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心月曾跟着父亲念了两年的书，对于读书认字这件事，她很喜欢！何况，她一直很崇拜自己的父亲。在她的心目中，父亲博学、温良、从容……
她也想成为像父亲这样的人！
大概，读了书就能成为这样的人了吧。无意识地，小小的林心月心中种下这种希冀，对读书的兴致愈发高。
然而好景仅仅持续了两年，小小的林心月就失去了父亲，她才开始的短暂学涯也随之终止。
从父亲离开的悲痛中缓过来的小林心月，曾经是渴望过继续求学的，但村里没有女孩儿去跟夫子学习不说，她也不想让林母再劳累了。
五岁的林心月知道，读书是要花钱的。
父亲从前说读书是为了陶冶她的性情。但没了父亲，她和阿娘二人，孤儿寡母，最直当的，是要吃饭穿衣，生活下去。陶冶性情这种花销，当是能省即省的。
不过，林父留下了许多的书册。
那些书册，有些是林父带着林母逃荒时，宁愿不带其他家伙什也不舍抛弃而带过来的，有些是他来了于禾村之后，曾经几次去县城淘的。
如今，通通留给了林心月。
那会儿，林心月只认了字，读了《幼学》等几本书，旁听过《孝经》、四书等寥寥几堂课，甚至还未开始下笔写字。却下定决心，父亲留下的书，一本一本都要读完。
然而，终究是年龄太小，根基还未扎实。头两年，林心月抱着书册一字一句看完，却常遇难解之处。
即便字都认得七七八八，无人释义，却难解文中奥妙。
后来，小林心月与刚被送去李夫子那里求学的小虎子玩耍时，嘟囔过自己的烦扰。小虎子憨憨的脑袋突然灵机一动，“我每日跟李夫子学习回来，再教给你呀！”
小林心月眼睛一亮。旋即有些踌躇：这，是不是有些白蹭了李夫子的嫌疑，毕竟她没有给李夫子交束脩……
小虎子挠头半天，说出了他终此一生最有哲理的一段话：“嗐，这有什么。夫子先前说过，学会的知识就是我们自己的。我把我的知识转教给你，又怎么了！再说了，夫子们的学识也是从他们的夫子那里学来的，不也照样当夫子！”
于是两个小伙伴一拍即合。
为了能好好地教给林心月知识，本来对读书这回事不怎么上心，甚至还有些不愿意的小虎子，一改常态，课堂上听讲格外地认真。
每日下学回来，下午时分，两人便凑在一处，教教学学。
然而却发现，林心月毕竟是先启蒙了好几年的，且记忆力上佳，完全是她单方面给小虎子做堂后指点。
小虎子十分地不好意思和沮丧——他是真心想教阿月的，也特别想能教她！可到头来还是阿月比自己懂得多！
林心月也有些丧气。不过很快就想开了。
“没关系，夫子教书总是由浅及深，往后总会教到我不懂的地方。到时你就可以教给我了。”
小虎子听完豁然开朗，又振奋起来。
“对！等夫子教到你不懂的，到时我一定告诉你！”
小虎子阿娘同林母对此都当乐趣瞧着，也乐见其成。
林母是见女儿如此喜欢读书，不由感慨真是随了她爹。且林心月这两年不是跟着她学女红，就是抱着丈夫留下的书册默默钻研。
女儿才不过七岁，却显然地少了活泼，渐显沉默。如今能跟着小虎子多走动是好事。
而小虎子的阿娘，刚开始不置可否，很快见儿子学得起劲，尤其有了林心月这一出，下午小虎子还能温习一趟功课。尤其从夫子设学堂考试起，小虎子次次都能取得个前头的名次，小虎子阿娘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虽说她送儿子去学堂，也没指着他考个状元回来，但银子总不能白交不是！儿子学到的越多，她交的银子就越回本儿！
知晓儿子功课好这事林心月少不了功劳，对俩人这凑一起指着书本指指点点的行为也就乐见其成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还未等到林心月能学新课业的时候，她就进了秦府，当了丫鬟。每月只能回家一日，每回也都匆匆忙忙，两人的约定便这么搁浅了。
