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路面能见度迅速降低。
窄路上,小轿车得寸进尺,不断扭动车头撞击副驾驶的车门。
谢阮被迫缩到中控附近,紧靠在周邂身侧。
车内寂静无声,捂住右耳的手隔绝了外部的撞击声,左耳却清晰可闻另一道压抑的呼吸。
这个距离听不见周邂的心跳,谢阮深吸一口气,意识到那片鼓噪的心跳源于她自己。
“别怕。”周邂虚拢着她的耳朵,偏头看了一眼副驾。
饶是越野也经不起连续撞击,副驾车门隐隐向内凹陷,车身逐渐被逼向道路左侧竖起的挡风板。
谢阮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提醒他,“还有不到一百米就要过桥了。”
以现在的车速,半分钟之内他们一定会驶出东厢街,但在东厢街与西林路之间有一座跨河大桥,而越野此时的行驶方向完全偏离桥口,不走大桥再往前开就是淮永运河。
如果他们打算过桥,就必须在上桥之前甩掉那辆轿车,同时向右变道,使车头正对桥头。
否则即便强行挤上桥,两车并行,越野在左,是逆向行驶。这座桥夜间常有大货来往,一旦碰到对向来车,再坚固的车架恐怕也不一定能抗下正面一撞。
但副驾旁的车门已然摇摇欲坠,风将雨吹进来,濡湿了座位。
轿车司机没有错过豁开的一小道门缝,眼见胜利在望,他猛打方向盘,同时加速把越野怼向左边的风挡。
沃尔沃驾驶位,车窗缓缓下降,寂夜中,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谢阮。
而几米之外,运河水轰隆作响。
周邂轻眯起眼睛,问:“会游泳吗?”
谢阮望着前方的河,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周邂把方向盘朝左打死,然后解开安全带,一把揽过谢阮,以一种决然的保护姿态将她完全纳入自己的臂弯。
纯白色越野瞬间失去控制,顺着巨大的惯性坠入河中,水花翻涌,没过多久便归于平静。
轿车一个急刹停在巷口,车窗已经关上了。
司机抚过没派上用场的枪,拨通电话,“老规矩,账号不变。”
说完,他调转车头,避开监控从另一条巷道离开了东厢街。
-
黎津市区暴雨不止,西临路Chaotic酒吧内却依旧人声鼎沸。
方季遂被人连灌三杯,正面色通红地窝在卡座上哼唧。
梁桢姗姗来迟,拧眉嫌弃道:“不能喝就少喝点,阿阮呢?她来吗?”
“阮、阮姐......”方季遂打了个嗝,问,“几点了?”
梁桢看了眼手表,“十点差两分。”
方季遂眨眨,终于认出面前坐着的是他姐,那谢阮呢?九点左右从家出发,九点半也该到了。
“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喝了两口柠檬水,摸出手机给谢阮打电话。
没人接,方季遂又打给周邂,也没打通。
梁桢问:“怎么个事?”
方季遂摇头,按理来说两个人一起出门,一个开车,另一个是能接电话的。
他扒拉两下乱糟糟的头发,想起一人,说:“你等等,我再问问。”
这次电话接的很快。
方季遂问:“你哥和阮姐出门了吗?”
“出去好久了,二哥不是去找你了吗?”周夏时用肩膀夹着电话,一边回复他一边打游戏,“怎么了,小方哥?”
“没事,本想问问他们怎么还没到的,估计是下雨天开得慢,我刚看到你哥他们进门了,先不和你说。”方季遂怕他多想,只好糊弄两句,嘱咐周夏时早点睡。
梁桢一字不落地听完整段对话,说:“就算是走着来,这会儿都到了,何况今天下雨,开车不可能这么久。”
方季遂也觉得奇怪,他握着电话若有所思,右眼忽然猛跳两下。
“姐。”他看向梁桢,“我感觉不太好。”
梁桢一愣,低声道:“算算。”
外界只以为方家是因为幼子顽劣难以管束,才将人送进道观磨炼耐性,但方季遂自己知道,父母送他入山门,是因为他能看见行走世间的亡魂,并且天生就与占卜有缘。
方家担心方季遂年幼而被有心人利用,因此借历练之名,向晋渊周氏寻求庇护。
方季遂画十张符都不一定有半张起效,但于掐算占卜,却颇有天赋。
他掐指草草算了一卦,面色凝重,“姐,出事了。”
-
淮永运河的水在夜色中由南向北奔流而去,仲夏的雨湿热又密集,落在水面上翻腾起一层薄雾,但温度却融不进河底。
水面如同一层隔温的薄膜,漆黑一片的运河水竟然渗着丝丝寒意。
车子掉进河里的时候,由于内外存在压强差,车门几乎被焊死,很难从里面推开。比较可行的逃生方案,应该是尽快拔下颈枕,等待合适的时机砸碎玻璃,从车窗游出去。
当然,这种方式对于幸存者的肺活量要求很高。
如果所有人都能保持清醒状态,那么成功率和存活率会很可观,但不幸的是,谢阮在巨大的撞击力下晕了过去。
记忆停留在眩目的强光中,小轿车别着车门紧追不放。在车子落入河中之前,她看见周邂解开安全带,毫不犹豫地横档在她身前。
宽阔的怀抱浸润着阳光与树木的清香,谢阮有片刻的失神。
下一秒,她感到一阵心悸,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周邂眼睁睁看着她生魂离体,只来得及从脖子上摘下什么丢出去,几息之后,那枚辨不清模样的物件与谢阮的魂魄同归于虚无。
怀中温热的躯体呼吸平稳,面色如常,周邂摸索着抓住她的手腕,脉搏节奏规律,还活着。
肉身尚存,生魂离体,这附近有魂场。
可魂场不是菜市场,进入魂场的方式非常有限。
要么,找到魂场唯一的入口,譬如误打误撞掉进去的何宥文;要么,是魂场的主人与生魂有交集,而且执念足够深,譬如谢阮之于赵舒昕。
周邂屏息,细细感受着四下涌动的暗流,运河奔流百年,水中阴气自然比陆地上更浓重,但尚达不到形成魂场入口的程度。
况且如果入口在这里,那周邂此刻不该还在车内。
