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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道彰十八年冬。

又是一年岁除日。

飘了多日的夜雪终于见小,破晓金光穿透层云,蚕食地上余霜。

一门之隔的屋里,银霜炭火整宿不熄,温暖不似凛冬。

师辞醒在约莫一刻之前。

周遭浓重的药腥气一股脑冲入口鼻,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因这样的气味她已经闻了一年又一年,与身上长久熬人的病痛一样,早已成了习惯。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

她太清楚自己的这副身躯究竟有多么衰败不堪,可以说是全凭珍贵汤药吊着一口气,是以这一刻的舒适通透显得尤为不同寻常。

借着半明半昧的晨光,师辞抬手看了眼掌心。

蜡黄不再,白里透红,是久违的好气色。

再轻轻地动了动手脚。

不冰不凉,没有酸痛,也不觉得无力。

时常发懵的头脑也分外清明,整个人气安神静,仿佛曾经缠绵病榻的日子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最初的惊诧很快归于平静,只道岁除不愧是个喜庆的好日子。

撑手坐起,翻身下榻,似乎都成了理所当然。

扶着床围走下拔步床,脚踩大地的感觉久违而美妙。

一步一步,师辞慢慢来到烛台边。

想点盏灯。

火引子都着上了,凑近却发现烛台里的油蜡已经烧空,灯捻也烧尽了,只剩下个底子孤零零地立在正中。

她蓦地一愣。

原来如此。

难怪。

师辞笑了,将手里的火引吹灭,也不过多留恋,转而走去窗前,将窗牖推开一道窄缝。

透过缝隙向外张望,瑞雪温和,为石缝间将将冒头的春草逐株点上白眉,缀着霜花的红梅枝头笼着丝缕金光,流光溢彩,美得不似人间。

她倚在窗沿,由着复暄新风拂面而过。

感受到冷冽下蕴藏着的丝丝暖意,不觉莞尔。

原来,春光早在不知不觉间悄悄藏进了苔上停雪下。

就这样一直等到霞光缀着整片碧空亮如明镜。

最后吞吐一口提神醒脑的清气,师辞关阖窗牖,揩干净散落窗沿的雪粒子,后又移步桌案,站定,取一纸万年红平铺展开。

再取一例墨锭,挽袖开始研墨。

在她病到无法下床之前,靖国公府的春贴总是由她来写由她来贴。

本以为今年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倒不想一觉醒来,好精神竟然自己找上了门。

很快,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笔锋游走时的声声簌簌。

一晃,一个时辰过去。

徐妈妈照常带着熬好的汤药来寻,叩门声惊得师辞手一颤,原本该收的笔锋歪了毫厘。

望着有了瑕疵的纸张,她不无可惜地叹了声,道:“妈妈只管进来。”

得了应允,徐妈妈推门而入,“醒了有一会儿了吧?今儿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一边问着,一边闷头往拔步床的方向走去。

撩起幔帐,却没见本该在这的人。

“姑娘?”

徐妈妈一惊,赶忙放下药碗,四下寻起人来。

随后便在意料之外的桌案后寻见了那道瘦削身影,与一双灵动的点漆笑眼迎面对上。

“是我的不是了,没出声,叫妈妈一通找。”师辞道。

见人好好的,徐妈妈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当看清她单薄的穿着,心又猛地一颤。

一把抓起挂在床围的狐裘,快步走去给师辞披上,这才道:“你的身子经不起冻,衣裳就在边上,怎么也不知道穿上?”

虽有责怪的语气,扑面而来却是长辈最真诚而无所求的关心。

师辞听闻心下一暖,反手握住徐妈妈的手,“我不冷,您瞧,手都是暖的。”

“暖也不成,下回可不许这样了,你这病凶险,大意不得......”

徐妈妈絮絮说着,突然一顿,后知后觉地面露喜色,“姑娘大好了!都能下地走路了!”

转头一瞧桌案,更是喜上眉梢,“还能握笔写字,好好好,真是菩萨保佑!”

知道徐妈妈是打心底里希望她赶快好起来,师辞不忍叫她失望,便没接话,只在一旁笑着。

直等到徐妈妈兴冲冲要去找府医来再给她瞧瞧时,方才拉住徐妈妈说:“先别忙,妈妈来看,今年的春贴,正门选用哪一副更好?”

