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森怎么来了。
这种过于直白的对视池羽茉一般不会撑过十秒,迅速撇转面孔回到休息位置之后,她方才意识门外的直觉无误。在场无论摄像导演还是男演员,身高就没一人超过他的,黑色西服也独他一个,此刻正与季霆的经纪人站在一块,与编剧商讨着什么。
感觉喉咙一阵干渴,她随手拿起身旁纯净水饮下一口。颜菲不知道去哪了,桌上放着她备好的一次性牙具,她看了一眼后抓了起来,起身。
卫生间内,哗哗水流声伴随脑里反复播放的辛蕊语录,池羽茉看向镜中的全妆的脸孔,一边刷牙一边自励。
一场吻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需紧张,不仅不能紧张,待会还要再自然些,不能再叫导演觉得她扭捏,拖别人后腿。
弯下腰清洗,很快洗漱结束,她走出卫生间门,唤化妆师,坐下来补妆。
颜菲这时刚好出现,为池羽茉带来了一则实时消息:“临时加的吻戏取消了,你牙白刷啦。”
脸未移,任由化妆师描唇,只眼球转过去:“取消?”
“嗯,导演让我告诉你,还是按照上午的安排走戏。”
错愕之余,更多是暗喜。池羽茉眼尾向下弯了弯:“真的?”
颜菲:“可不是。”
“是情节不需要了吗?”池羽茉问。
颜菲道:“不是,是路总不让。”
“路总?”池羽茉不由放眼去寻路森身影。
然而此时黑色正装的男人早已消失。
颜菲继续给她补充信息:“本来就是编剧临时起意加的,正巧路总和季霆经纪人路过,说季霆下个月的新剧cp正炒得火热,暂时不适宜公布其他亲密戏。”
这点池羽茉倒是没想过,但公司运筹帷幄,把控微小细节实为常规操作。
这样很好,利她,池羽茉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颜菲见她眼中露笑,也跟着道:“也好,不然季家军和那群cp粉狙你,你一个也躲不掉。”
化妆师这时加入话题:“被黑的话,变相也能火啊。”
颜菲:“得了吧,那种火法我们家茉茉可不需要。”
加载于身的包袱瞬间被卸下,拍摄都变得异常顺利,一直到次日傍晚杀青,导演对池羽茉的夸赞都没停过。
如此,氧气森林新一期的广告物料拍摄便顺利收工。
换回衣服的池羽茉在门口与颜菲道别,踏上马路走往地铁口。
…视野里闯入一辆豪车。
此处地车流稀疏,顶级配置的幻影停靠在路边,尤为扎眼。
看一眼车牌,果然是路森。
这个时段停在这里,又是因为广告拍摄的事?
走近,脚步止在车尾。
后排坐着的明显是他,似乎正低头看手机,池羽茉看着熟悉的后脑勺,无端想起了前些天在办公室里的那场争执。
直至现在,她也没正式跟人道个歉。
昨日那场突如其来的吻戏被制止,也算是他变相帮助了自己。
那么,目前而言,已于他那欠下两个人情。
她透过后窗的玻璃观察,发现今日驾驶员并非贾哲,而是司机元叔。
择日不如撞日,趁现在把歉道了,路总高兴了没准还能挥挥手,洒点资源下来给她。
腹内开始组织语句。
七七八八捋的差不多以后,她抬脚尖,步移至车身右侧:“路总。”
车窗缓缓降下,锐利分明的男性脸部线条呈现。
“那个,对…”
少女声若蚊蝇,对不起三个字愣是卡在唇齿间打转。
这种拘谨和窘迫,男人看破不说破。他撩起眼,待她顿下,才神情淡淡回了句:“你打算在车外站到什么时候?”
池羽茉咬了咬唇。
“上车,送你回学校。”路森道。
池羽茉:“可我现在不回学校,七点要去医生那里。”
路森抬手看了眼腕表,尔后轻嗯一声,抬脸对驾驶位说了声:“那就先去伯恩。”
伯恩工作室是池羽茉定期治疗的机构。
他要送她去两处,会不会有点耽误时间。
“那样太麻烦你们了。”她客气试探。
这句并未等来回应,下一瞬,池羽茉看见车门打开,跨下来两条长腿。
男人立至跟前,单手掌在车框下。
这是在示意她入座。池羽茉抬眼看着188的身段,大脑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男朋友不能找这么高的,压迫感太重了。
高低得找机会跟他道歉,那么眼下便最为合适。索性,她没再客气,顺着对方绅士的护头动作便矮身坐入车内。
路森绕过车身去另一边。
坐稳池羽茉才发现自己斜对着元叔,坐的是老板位。
老板位让给女士,他这是接送过多少名媛淑女才养成的可贵品质。
座椅残留着上以为乘客的体温,她靠住后背,鼻腔中嗅入一缕洁净气息。
这若有似无的味道宛若劲拔松柏上薄覆着的白雪,淡又深远,她再熟悉不过。
“安全带。”旁边传来提醒。
“哦。”池羽茉转身抽过,给自己系上。
四轮转动,缓缓离开那条道路。
车内泛起沉默,享坐老板位的那位有些不安地攥手里的银色包链。
所幸路途不远,很快抵达第一个目的地,池羽茉刚预备开口暂别,搁在扶手上的手机震动起。
路森低头一看,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陆昊来电,他没有犹豫,拇指滑动接听。
见他已与人通话,池羽茉便跟前排元叔打了个招呼,然后下车走往机构门厅。
手机贴耳的路森随之下车,对离去的背影关照了句:“我在门口等你。”
听筒里传出唏嘘:“等谁?”