如此只剩下一种可能。
魂场主分辨出谢阮的气息,主动将她拉进了魂场里。
第二次了,真是见了鬼了。
周邂揽着人,有些无从下手。
但留给他思考的时间所剩无几,冰冷刺骨的河水很快倒灌进车中,漫过脚踝,漫过腰腹,而车子因为制动问题,两侧的车门仍然处于锁死状态。
周邂见状,伸手去解谢阮的安全带。
然而,锁扣在刚才的冲撞下卡得更紧,他拔了几次都没能拔出来。
周邂叹了口气,心虚地觑了一眼昏迷的谢阮,随后抬起一只手虚掩住她紧闭的双眼,掩耳盗铃,另一只手则化成利爪,锋利的指尖撕拉几下,直接暴力扯断了安全带。
指缝里挂着几根线头,他吹了吹爪子,单手拔下椅背上的颈枕。
几秒后,水位漫过车窗,周邂猛吸一口气,沉入水下,将颈枕下方的支架对准窗户砸了下去。
哐啷巨响被静谧的河水吞没,驾驶座一侧的车窗如愿碎成蛛网,周邂曲肘一撞,整块玻璃顺着水势向外飘去。
河水汹涌闯入车内,谢阮的身体被水流托起,直抵着周邂后背。
他率先钻到车外,而后小心翼翼把谢阮拉出来,揽住她的腰,带着人向上划去。
没游多久,怀里的人猛地向下一坠,周邂扭头,看见水下不知何时积聚起一团黑雾,缠绕在谢阮脚踝边,仿佛挽留。
黑猫冷哼一声,立即化出蓬松柔软的尾巴圈在谢阮膝弯,将人牢牢固定住。
咕嘟咕嘟——
一串气泡飘到他眼前,生魂离体后,谢阮的身体机能正在加速减弱,胸腔内稀薄的氧气终于消耗殆尽,倒吸进几口河水。
而河面离他们还有很远。
周邂蜷着尾巴托起谢阮,揽在她腰间的手沿着背脊向上,停在了脖颈后。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晚上,在县城的小医院里,生魂化出兽形,趴在谢阮枕边,尽职尽责地为她驱赶病房内缭绕的阴气。
周邂把尾巴绕过她头顶,搭在洁白的枕巾上,形成一个封闭式的半环。
黑猫龇着牙吓退了暗中蠢蠢欲动的游魂,如同头狼圈占住自己的领地,守护着某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谢阮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侧,猫耳朵敏感地抖了抖,苍绿色的眸子仿佛一汪深潭,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小巧的鼻尖,而后被下方圆润的唇珠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越靠近河面,水流越发湍急。
周邂来不及思索,几乎是本能地倾身过去,低下头吻住了谢阮的唇。
舌尖撬开齿关,空气在纠缠的津液中缓慢渡了出去,湿漉漉的,像阳光下的雨。
冰冷的河水里,他们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谢阮被身形高大的男生以一种完全的保护者姿态紧紧拥住,对方身后垂下的绒尾正严丝合缝地扣在她的大腿根部。
谢阮下唇偏薄,那是造成她皮相中冷感的一部分,而唇珠却中和掉了部分不近人情的凛冽,像海妖动人的歌声,散发着隐秘的诱惑力。
周邂无意识地舔咬过她的上唇,舍己救人的吻逐渐变了味。
淮永运河滚滚北上,无人知晓,水中不过片刻的亲吻自此诞生出他不可言说的妄念。
在空气和体力耗尽前,周邂抱着谢阮浮出水面。
他打横抱起失去知觉的谢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河床往岸边走去,湿透的短袖黏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
天际划过几道闪电,雷声紧接着轰鸣而至。
河堤沿岸种着成排的柳树,显然不能够遮蔽风雨,周邂环顾四周,最终把谢阮安顿在桥墩下,而后脱力一般,与她背靠背依偎在一处。
他反手扣住谢阮的手腕,摸到她微弱的脉搏后,暂时松了口气。
然而没过多久,猎猎长风裹挟着大雨穿过桥洞,周邂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阴气在缓缓增多,它们像是拧成了一股绳,在经过谢阮时短暂停留,又马不停蹄朝某处汇去,如同支流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向某个未知的节点。
周邂猜测,那极有可能是魂场的入口。
记忆深处忽然涌现出某本古籍的描述,他蓦地想起有一类人,是有机会二次进入魂场的。
正如极阴的命格能以凡人之躯目视鬼神,一个人如果八字极轻,且在外力作用下魂魄离体,便会自动敛去生魂的气息,被魂场当做阴气卷进去。
思忖间,远处响起一串警笛,周邂感知到飞奔而来的方季遂,终于放心合上了眼。
他凝神分离出自己的魂魄,迎面走入人群。
“慈安医院。”方季遂注意到他,张了张嘴,声音微不可查。
周邂点点头,随后掠过救援队,往东厢街口奔去。
元元:二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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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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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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