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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贺遥办事利落,次日清晨,一套崭新的侍女服饰便送到了沈青黛房中。料子是上好的细棉,颜色是素净的靛青,裁剪合体,既不张扬,也不显寒酸。沈青黛换上后,对着模糊的铜镜照了照,镜中人眉目依旧清丽,只是眼神里的孤傲与哀伤被深深掩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眉顺目的温顺与谨慎。她将长发简单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彻底抹去了过往的痕迹。

“青黛姑娘,”贺遥在门外唤道,“殿下吩咐,请您今日起便到书房当值,熟悉事务。小十姑娘自有仆妇照料,您闲暇时照看即可。”

“是,贺统领。”沈青黛应声,声音平稳无波。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踏入了“侍女青黛”的角色。

刺史府的书房宽敞而肃穆,弥漫着墨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萧景珩的清冷气息。沈青黛的工作并不繁重,主要是整理案卷、擦拭书架、添茶倒水。她做得一丝不苟,动作轻巧无声,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安静本分的侍女。萧景珩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公务,或与陆续前来禀报灾后重建和官银案线索的官员议事。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在角落里默默擦拭书架的沈青黛,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和沉静的侧脸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外人面前,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沈青黛一边熟悉着侍女的身份,一边利用整理卷宗的机会,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官银案的进展。她听到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勾勒出一个庞大而模糊的阴影:劫案现场处理得异常干净,几乎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被劫的官银数量巨大,绝非普通江盗所能消化;有传言说,事发前几日,曾有人看到形迹可疑的船只在那段江面出没,但无人能证实其来历……

时间在扬州的酷暑和紧张的气氛中悄然滑过。五日后,太子萧景方一行人抵达扬州。

消息传来时,刺史府上下立刻忙碌起来。周宁亲自带人出城十里相迎,仪仗整齐,鼓乐喧天。萧景珩则留在府中坐镇,安排接风宴和一应事宜。沈青黛被安排在书房值守,并未被要求到前厅伺候。这让她松了口气,却也隐隐有些不安。太子亲临,意味着风暴中心已然转移至此,她这个“侍女”,又能在这漩涡边缘安然多久?

傍晚时分,太子车驾抵达刺史府正门。沈青黛隐在书房半开的窗棂后,远远望去。只见仪仗簇拥中,一位身着明黄常服的青年在侍从搀扶下步下马车。身姿挺拔如青松,气度雍容,面容温润如玉,眉宇间带着长期居于高位的从容与亲和。正是当朝太子萧景方。

他的到来,仿佛给这闷热的刺史府注入了一股清泉。周宁等官员拜见的声音恭敬中带着明显的激动。萧景方含笑抬手,声音温煦:“诸位大人免礼,扬州遭逢变故,诸位劳苦功高,孤代父皇,谢过诸位了。”姿态谦和,言语熨帖,瞬间拉近了距离。

萧景珩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三弟!”萧景方的笑容真切了许多,上前一步扶住萧景珩的手臂,上下打量着他,“多日不见,清减了些。扬州之事,辛苦你了。”他的目光在萧景珩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兄长特有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职责所在,不敢言苦。皇兄一路舟车劳顿,请入内歇息。”萧景珩引着萧景方往里走。

兄弟二人并肩而行,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冷峻如霜,气质迥异,却又奇异地和谐。萧景方温和地询问着灾民安置情况,萧景珩则条理清晰地一一作答。府中众人屏息凝神,感受着这皇家兄弟间既亲近又带着无形距离的氛围。

接风宴设在正厅。沈青黛作为书房的“侍女”,本无需靠近,但萧景珩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宴席开始前,让她将一份整理好的、关于官银案初步线索的卷宗送到偏厅等候。偏厅与前厅仅隔着一道珠帘,里面的谈话声清晰可闻。

席间气氛看似融洽。周宁等官员殷勤敬酒,歌姬奏乐助兴。萧景方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对扬州的灾后重建表示了肯定,对周宁等人的工作也多有勉励。然而,话题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转向了官银劫案。

“此案性质恶劣,胆大包天。”萧景方的声音依旧平和,但厅内的温度似乎随之降了几分,“孤奉旨前来,务求水落石出。周大人,扬州地面上的江河水路,您最是熟悉,可有什么头绪?”