路森:“池羽茉,送她来看医生。”
陆昊随即嚷嚷:“受够你俩了,都成年了还要看护,要是陆璇这样我早揍她了。”
路森敛了敛嘴角,问:“找我什么事?”
“我找你能有什么事,喝一杯呗,九点,衡山路,来不来?”
路森思考一瞬,对那头说道:“去不了,她一个小时结束,之后还要送回学校。”
电话里“嘶”的一声:“我说哥们,这么喜欢带孩子干脆自己生一个。”
路森:“跟谁生。”
“那就要问你了。”似乎经过短瞬的思索,旋即,陆昊又纠正道,“诶不对,妹控难找对象,所以生孩子这事还是先放一放,这样,你先来跟兄弟们喝酒。”
暮色中,伫立车旁的男人抬了抬唇,对电话那端回应:“那行,你们先玩,我晚点到。”
灯光柔和的咨询室内,池羽茉半躺在柔软沙发里,接受来自心理医生的定期问询。
这位一路伴随池羽茉长大,如母如姊的医生名为杨益,在确认过近两月的情绪状态和睡眠状况之后,她如常问道:“应激情况还是时有发生吗?”
池羽茉轻轻点了点。
杨益抬手摸了摸池羽茉额前的发丝,口吻温柔:“严重吗?”
池羽茉摇头:“不严重,可以维持表面平静,不过…”顿了顿,她抬起晶亮的眼睛看老师,“最近我踢了他一脚。”
“是没有缘由的偶发事件,还是具备前因后果的自然事件?”
池羽茉:“当然有原因,我误以为他断我资源。”
杨益低头做笔录,边写边微笑道:“那就不能归属情绪问题了,还有其他的吗?”
池羽茉努力想了想:“好像没了。”
合起诊疗记录册,杨益伸手点开轻音乐:“那十分钟冥想之后,我们再做心得交流。”
池羽茉轻声道好。
随后,她仰面,闭目,按照以往的程序进入冥空。
眸子阖上又打开,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抬起脸,对杨益开口:“杨医生,可以借我纸笔么,我今天忘带了。”
杨益随手抽了张干净的纸,连同笔递过去:“你要书写?”
池羽茉讪笑:“我想跟他道歉。”
杨益轻呵:“主动是好事。”
垂面之人点了下头,脸上微微露赧:“不知道他会不会嫌这种方式幼稚。”
杨益:“如果一直以同种方式沟通,说明此举本就适用于两人之间,不必担心。”
“嗯,好。”池羽茉乖巧回道。
一封诚恳的致歉信写得端端正正,结束问疗后的池羽茉揣着那张纸条再次坐回车里。驶往学校的途中,她趁路森不备,将折成小方块的纸片飞速塞进了后排的中央扶手里。
一路,路森都毫无察觉。
抵达后,池羽茉安然下车,进了校门。
*
目视那束纤小的背影仿佛是镌刻进骨的一件事,路森看着她步入校门,逐渐走远后,才转身回座。
眼角余光睨见扶手上多出来一小叠方块纸。
只疑目了瞬秒,便意会于心。
还能是谁,从小,也就这么一个人会在情怯之时转用文字同他沟通。
他捻起,将之展开。
字如其人,清隽秀丽。
素白纸面上,款款诚意扑面而来:
哥哥,对不起。
我不应该踢人,不该行事毛躁,不存耐心。
请你原谅,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并会努力珍惜公司给我的任何机会。
再次对不起。
池羽茉。
车外灯影卓卓,正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打在男人冷毅面庞。
车内,还余萦她身上特有的那股,半甜半淡的茉莉香。
一时,后排座椅上的人哑笑。
有些年头了,她不再称他为哥,只唤路森,进公司后更是更改为陌生疏离的路总,想再听她甜甜叫声哥,难比登天。
但这种事也不是全然没有。
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她会着意放低姿态,好声好气地叫哥。
就比如现在,她自觉犯了错误。
前排袁叔透过后视镜发觉自家老板心情陡然好转,车内原本压抑的气流也瞬间通畅起来。
“路总,现在是去?”他问。
路森将那张素纸折回,放进了西服内侧口袋里,然后抬首朝前吩咐:“衡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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