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玦看着从树上跳下来，此时正低垂着视线一言不发的裴衍秋，心里不免纳闷。
他们在校门口等警察的时间不短，按理说这人不管是哪边的都该跑没影儿了，何必委屈地往树上一缩，等着被回来善后的人抓现行。
叶玦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对方虽然没穿谨诚那身藏蓝色的西式校服，但看起来应该也是学生。
“叫什么名字？”叶玦抬了抬下巴，努力摆出严肃的姿态，试图让他这张远年轻于实际年龄的脸看起来更稳重一些。
对面这位自称受害者的男生微微一怔，细长的凤眼在偷着打量叶玦胸前的工牌时挑了挑，然后才又偏过头去，轻声答道：
“裴衍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潮湿的缘故，叶玦被他眼神扫得莫名感觉耳后发痒，条件反射地抬手揉了揉。
卷翘的眼睫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细框眼镜牵连着的金属链条摇晃了两下，又落回耳侧，零当响了几声。
少年人隐藏情绪的手段大多拙劣，裴衍秋眉宇间的漫不经心，即便被前额细碎的刘海遮掩也依然明显。
虽然那点不自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叶玦敏感的捕捉到了。
这位帅哥装无辜的业务真是不太熟练，他腹诽道。
这下叶玦基本已经确定，眼前这位就是刚才打群架的漏网之鱼，他清清嗓子开了口：“主动点交代，怎么回事？”
然而全天下犯了错误的青少年都一样，坦白从宽之前总要有个负隅顽抗的过程，但最终都会在不怎么光鲜的“大人手段”下妥协。
至于叶玦的业务为什么这么熟练......害，青春期没干过几件蠢事是不完整的。
哪怕是现在看起来乖巧温和的混血甜心，当年也有过骑着重型机车一口一个F word的时期。
看着连“脱罪”的理由都没及时编好，当下就只会低头沉默的小裴同学，当年的逃学大户叶玦在心里指指点点：
滑跪态度不诚恳，感情也不够真挚，好在长得不错，可以给予适当的宽容。
“不愿意在这聊？那要不然咱们一起去主任办公室转转吧。”叶玦回到华国没有半年，搞起这副冠冕堂皇的大家长做派倒是娴熟。
没别的秘诀，模仿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平时的状态就行了。
叶玦依然是那副笑盈盈的随和模样，他朝裴衍秋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跟上，然后便转身自顾自地往巷口走。
可步子还没迈多远，他的衬衫衣角就被若有似无的牵引力扯住了。
气质非常叛逆青少年的小裴同学狡猾得很，这会子工夫就从刚刚失误里吸取了经验。
那双天生不羁的眼睛没了半点锋利，深褐色的眸子直勾勾地和叶玦的视线撞在一起，配上被细雨打湿的黑发，倒还真有那么几分惹人怜爱的气质了。
但意志坚定如叶玦，哪能这么容易就被疑似校园恶性|事件参与者的糖衣炮弹所迷惑。
再说了，学校是有规章制度的，遇到这种情形教职人员应该第一时间对学生做出保护，弄清原委后上报领导，好让校方可以及时做出相应措施。
叶玦刚要开口，好展示一下自己与外貌不符的刚正不阿，却眼见着裴衍秋动作小心却又利落地将他卫衣的袖口挽了上去，并直接凑到了叶玦的眼前。
一条好像暂时止住了血的伤口横贯半个小臂，裴衍秋皮肤在男生里算白的，就更显得这道不深但很长的伤口触目惊心。
雨势有逐渐变大的趋势，不怎么干净的雨水毫不留情砸到裴衍秋的皮肤上，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实反应，叶玦眼睁睁地看到对方抿了抿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咋舌。
大概是发现叶玦容易心软的特质，且态度已经有所松弛，裴衍秋深知投机主义的道理，连忙又把语气放软了一个度：
“叶老师，我真的没动手，您看，他们都把我划伤了……”
“待会我主动去主任那解释，您就先带我去处理一下吧。”
裴衍秋用两根手指捻着叶玦的衬衫边缘摇了几下，用自言自语的轻柔声音，撒娇似的嘟囔道：
“好疼的......”