周宁连忙放下酒杯,恭敬道:“回禀殿下,下官惭愧。事发之后,下官已严令各州县水陆关卡严查,并派得力干将沿江暗访。只是劫匪行事极为周密,现场几乎没有留下痕迹,且被劫官银数额巨大,竟似凭空消失一般,至今尚未有明确线索指向。”

“凭空消失?”萧景方轻轻重复了一句,指尖在酒杯边缘缓缓摩挲,目光扫过在座的官员,最后落在身旁的萧景珩身上,“三弟,你在扬州时日不短,又经手了浊气一案,对此事,可有不同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萧景珩身上。珠帘后的沈青黛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萧景珩放下筷子,神色沉静:“回皇兄,臣弟以为,此案绝非普通江盗所为。其一,时间地点拿捏极准,显然对官银运送路线和护卫力量了如指掌。其二,行动迅速狠辣,事后销声匿迹,组织严密。其三,”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李灼伏法前,曾交代过他与某些势力勾结,利用水路走私敛财,其中或许就有可供追查的线索。臣弟已命人加紧追查李灼及其党羽的残余资金流向,以及新辉教在扬州的活动轨迹,看是否与此案有关联。苏复此人,更是关键。”

“新辉教……”萧景方沉吟着,眼神变得深邃,“三弟所言甚是。此案盘根错节,或许真与这邪教脱不了干系。明日开始,孤要亲自查看案卷,提审相关人犯,并巡视被劫江段。周大人,三弟,你们需全力配合。”

“臣弟遵命。”

“下官遵命!”

宴席继续,但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官员们推杯换盏间,眼神闪烁,各怀心思。

沈青黛在偏厅听着,心中波澜起伏。太子萧景方看似温和,但言语间透出的果决和对萧景珩意见的重视,都显示他绝非表面那般简单。而萧景珩在提到新辉教和苏复时,那刻意加重的语气,分明是在引导太子关注这条线索。他是在借太子的手,继续深挖新辉教,为后续调查玉髓案铺路吗?

她悄然退后,准备离开偏厅。就在转身的刹那,隔着晃动的珠帘缝隙,她似乎感觉到一道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朝这边扫来。是萧景方。他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仿佛只是无意间掠过,但那瞬间的凝视,却让沈青黛心头猛地一跳,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她迅速低下头,端着托盘,如同最普通的侍女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偏厅,融入门外昏暗的回廊阴影中。

心跳如鼓。这位温和的太子殿下,感知竟如此敏锐?

她快步走回相对安全的书房区域,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敢微微喘息。窗外,夜色已浓,掩盖了白日的喧嚣,也掩盖了无数涌动的暗流。太子来了,棋局正式开始了。而她这枚被隐藏的棋子,方才似乎已经引起了执棋者之一的、短暂的注意。

风暴,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猛烈。她抚了抚依旧狂跳的心口,眼神却越发沉静坚定。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沈家,为了那沉冤待雪的玉髓案。她轻轻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那光可鉴人的桌面,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悸动,都抹平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宴会如常的进行着,谈笑间推杯问盏,悦耳的丝竹声掩盖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各异,平静祥和的表面下无数波涛暗涌交织着,官银案被架死在风暴中心,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目的。

酒过三巡,萧景方以不胜酒力为由先会房中休息,剩下的人也没了恭维的兴趣,草草结束了宴席。

萧景珩回到房内,沈青黛已经结束了侍女的工作,正坐在书桌前查阅官银失踪案有关的卷宗。许是怕暴露身份,她只点着一根小小的蜡烛,烛光并不明亮,油油的烛火照耀着她的侧脸,影子打在墙上随风轻轻晃动。

萧景珩也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眼前有些模糊。沈青黛听到声响抬头,烛光照亮着她身侧小小的一片天地,萧景珩不知为何轻笑了一声,心里一片温热。

沈青黛闻到酒气连忙过去扶住萧景珩,本想互换贺遥过来帮忙,但此时她的身份是萧景珩的侍女,于是沈青黛将萧景珩扶到床边,为他准备茶水醒酒。

做完这一切萧景珩已在床上睡着了,沈青黛坐在床边安静的看着他的脸庞发呆。一声清脆的鸟鸣声唤醒了沈青黛的精神,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看了这么久,脸庞微微有些发烫。

沈青黛定了定神,准备离开,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拉力,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的袖子被萧景珩用手指勾住了。本想用力强行拉开,但萧景珩拉的却额外的紧。

“萧景珩,你喝醉了,清醒一点,快放开啊。”

沈青黛自言自语道,说着便用手去扯开他的手指。

“沈姑娘……”

萧景珩在睡梦中的呢喃给了沈青黛不小的冲击,他的声音很轻微,落在沈青黛耳边却如同惊雷贯耳。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拉开了,沈青黛不敢回头,仓皇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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