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把这张凳子搬到院子里去。”妈妈将一张长凳摆在门口台阶下呼唤人来拿后，就又转身进门忙别的去了。
尘微乐颠颠跑过去将凳子搬到院子中间正对大门口的地方，今天是新年伊始前夕，他们家按照惯例要拍全家福。
“再往左边摆一点。”正架相机的爸爸指挥着摆凳子尘微，“来个半米就行。”
尘微乖乖将长凳往里推了半米，而后站到爸爸旁边跟他一起观察。
“不错，我儿子就是聪明。”爸爸顺手揉了把他的头。
“哎呀！手又欠打了你！”奶奶赶忙过来将尘微拉倒一旁，蹲下身给他整理发型，“马上要拍照了，看你给我大孙子弄的。”
“有什么关系？”正浇花的爷爷笑眯眯睨过来，“我孙子怎样都帅！”
“宁宁呀，快来快来，赶紧哄哄你小妹，马上就拍照了，哭成个大花脸可怎么行？”外婆抱着正哇哇大哭的小妹从家里急匆匆走出。
尘微哒哒哒跑过去从外婆手上接过小妹抱在怀里，小人儿还没几秒就转哭为笑，眼泪还挂得满脸都是。
“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哭闹起来其他人怎么都哄不住。”外婆边给她擦脸边说着，“唯独一到哥哥怀里就乖得不得了。”
尘微抱着小妹慢慢摇晃，小妹眨巴着湿润而亮晶晶眼睛盯着尘微：“给、各各……”
“都过来了，先拍照。”外公从家里出来挥手张罗，“拍完还要继续准备午饭哪！”
“宁宁，你的生生哪？”外公望着尘微问。
生生，尘微想起来了，是他那只布偶猫，三岁时奶奶送的生日礼物。粗略巡视一圈，没有看见猫的身影，他便往远处找了找了，最后从后院草丛将猫抱过来时，其他人都已站好位了。
“宁宁快来，就差你啦。”
“来呀宁宁，到妈妈这里来。”
“来来站爷爷前面。”
“快过来，爸爸扛着宁宁拍。”
……
他们在召唤他。
尘微赶忙飞奔过去，被离得最近的奶奶一把搂进怀里。
那天阳光明媚得如梦中油画，四处散落的光点像升腾的、大小不一的透明气泡，浮光幻彩，金辉玉洁。
“茄子——”
咔嚓——
照片定格成永恒，灿烂光辉一路铺到生命尽头。
照片拍完，大家开始收拾东西回屋，尘微刚想跟上，生生突然脱手跳下跑走，他赶忙去追，再次回来时，其他人已经陆续踏入大门，妈妈拎着凳子跟在最后，他急着跟上一路狂奔。
嘭——
一步之遥，猫跑进了大门，他却撞上一道无形屏障。
金属大门倒映出的熟悉又陌生的脸撞入瞳孔，他心脏骤缩，疯狂拍打屏障。
我要回家！带我回家！不要丢下我！求你们不要丢下我！！
明明已经用尽力气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整个人像被摁下静音键，只剩汹涌无声的泪水铺天盖地。
家人们同时停住脚步。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小妹、生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竟忘了你们那么多年！！
他们回过头，妈妈冲他温柔地笑。
“不要自责，宁宁，我们从未被忘记，有人替你记得，你失忆的这段日子，他的梦收留了我们。”
“他以霍家子的身份背负了我们的仇恨二十几年。”爸爸说，“早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外公隔空点了点他眉心：“有让我们足够放心的人守护宁宁啦，他对你的心意，不比我们少。”
“宁宁乖，无论我们在哪里，我们永远爱你，但现在还不是团聚的时候。”妈妈虚抚他的头，灿阳光穿透她温柔的面庞，“那个人很需要你，在等待你，回去吧，回到脚踏实地的人间。”
“他的身边，才是你现在最该到达的地方。”
屏障逐渐像磨砂般朦胧，清晰的脸庞变成抽象画，尘微拼命巴望，模糊的身影齐齐转身，似乎挥手说了再见，而后一个接一个踏入大门，大门关闭的刹那，屏障突然放出强光，他下意识遮住眼睛。