少年干净清爽的嗓音在结尾处上翘，打着弯儿转进了叶玦的耳朵里，学校冗长的规章制度中冷不丁冒出头了句不完整的话，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该第一时间对学生做出保护才对。”
叶玦心里想。
*
半个小时后，叶玦拿着消毒棉签，看着裴衍秋那道再不做紧急处理就要结痂了的伤口，发自内心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去重新验个光，怎么新伤旧伤都能分辨不出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把人带回来了再恼羞成怒其实也怪丢人的。
叶玦一边尽职尽责地给他缠着纱布，一边用调侃的语气说：“你这一看就不是刀子划的，还想碰瓷别人。”
裴衍秋抬了抬眼角，表情仿佛在说“想不到您连碰瓷这种高级词汇都知道”一样。
他右臂被叶玦控制着，能动的那边却也没闲着，十分自来熟地就想去碰桌面上堆得乱七八糟的文档。
可手还没等摸到封皮，就被叶玦一掌拍开：“不许乱动。”
小裴同学还算是听话，悻悻地“噢”了一声就没再好奇，乖乖坐在沙发上随便对方摆弄。
作为一个曾经业务出色的叛逆少年，叶玦对于简单包扎这种事情相当得心应手了，三两下就把小朋友的半个小臂缠得漂漂亮亮，甚至还有闲心在上面系了个形状完美的蝴蝶结。
走了十七年酷哥路线的小裴虽然有点一言难尽，但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最终只能选择以沉默来表达抗议。
叶玦憋着笑在裴衍秋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就坐回了自己的皮质转椅上，揉了揉被眼镜压得有些酸胀的鼻梁说道：“聊聊吧，手是怎么搞的，今天又因为什么打架。”
他顿了顿，复又加重了语气，强调道：“我要实话。”
裴衍秋这回倒没再避重就轻，大概也是因为看出叶玦不像个爱为难人的性格，字里行间多了点难以辨明真伪的真诚：“手是猫挠的，打架是因为他们瞧不起我。”
也没有特别真诚就是了。
叶玦：……？
他们怎么样现在不好说，但我看你好像是有点瞧不起我。
看着裴衍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叶玦没了要跟小孩继续计较下去的想法。
他当时也只不过是正好碰到了，又比较担心两边交恶出了什么问题学校那边不好处理。
现在被当场逮捕的那几个都去接受思想品德教育了，而眼前这条漏网之鱼看起来就十分滑腻，肯定不是个好应付的。
自己这边刚入职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总不能和他扯一上午的皮，再深刻探讨一下为什么一群小混混和两个看起来发育健全的高中生，会瞧不起他这位人类优质青少年。
况且，他是实习心理辅导员，又不是真的老师，被他捡回来的这位裴姓小朋友心理看着应该蛮健康的，暂时不归他管。
瞧不起他的那几个倒是可以抽空过来聊聊。
于是叶玦果断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小帅哥一马。
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满不在乎地朝裴衍秋摆摆手，提醒道：“这次我先不上报，但下不为例。”
“以后记得老实点，你赶紧回去上课吧。”
裴衍秋听了都难免发愣，显然没料到对方能把事情轻拿轻放到这种程度。
犹豫就会败北，他赶紧抓住机会，站起来就要离开，可还没等迈出去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折返回来。
叶玦疑惑地抬头看他，就差把“不要逼我改变主意”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只见裴衍秋嘴角翘起了一点弧度，摆出的表情俨然是一个乖巧未成年该有的。
裴衍秋刚才有些自乱阵脚，但现在早就缓过了神，十几年来到处闯祸却很少受到责罚，到底是需要些揣摩心思和糊弄人的功底的。
大胆小裴用指尖敲了敲那本被对方从“案发现场”捡回来的书，礼貌地询问道：“这个我可以带走么？”
叶玦听了难免一愣：“你的？”
裴衍秋点了点头。
叶玦疑惑：“当武器？”
裴衍秋：“……看的。”
叶玦虽然不太相信，大清早就跑到学校打群架的人会热爱微观经济学，但有一说一，裴衍秋其实长得倒也算是个聪明相。
秉持着第一印象可能会欺骗人的原则，叶玦把书还给了他，只不过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你能看懂英文原著？”
裴衍秋抬起头朝叶玦露出了一个无害的笑容：“差不多能。”
说完便飞快地把书塞进了包里，撂下句“叶老师再见，祝您今天愉快”，就忙不迭地溜了。
“门给我带上啊！”叶玦提醒道。
原本已经跑出好远的裴衍秋犹豫了几秒后还是老实回来关上了门，还附赠了一句“抱歉”。
叶玦失笑着摇头，将视线重新移回了刚刚打开的窗口——谨诚中学的官网。
与叶玦接洽的李校长是个相当和善的性子，除了让他抽时间把上一位咨询处老师留下来的资料整理归档以外，就没提过别的要求。
这份实习虽然清闲，但毕竟还是有丰厚补贴拿的，所以份内的工作叶玦还是要好好完成。
只不过上一任老师在职十几年，离开得又特别突然，叶玦昨天来取钥匙时就已经被办公室杂乱的景象震撼过一次了。
这里堆积着的文件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如果不是校长再三保证都是有用的东西，叶玦估计也不会相信，一个校史短暂的私校能有这么多心理辅导相关的档案。
不解是不解，但活还是要想办法完成的。
叶玦快速编辑了一条做学生助理来赚取额外学分的公告，并直接按下了发送。
谨诚中学有一大半的学生都是走留学路线的，针对这部分学生的教学策略自然有所不同。
每年要至少修够96个研究型学分和54个课外学分，而教师会定期在学校官网上发布一些例如“实验室助理”、“图书管理员”、“软件测试员”等额外学分项目。
说得官方一些就是“促进师生良性｜交流，丰富学生课余生活”，直白一些就是“闲着也是闲着，给你们一个主动来干杂活的机会”。
确认提交后系统自动跳转回了首页，红底金字的一张图片几乎占据了整个版面，使官网失去了美感的同时也很难让人忽视掉它。
《期末捷报》
看起来应该是去年期末的成绩？
叶玦心里想着，握着鼠标的手也鬼使神差一般挪到了上面。
校园网的速度飞快，下一秒一张长长的名单就展现在了叶玦的眼前。
名单的排版很简洁明了，姓名后面紧跟着总分，没有单科成绩的具体情况。
众所周知，对于一张完全陌生的名单，只有两个位置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在最上面，另一个当然是在最下面了。
叶玦扫了眼高二年级第一考出的700整，报以肯定般地点点头，紧接着便切换成看热闹的心情迅速拖到了“光荣榜”的最后。
看到倒数第一名字的瞬间，叶玦沉默了。
没别的原因，单纯因为这三个字实在是长得有点熟悉。
[裴衍秋：250]
刚刚还在反思自己是否太过武断的叶玦，现在觉得这个数字不仅是对对方的精准概括，更是对自己的无情嘲笑。
叶玦：……
差不多个棒槌，裴衍秋能看懂那书就有鬼了！
小裴：......这是意外，我真的能看懂的
小叶：好的二百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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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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