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霜迟。”
蓝溪长老陡然站起身来,伸出手指,眼中是铺天盖地的怒火,“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坐镇赤湖刑堂一百多年,甫一动怒,杀气随着灵力一点点的向外施压,周围的弟子全都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宋霜迟的衣裳无风自扬,那是蓝溪长老深重霸道的灵力所致。那灵力带着杀气,在他胸前几乎凝成了一把剑,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刺进他的胸口,取掉他的性命。
“长老息怒。”
尘澜首先反应过来,赶紧站出来求情,“宋师弟久居枫院,从未出过赤湖,如何能与这鹤妖有勾连。”
他先解释了一番,随即看向宋霜迟,急道,“宋师弟,有些话可不能乱说,还不快和长老解释清楚。”
“霜迟不敢。”
可宋霜迟没有解释,他好像看不到快要刺进他胸口的那把灵力凝成的剑,也好像感受不到身周霸道浓重的威压,只是看着蓝溪长老,坦然道,“只是我犯的错,就该我承担。”
自然不是。
他此前从未见过宋霜迟,他私闯赤湖,怎么会是宋霜迟犯的错?
阿鹤看的清清楚楚,蓝溪长老眼里对宋霜迟的杀意一点不假。甚至,比起自己这个妖族来说,蓝溪长老还更想杀了他。
阿鹤不懂为何如此,可实在真怕蓝溪长老借此理由真的杀了宋霜迟,急得想要上前分辨,可还未开口,宋霜迟便对着他轻微的摇了摇头。
他想起了宋霜迟说过的话。
“相信我,什么也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站在我身边就好。”
所以,他咽下了喉中的话语,默默的站在一旁。
蓝溪长老冷静下来,收起了灵力,重新坐了回去,嘲弄道:“你准备如何承担?”
“私纵妖族,危害师门,若我是赤湖弟子,自然该杀。”
宋霜迟笑意冉冉,缓声道,“可我一介凡人,客居赤湖。既然仙凡有别,杀不得,自然只有逐出去。”
“还请蓝溪长老,逐我出赤湖,永世不得归。”
阿鹤怔怔的看他。
他是赤湖掌门之徒,想要离开赤湖出外游历情有可原,何以竟要自逐于师门,甚至求得永世不得归的惩罚呢?
“原来,你想要离开赤湖。”
蓝溪长老终于明白他的心思,嘲弄的摇摇头,“只可惜,你这一番说辞,实在漏洞百出。纵然我愿信,又该如何取信于师门?”
“宋霜迟,你告诉我,你连山门都出不去,如何与这鹤妖相识相邀?”
师门的弟子自然不会相信。
这些年来,宋霜迟甚至从未下过枫院所在的栾峰,更何谈与山门外的妖族相识。
宋霜迟也知,不会这么容易。
所以,他只是继续道:“就算没有私纵妖族这回事,可戕害同门,总够得上这个惩罚吧?”
“戕害同门?”
蓝溪长老只觉得好笑,“你?能戕害谁?”
“师兄。”
宋霜迟说,“今日师兄不在,便是被我所害。”
尘溯不明所以,出来插嘴道:“你先前还和我说,绛师兄在休息呢。”
“哦。”
宋霜迟才想起还说过这一句话,于是补充道,“我骗你的。”
“你……”
尘溯气呼呼的,“你真害了绛……”
剩下的话语没说出口,被尘澜一把捂住嘴拖回去了。
“你们师兄弟之间玩闹,可算不上戕害。”
蓝溪长老有些不耐烦,“你若无其他事,还请让开些,莫当那对鹤妖行刑时被殃及的池鱼。”
宋霜迟继续道:“我说害了师兄,蓝溪长老都不肯调查一下,就认定我是玩闹?长老如此行事,才是不合情理,才是无法取信于……”
蓝溪长老懒得理他,还是尘澜听不下去了,打断他解释道:“那个……宋师弟,凡我赤湖子弟,拜入师门时,皆会取一盏本命灵火存于后山。灵火若有异动,弟子则陷于危难之中。灵火若熄灭,则有弟子陨落。”
“如今绛师弟的本命灵火正常,绛师弟自然无碍。”他有些小心翼翼的看向宋霜迟,“这件事,绛师弟没有和你说吗?”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时日太久,他又不在意这些,竟然忘了。
“我忘了。”
宋霜迟眼神一转,已看向了尘溯,笑道,“尘溯师弟,你过来。”
尘溯不明所以,见尘澜眼神示意后方才走了上去,疑惑道:“宋师兄,什么事?”
