父,却也完全是两幅模样。
趁着几人观看照影珠内容的时间,一旁的慕楠妖尊终于上前,看着面无表情的九溪轻轻唤了一声:“阿楠。”
九溪在这颤音里微不可见的变了神色,终于侧头看过去,视线凝在他苍白无力的眉眼上,皱眉道:“你没服下琅玕花?”
慕楠身体颤了颤,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贪婪的看着他的眉眼,轻声说:“阿楠,我当年真的没有骗你。”
他解释道,“当年宋家村被屠一事,我身为妖族,不评判对错。可阿狸父亲当晚便自承因果,引雷自戮,魂飞魄散。不过一日一夜,阿狸先失母,后失父,可往后一百多年,再未滥伤凡人。”
“我不是要为阿狸开脱。我只是……”他顿了顿,重复说出了一百多年前的那句话,“阿楠,我真的不知道宋家村唯一的幸存者是丹溪仙君。”
“我知道你没有骗我。”
九溪移开眼,“可那又如何?”
过去无法改变,失去的人再也回不来。
“不如何。”
慕楠摇头,却是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阿楠,能再见你一面,我死而无憾。”
九溪的身体颤了颤,却没再开口,也没再看慕楠,只是抬眼望向几百年前的那对师兄弟。
曾经的时光,再也回不来。
慕楠终于站不太住,踉跄着要倒,寒江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阿鹤失去了钳制,当即跑去了宋霜迟身前,见宋霜迟的视线一直凝在记忆中的那个青年身上,不由也看了过去。
可阿鹤越看,却越觉得眼熟。
可他记忆中,却好像不曾见过人。
“霜迟。”他疑惑的抓着脑袋,指着那个青年有些不确定的开口,“这个人……我、我好像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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