再睁开时，他看见熟悉天花板，是霍宁憎的房间。
湿透冰凉的枕头贴着他脖颈皮肤，但紧接着大掌就覆上脸颊，温热侵入。撑身而起紧抱住人，深埋进对方脖颈肆无忌惮放声痛哭。
“我竟为仇人工作了那么多年！”
“他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在我眼前晃！”
“家人就在隔壁！我却从未去看一眼！”
“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我却从未想办法带走！”
“我恨我自己！我好恨我自己！！”
他扬起手就朝自己脸狠狠甩去。
啪——
巴掌打在电光火石间俯身的霍宁憎脸上，另一半脸贴着尘微侧脸，阻隔在他举着的手和头之间。
“想发泄就打我。”
愣怔一瞬，尘微哆嗦不止的手抚上他已经微肿的脸，而后无力一落，死死拽住他领口，再次埋入他怀里。
怀里人哭到浑身颤抖几乎抽搐，眼看着抽噎到呼吸愈发急促，他在爆炸现场已经哭昏厥过去一次，霍宁憎怕人再这样哭下去身体受不了，赶紧把他仰抱在怀里，抬高下巴让气管通畅。
“慢慢呼吸，微微，慢慢来。”霍宁憎给他一下一下揉着胸口顺气，“我在呢，有我呢。”
一小时过去，在霍宁里耐心拍哄中，他总算逐渐平复，也没有再度昏厥，但因之前哭得太狠，人力气被抽干，软趴趴地挂在霍宁憎身上。
“哭成这样，得补充体力。”霍宁憎温声问，“想吃什么？我让厨师过来做。”
尘微搁在他肩上的脑袋轻轻摇了摇。
霍宁憎立刻领会：“想吃我做的？”
尘微点了头。
“好。”他揉了揉尘微后脑，“先休息会，做好了叫你。”
刚准备放人，臂膀的衣服却倏然收紧，他垂眸睨了睨揪着自己衣袖的手，无奈而宠溺一笑。
“真拿你没办法。”
五分钟后，厨房的画面是这样的——身高195传闻杀人不眨眼的阎王爷，单手托着一只身娇体软趴在怀里不肯撒手绝美人鱼，在智能机械的辅助下，用另一只手完成了洗菜切菜炒菜装盘等一系列工作。
菜全部上桌的时候，尘微情绪又恢复了些，终于从霍宁憎身上下来，自己去洗了把脸后做到餐桌边，一碗豆腐牛肉糜羹汤已盛好放在他面前。
霍宁憎轻车熟路地剔着鱼刺：“这段时间你太累了，我在南部有座庄园，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去度个假好不好？”
尘微喝了口羹汤：“我自己？”
“现在特殊时期，我走不开，你要是怕孤单，我让裴绍意去陪你。”霍宁憎说着话，一碟没有一根刺的嫩鱼肉已自然而然放到人面前。
夹了一小筷鱼肉放在盛着羹汤的勺子上混着吃下，尘微语气有些不容置辩：“在你身边。”
“也好。”霍宁憎替他将挂落的侧鬓撩到耳后，“亲眼看着你我更放心。”
“爆炸的事查得怎么样了？”尘微问，他知道若是自己不问，霍宁憎不会主动提起。
“**实验基地的转移地点的地址是从谭丞交出的文件里查到的。”霍宁憎边道边往自己嘴里扒饭他已经很久没好好吃顿饭了，看到尘微状态好转，他也才有些胃口，“周边隐藏摄像头遍布，经过细致调查，俞总并未亲临现场，他是远程控制的爆炸，他原本应该是等我一进去就引爆，但并不知道为什么先闯入的是你，不过对他来说无所谓，我们两个一起被炸死正合他意。”
“销毁证据，灭口，一举两得。”尘微唇角勾出讽笑。
“还要听更多么？”霍宁憎征询。
“嗯。”
见尘微状态还可以，霍宁憎才继续说：“基地的尸体几乎都被烧成骨灰，现在三方正联合做骨灰分辨，尽最大可能确认受害者身份。”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实，“等霍家人骨灰被筛选出，我们一起，把他们埋入衣冠冢。”
尘微捏勺的手颤了颤，呼出一口气：“好。”
“乖。”霍宁憎揉了揉他头发，“吃一点米饭好么？”
得到同意后霍宁憎给他盛了小半碗米饭，他直接将饭倒入羹汤伴着吃：“记忆归位后，也变得清晰许多，你应该也有这种感觉。”