见她兴致高,徐妈妈也不想扫兴,乐呵地应了声,依言先看春贴。

只一眼,惊叹便自眼底生,顿时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不曾执笔,倒不想她的书法反而愈加精进,也不知是多少梦里不间断地挥毫落笔,方能得此境界。

更有谁能想到,这个现如今才情斐然的女子,初进府时却只是个目不识丁的舞姬,仿佛除了容色再无长处。

从一窍不通到融会贯通,用时不过短短几载。

个中艰辛与酸楚,大概也只有师辞她自己才知晓了。

心中五味杂陈,徐妈妈当即不吝夸赞:“哪一联都好,瞧瞧,这笔力劲挺,顿挫老辣,实在是妙。”

换到另一侧帮着磨墨,“姑娘的字真是愈发好了,愈发像小国公——”

然而话说到一半,骤然收声。

师辞眸起波澜,原本流畅的笔锋稍顿。

像......吗。

墨汁点压沉聚,在万年红上晕出一个难以补救的墨团。

突来的寂静中,她沉沉一叹。

怎么能不像呢?

本就是照着他留下的墨宝一笔一划学的。

若无其事地将几贴万年红整理叠好,师辞展眉,语气释然:“学得**分像,马上再见他,当算能交差了。”

说来连她自个儿都觉得好笑。

归遇死后的十多年,她学他的字迹,读他的藏书。

甚至躺他的拔步床,枕他的金缕枕。

生活中处处都是他,可她偏偏不愿再与人说起他。

直到今天。

这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戏文中常有回光返照一说,今日她的反常,大抵就是因着这束光照到她身上了吧。

实话说她并不害怕,反而有些期待。

徐妈妈听闻却连呸好几声,急忙合掌念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师辞被徐妈妈横来的一记眼刀逗笑。

心说三十有二的人了,也就徐妈妈还拿她的话当小儿胡吣。

不过,转念一想,大限将至之时身旁有这样一位长辈陪着,她也算是有福了。

......

之后摒弃杂念又写几联,师辞搁笔,“妈妈帮我取一方章来吧?”

“哎,好,”徐妈妈应下,打开桌案后的檀木二联柜,埋头翻找,“要哪一方?白文印还是朱文印?”

“白文印,”师辞回,稍一顿,“要......行朝亲手刻的那方。”

行朝,是归遇的字。

徐妈妈闻声动作一僵。

到了这时,就是再迟钝也该察觉出些异样来了。

她看着眼前并排摆放的两方白文印,舌根忽然泛起些许苦涩。

犹豫片刻,将两方印一并取出,连同丹泥一齐递给师辞,随即若无其事笑道:“两方都许久不见光了,姑娘行行好,可别委屈了谁。”

师辞目光落在那两方印上,沉默须臾,到底一起接了过来。

于是滚蘸丹泥,几近虔诚地钤印。

稍等片刻,等丹泥干透,她指尖缓缓抚过并联的两个名字,眸间顿时起了雾,自语一般:“原来印出来,这样好看。”

徐妈妈将一切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几乎遮掩不住哽咽,颤着声说:“甚是般配。”

也不知是在说她和他的姓名,还是在说这字与印。

这话,师辞听到了,依然没有回应。

又过一会儿,师辞长舒一息,指指堆叠在旁的春贴:“妈妈一会儿差人挑几联贴上吧。”

她的身子终究是亏空得不成样,站了这好些时候,疲累后知后觉,停顿许久才接着说:“我还备了红封,妈妈也拿去分一分。”

话落,师辞紧跟着又唤了声妈妈,没等徐妈妈应声她就笑道:“您与傅伯,陪我去个地方吧。”

大夫说过她的病不得受风,若是往常,徐妈妈连窗都鲜少给她开,更不会允许她在大雪天里踏出房门。

可今天,到底是不一样的。

徐妈妈没多话一句就点了头。

麻利地侍候师辞洗漱更衣,过后又为她轻描眉眼,梳上精致的双钿髻,簪上她最喜欢的那支碧玉簪。

梳妆完毕,徐妈妈与镜中的美人相视一笑,尽管强压着泪意。

“真好看。”