宋霜迟笑盈盈的看他:“我听说,诸位师兄弟中,师兄之后,就属你天赋最高资质最佳,是吗?”
“是。”
鲜衣怒马的少年骄傲自信,唇角恣意飞扬,得意道,“师父和师兄都说,我天赋异禀,只是入门时间短,如今灵力才差些。绛师兄都说,三十年后的升仙大会,就是我大放光彩的时候呢。”
真是傻乎乎的。
宋霜迟站在他身前,笑眯眯的去摸他的额头:“真好。”
话音刚落地,他的右手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把短匕,抵在了尘溯的肩胛骨上,径自削断了尘溯的衣裳,准确停在了离肌肤一寸的位置上,微笑着道,“尘溯师弟,别动。”
“这匕首可是师父送我的护身神器,这一刀若刺下去了,从此你可就灵脉尽断,只能与我一样,做个凡人了。”
他抬眼,唇角仍带笑,眼神却是冷的,“蓝溪长老,不知我伤了尘溯师弟,算不算得上是戕害同门?”
那匕首蓝光泓泓,削金断玉,吹毛断发,一见即知不是凡品。
“不晚。”
蓝溪站起身来,眼神径自盯着那匕首,脸色难看至极,“短匕不晚,原来竟在你手里!”
“他怎么敢把这个送给你?”
短匕不晚。
阿鹤怔了怔,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尘澜心知尘溯冲动易怒的性子,顾不得这许多,连忙窜到尘溯身前,叮嘱道:“尘溯,别怕。千万别反抗,你若是出了手,宋师弟身体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可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千万别动手哈。”
叮嘱完后,他便劝慰,“尘溯,没事,宋师弟和你开玩笑呢。他不会真的向你动手的。”
“师兄。”
被能断掉灵脉的神器抵在背后,尘溯愤怒又恐慌,实在不是很相信,可他也确实不敢先伤了宋霜迟,只得期期艾艾的问,“宋师兄真的不会伤我?”
尘澜笃定的点头:“当然。”
事实上,他当然没有这么笃定。
他从前与宋霜迟还算相熟,可那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十多年来,能够改变的实在太多。
不只是他与宋霜迟愈渐疏远的关系,也是宋霜迟越来越疏冷淡漠的性情。
只是,宋霜迟毕竟还愿与绛尘交好。
而绛尘是赤湖公认的下一任掌门。
为绛尘计,宋霜迟也不会向赤湖弟子出手。
“这句话,长老该去问师父?”
宋霜迟握紧手中的匕首,又问了一遍,“如此,我可算得上是戕害同门?长老可愿逐我出赤湖?”
蓝溪长老闭上眼:“你动手吧。”
宋霜迟很是意外:“你说什么?”
蓝溪长老的声音很冷:“你不动手,戕害同门的罪便落不实,我自然无法逐你离开。”
周围的弟子都很是意外的看向蓝溪长老,随即有志一同的看向宋霜迟,担心的看向尘溯。
蓝溪长老给了他选择。
可宋霜迟握紧手中的匕首,看向眼前明明害怕的开始发抖却依旧强撑着的少年,明明灵力远胜于自己却始终不曾反抗的少年,实在是下不了手。
他不能为了自己,断送一个无辜之人的一生。
所以,他移开了匕首,笑着朝尘溯道歉:“尘溯师弟,让你受惊了。”
尘溯生怕他反悔,见状赶紧跑了,躲回尘澜身后,离他远远的。
“既然做了选择,便回枫院吧。”
蓝溪长老道,“往后也死了离开赤湖的这条心。”
“我不回去。”
宋霜迟摇头,走向了其中一颗枯亡的枫树,凝视着那枯亡的树心,然后伸出了左手,划破了掌心,任鲜红的血液一滴滴的落在那枯亡的树心里,然后被吸收不见。
他回身,看向蓝溪长老,执着道:“私闯赤湖之妖,也并非一定要死。师父当年定下的规矩,还有下半句,对吧?”
众弟子窃窃私语。
他们从不曾听说过,原来赤湖不容妖的门规,竟还有下半句。
蓝溪长老的神色却只是看着他汩汩流血的掌心,神色冷的要结冰,愤恨道:“为了一个妖族,你要血枯而亡?”