“嗯。”霍宁憎回道，“难怪之前总觉得小时后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很多事的细节怎么都想不起来。”
尘微：“拿到俞总犯罪证据那次，五号偏门关闭后，俞总出现在我身后，用他真实的声音叫了我名字。”
霍宁憎的咀嚼停止了一瞬，他第一次听尘微说这事。
“我听到那个声音的刹那浑身颤抖，潜意识最深处的恐惧仿若被生生扯出，我颤栗到无法动弹，现在我想起来了，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那个声音那么恐惧了，因为……”尘微喉头滚动，至今心有余悸，“那天，在成河的血流中，我听过他的声音。”
霍宁憎筷子一搁：“是认识的人么？”
“不是。”尘微说，“是我从未听过的声音。”
“也是，他能够露面的身份，出现时也必定改变了声线，没关系。”霍宁憎安慰道，“我们再从别的地方入手。”
“嗯。”尘微应着，夹起霍宁憎夹给他的咬了一口，“还有晴妈，难怪我潜意识就喜欢吃她做的鸡汤馄饨，原来……”他轻柔笑了笑，“吃着妈妈这馄饨长大的人，是我。”
“妈妈做的鸡汤馄饨真的很好吃，虽然我没吃过，但在被交换霍的记忆里印象深刻，难怪你念念不忘。”霍宁憎想起那些仿若昨日的久远事，浮出些笑意，“我当时在M.拾欢跟你要了一碗，我反正现在都记得你当时被迫给我盛馄饨的表情有多嫌弃。”
尘微也轻笑了下老实道：“我那时候真的挺讨厌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霍宁憎不满撇嘴，“你曾经的愿望，找到郁叔叔，脱离惟谷，远离霍家憎。”
尘微：“？？？”
第一次跟他出任务、在战舰上吃早饭时某人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赫然显现，他恍然大悟。
“那夜你果然偷听我说梦话！”
“不是微微，你听我解释……”
一顿简单的饭，一些饭间闲散闲聊，就足够让偌大的房子变得热闹和温暖，前段日子那种提心吊胆的分离，霍宁憎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最寻常的日子最值得珍惜。
先上床的尘微安静躺着，他还没太多困意。没过多久，床一沉，他就知道洗完澡的霍宁憎上来了，下一秒温暖的胸膛贴上后背，他整个人被圈进舒服的怀里。
他深深吸气，让那混着硝烟的黑咖味填满自己肺部。
“这些年，辛苦你了。”
臂膀一重，他被轻掰着转了一圈和霍宁憎面对面，一抬眸就撞上正深深凝望自己的人。
“因为是你，我心甘情愿。”霍宁憎温柔摩挲他又开始发红的眼圈，“如果你为此感到愧疚负罪，我才真的难过。”
“我希望你从我这里接收到的，只有爱意。”
鼻头翕动，尘微滚烫的泪滴还是流过霍宁憎指间。
“霍宁憎。”
“微微。”
“我爱你。”
重叠的声音融合成晚夜的天籁之音。
翌日。
霍宁憎去忙工作，尘微去做另一件事，他推开一扇门，静默半晌，里面的人也没发现他。那人一如既往一旦投入工作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主动开口。
“郁叔叔。”
阅文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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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梦境与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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