师辞无疑是美的。

哪怕已经形如枯槁,哪怕曾经乌黑如瀑的长发都显出了几分枯败之相。

但她昳丽的面庞始终明媚,依然称得上是倾城绝世。

这句夸赞,真心实意。

师辞也看向镜中的自己,良久良久,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雪不知何时又下起来了。

檐下冰凌空悬,晶莹剔透一如玲珑九华灯,六瓣雪花漫天飘飞,在九华灯的映照中留下道道转瞬即逝的雪痕。

缥缈又繁华。

徐妈妈差人喊来了府里的管事傅伯,三人相携到达师辞指定的地方,玉景水榭。

师辞脚下乏力难耐,得让半边身子都靠在徐妈妈身上方能勉强站住。

徐妈妈急忙揽着人坐下,让她寻到个舒服些的姿势枕在自己腿上。

傅伯则忙前忙后扫雪,不让自己有片刻空闲。

雪扫尽了,又说要去抬个炉子来生火取暖,没等旁人说上话就念叨着走了。

傅伯离开后,徐妈妈见师辞双眼空洞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以为她失落,便疼惜地抚了抚她的额头,道:“姑娘您别怪罪,老傅他要强了一辈子,怕不想在您面前掉泪珠子。”

师辞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傅伯与徐妈妈,一个掌前院,一个管后院,归遇在世时就信他们敬他们,她自然也一样,又怎会怪罪。

她走神,不过是有些唏嘘罢了。

她想来玉景水榭是因为这里是她与归遇留有最多回忆的地方。

可当真来了,只觉得物是人非,好生凄凉。

少顷,师辞道:“妈妈与我说说话吧,什么都好。”

徐妈妈稍怔。

沉默一瞬,徐妈妈开了口,说先国公,说先国公夫人。

师辞猜到了她提及这些究竟是为了说谁,但她只静静听着,并未像往常一般打断。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回避去了解他的曾经。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徐妈妈口中念起了归遇。

她戏说道:幼年时的国公府二公子归家阿遇,其实同后来师辞所熟识的国公爷归行朝很不一样。

“归家尚武,世代如此。可阿遇偏偏是个例外,他早慧,主意又大,厌恶极了日日一身汗臭。”

“相较于武,他更偏爱于文。”

“每逢武课就打诨偷懒,日子一长,武夫子忍无可忍找老国公告状,少不了把老国公气得狠了去找阿遇算账。”

当说起老国公手握藤条一边唤着逆子,一边追着归遇满院子打,徐妈妈忍俊不禁,师辞亦扬唇轻笑。

笑够了,徐妈妈接着说:“几回之后老国公见他实在倔强,怕会伤了父子感情得不偿失,也就不再逼迫了。虽说选了文路,也将这条道走好走顺。老国公嘴上不屑,但还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求来一位国子监退下来的老先生,说动他为阿遇单独授课。”

“对阿遇,老国公只提一个要求,那就是文课之余防身的功夫还是得学。毕竟是归家后代,真要不会拳脚,让人笑话事小,遭有心人算计事可就大了。”

“可阿遇这混小子呀,少了人逼迫他,他反倒品到了习武的乐趣,竟然偷摸着又学起来了。等过几年,有一天大家突然发现,嘿怎么是文是武都在阿遇那儿讨不着便宜了,这才知晓他这些年背着人偷偷下了多少功夫。”

“本就是个讨人嫌的顽皮性子,这下文武都难有对手,他更无法无天。那几年就是猫狗见了他,都要嫌弃地绕道走。”

徐妈妈嘴上说着嫌弃,语气中却满是怀念,眼里浸满了笑意。

“那时候只有一个人能管住他,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老国公的长子,归逶。”说到这,徐妈妈前一刻还在笑着,后一刻就颓丧了眼,“阿逶也是个好的,可惜去得早,您不曾见过。”

“夫人早逝,老国公又常年驻外征战,这府里阿遇最亲的就是阿逶这个兄长。阿逶的离世......阿遇虽然不说,但我们都知道他心里有多痛。”

听到这里,师辞不禁伸手抚上心口。

那里又苦又涩,痛得厉害,仿佛跨越时间,与那时的他互通了感受。

她清楚地知道,痛苦之于他,不仅仅是因为丧兄。

归逶在世时,他当然可以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国公府二公子。

可归家家门武法与亲兵亲卫都不能后继无人,归逶没了,就只剩下了归遇。

他纵然再不愿,也会因着责任二字扛下这沉重的担子。

徐妈妈叹了一声,道:“那之后,阿遇就成了姑娘您认识他时的样子。”

“再过两年,行朝开始随老国公上战场。”

“真是造化弄人啊,他实在不喜杀戮,却也实在有才,沙场之上屡出奇招,没多久就凭自己的本事让归家军对他这个未来的主将心服口服。”

“一段时日后,老国公放他独自领兵,首战便大获全胜,等消息传回到京中,先帝高兴得不得了,往府里赏了好多宝贝。”

“那些个宝贝,到现在还堆在咱们库房里呢。”徐妈妈往库房的方向遥遥一指,与有荣焉。

师辞也淡淡略过一眼,却不见分毫喜色。

“再说老国公殒身的那场仗,若非行朝率粮尽力竭的士兵们拼死一搏,设计以少胜多,咱们的边境哪里还守得住?”