阿鹤大震。
汩汩而流的血液鲜红刺眼,就连空中的风,都好像带着清香。
他绝不曾想到,宋霜迟所说的要给一个交代,原来竟是这样的交代。
他看着宋霜迟掌心里不断流出的血,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是要离开,可也不能拿宋霜迟的命来换。
“不是为了阿鹤。”
可宋霜迟说,“而是为了我。”
蓝溪长老气的快要冒火:“你威胁我?”
宋霜迟只平静的点头:“是。”
蓝溪长老气的快要咬碎自己的牙。
他是想要宋霜迟死,可绝不能是这样的方式。
宋霜迟若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血枯而亡,那这赤湖百年间勉力维持的平静,将于顷刻间分崩离析。
“好。”蓝溪长老甩袖妥协道,“你以命相挟,我便允这妖族活着离开赤湖。”
“至于你,还不赶紧下来治伤,回去枫院好好调理。”
宋霜迟却不允,坚持道:“我说了,请逐我出赤湖,永世不得归。”
蓝溪长老气急:“你……”
“宋师弟,你还是先治伤吧。有什么事,也等治好伤再说,何必急在这一时。”尘澜苦口婆心的劝他,“你身体本就不好,不晚又是神器,耽误了可是会害了你一辈子的。”
“绛师弟一向疼爱你,若是见你这样,还不知会有多难受呢。”
绛尘。
宋霜迟不愿去想绛尘。
手上的伤口再痛,也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原来,告别竟然这么痛。
他强迫自己凝聚心神,继续道:“蓝溪长老,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
蓝溪长老定定看了他一会,手一挥,建了隔音结界,道:“你说吧。”
“蓝溪长老,我知道您恨我。”
宋霜迟说,“如今我以性命相挟,就算师父问起,您也有交代。既然如此,长老何不顺势逐我出赤湖?”
“你也知道我恨你。”
蓝溪长老皱眉反问,“那我为何要如你所愿?”
“因为,从见到我的第一面起,您就希望我死。”
宋霜迟说,“逐我出赤湖,能让我早点死,有何不好?”
“我是希望你死。可我已等了十六年,又何惧再等一年?”
蓝溪长老毫不在意的承认,看着他的眉眼里是明晃晃的厌恶与嗤笑,“又或是半年……甚至是三个月?”
“您当然等得起。”
宋霜迟说,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他的眉眼仍带着那温和的笑,语气也不急不缓,“可那样,我会死在赤湖,死在枫院。”
他顿了顿,又问了一遍,“如此,蓝溪长老也不肯改变主意吗?”
蓝溪长老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定定的看着他。
他手上的伤口仍旧汩汩的流着血,笑容依旧和缓,眉眼却慢慢变得煞白。
蓝溪长老终于妥协,手一挥,结界撤去,判词也已落定:“宋霜迟私纵妖族,本罪不可赦,念其以凡人之身,行血枯之刑,着与鹤妖一同逐出赤湖。”
宋霜迟终于得偿所愿,躬身行礼:“霜迟谢过蓝溪长老。”
“宋师弟,赶紧敷药止血吧。”
见他们终于说好,尘澜赶紧送了伤药过来,急切道,“宋师弟,长老虽说逐你出赤湖,可没说是什么时候,你身体不好,还是先回枫院调理调理吧。”
“尘澜师兄,多谢。”
宋霜迟接过伤药便往掌心的伤口洒,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绷带裹好,便不再迟疑,坐在阿鹤背上,笑道:“阿鹤,走。”
此事迟则生变,他可不敢多留。
阿鹤俯冲而起,径自往山门冲去。
守山的尘淮早已得了令,打开了结界,任这一人一妖离开山门。
而此时的血枯台,刑堂的弟子正三三两两的离开。
尘溯却是第一次看到枯亡的枫树吸血,实在是好奇,便凑了过去仔细查看,果真发现枫树上宋霜迟刚刚滴落上去的血液便已毫无痕迹,不由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准备探查那枫树有何古怪。
可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原本枯亡的树心里,好像突然长出了一颗翠绿的新芽。
“师兄。”
他下意识的回头去喊尘澜,“这枫树怎么发芽了?”
“你看错了吧?”
尘澜才不相信,这棵树枯了一百多年,他平日看过那么多次,从来毫无变化。可他走过去一看,然后愣在了当场。
果然如尘溯所说,这枯亡了多年的枫树,竟然重新发芽了。
“怎么会?”
尘澜正要感慨,却发现有人先一步将他的感慨说出了口。
他回头,这才发现蓝溪长老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这时正死死盯着那发出来的新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颤声道:“快、快把宋霜迟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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