其实到这,后面的事不用徐妈妈讲她也都有所耳闻。

那场战事十足惨烈,数万将士用自己的头颅与热血,换来了大尧边境乃至全域的安稳。

那一战,让归遇得了正一品都督府左都督的官职,也让靖国公府的国公爵位破例世袭罔替。

先道明帝更是布诏承诺,只要大尧王朝还在,扶家与归家就将休戚与共,相伴相生。

是先道明皇帝实在欣赏他也好,抑或掺着些补偿心理也罢,终归结局是让归遇成了被人艳羡的年少高官。

但艳羡之余,可曾有人想过他失去了多少?

那不仅是数以万计并肩厮杀的同伴,不仅是他尊敬热爱却来不及尽忠尽孝的父亲,更是他憧憬着的、却再也无法触及的理想与自由。

终此一生,他只能是那个要为归家许多人负责,甚至是为整个大尧君民负责的归小将军。

失意的沉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师辞阖了阖眼,不愿再想。

再后来,他们相遇,他的故事里多了一个她。

每一幕她都铭记于心,旁人也不会比她了解更多,便也没了再听人转述的必要。

徐妈妈显然也是这样想。

天色渐渐暗下来,叙述就此告一段落。

趁着落日余晖,师辞遥望一眼远方。

原来他的一生,只消短短一个午后就能从头到尾道尽。

徐妈妈将她往里揽了揽,低声问道:“困吗?”

“不困。”师辞答。

其实她累极了,她知道,不剩多少时间了。

可她忽然有些不舍。

徐妈妈身上很好闻,是她想象中母亲的味道。

师辞眷恋地吸了吸鼻子,轻声说:“辛苦妈妈,能不能......”

能不能再说一遍,她还想再多听听有关于他的往事。

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再说不完整句。

徐妈妈懂了,心中大恸,却还是用最轻快的语气,依了她的愿望从头说起。

不知说到哪一句时,劲风忽起,卷着众多飞雪穿亭而过。

枯柳受不住积雪,横折而断,水上薄冰被砸出裂面,柳枝和着雪没进去,很快不见踪迹。

弥留之际,师辞耳旁再听不到任何声响,眼前也只剩无边无际的白茫。

临了,她似乎看到有人来接她了。

逆着白茫卓然而立,意气风发。

是他,那个她想见而不得见的国公府二公子归家阿遇。

......

素手垂落白雪的刹那,皇城方向燃起了烟花。

感受到怀中的姑娘突然卸去的力,徐妈妈喉头一梗,抬头望了眼天。

皇城的烟花,当然绚烂。

千光纵横,汇成千枝火树花焰。金盏银台,照得整个夜空亮如白昼。

只一眼,徐妈妈收回目光,抹了把泪,像什么都不曾改变一般,继续轻而缓地拍着师辞的背,继续说着有关归遇的童年趣事。

从头说到尾,一遍接着一遍。

直到嗓子沙哑,直到再也发不出声。

最后最后,她为师辞理了理额发,无声地动唇道:“好姑娘,睡吧......”

躲了一整日的傅伯提着炭火炉回来,见着的就是如此场景。

铜炉滚地发出一声闷响,他仰面望天,到底是让那行老泪钻了空子。

明明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新的一年了。

*

当夜。

一道暗影进殿,“陛下。”

明堂高殿上的那人正在盯着眼前的一样物件出神。

暗影不敢细看,只凭一眼觉得似乎是枚碎玉。

片刻,那人稍抬眼,不怒自威:“说。”

“禀陛下,靖国公府那位去了。”

......

偌大的殿内,过分寂静。

帝王威严恰如冷冽寒风,鞭挞着人心。

良久——

“知道了,退下吧。”

语调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听到无关痛痒的闲话。

暗影领命告退。

然而关阖朱门前,视线有意无意打个转,却见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脱冠除外服,走下了殿堂。

斟一杯酒,倾倒兑泽大地,像在祭奠着什么人。

而后,向着东方——

深深一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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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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