不过每回回来，小虎子还是会过来寻她，急切而短暂地给她分享最近夫子授课的内容。
林心月如往常一般面带微笑，安静认真地听着小虎子因心急而略显杂乱的分享。
入秦府两年的时光，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忙着服侍人，林心月已经无法顾及读书的事了。何况她也不可能将书册随身带入秦府。
而每月回来，在家的时间满打满算还不到十二个时辰，除却第一个夜晚，她也就一个上午的白日时光。这时间里，她还要陪阿娘用饭，帮阿娘做点散活儿，伴阿娘做绣活谈心……还哪里来的时间能捧册呢。
这两年，她触摸书册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时不时趁着日头好，将父亲留下的书册搬出来晒晒罢了。
不过，对于小虎子的好心，她并未拒绝。这个憨厚实诚的小伙伴，是真心想帮她完成心愿，并且能从帮助她的过程中获得满足，还能实现对自己的肯定。
两人就坐在家门口不远处，一株黄杨木下的石块上。这树和石头，至今承载了他们二人幼年时光极大的分量。
黄杨木的年龄比他们二人加起来都大，不十分粗但挺拔的树干，顶上是大而茂密的树冠。
初春的风吹过来，偶尔飘下两片刚经历一个寒冬而支撑不住渐渐飘零的叶子。
虎子家中，虎子娘抱着个竹条编织的篓子经过院门口时往外瞥一眼，正瞧见自己家儿子围着林家那小丫头，手舞足蹈的傻模样，撇撇嘴，“嗤”了一声。
走到屋里，见到正在箱笼边，坐在个矮凳上收拾东西的丈夫，抬腿撂了下他伸出的长腿。
虎子爹抬眼，看见自己耷拉着脸的婆娘。
“怎么，谁又惹着你了？刚不是还好好的。”虎子爹好脾气地笑了下。
有人问了，又是自己的丈夫，虎子娘嘴角心头的话语仿若找着了闸口的积水，就这么泄了出来：“还不是你那傻儿子。人家每月就回来这么一天，他就好像那苍蝇，专等着蛋缝巴上去。瞧那上赶着的样儿！”
虎子爹听完一时有些无言。
妻子这么抱怨不是一次两次了。小虎子和阿月那丫头是一块儿长大的，两家挨着，这家里大点声喊，那家里指不定都能听见。小孩子交情好这不是自然的事？都十来年了，也不知道最近几个月，她怎么突然抱怨起来了。
“你也说是人家每月就回来这么一天了。那平日里见不着，从小到大的玩伴难得见一面，黏糊些不是人之常情的事。”虎子爹陪着婆娘絮叨。
“从前两人还小，如今可都大了！再过两年，虎子都该说媳妇了。整日这么眼巴巴地上赶着黏一个姑娘家，让人说闲话！”
虎子爹闻言没忍住，哼笑出声：“说什么闲话！虎子才十一呢，哪就找媳妇了。两人还小！”
“再说了，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的德行。咱们家虎子和阿月那丫头，村里人都是看着长大的，不知道多少人夸呢。”
说完又瞧一眼妻子。
“何况，你怎么知道虎子和阿月就没有缘分。我看阿月就是个十分好的姑娘！”
虎子娘闻言，不乐意了。将手上的篓子重重地放在一旁的木板架子上。
“好什么好！”
这下虎子爹倒奇了。他二人从未讨论过这个话题，也自然没听过妻子的想法。不过，从前那么多年，从他这婆娘的表现来看，他一直以为她还挺喜爱阿月那小丫头的？
“怎么，阿月哪里不好，你从前不是还经常夸她来着。什么落落大方……十里八村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小丫头……乖巧……虎子跟着她一处长进不少，连上学都知道上进了……”
虎子娘的脸色红白交错。
“那是从前！虎子跟她玩一块儿没什么，娶来当媳妇儿……那可不行！”
“为啥？”虎子爹是真奇了。
“那还用说吗！”虎子娘嗓门儿一下就高了。然后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自己压下了嗓音。
“你瞧瞧他们家是什么境况！当家了都没了。孤女寡母的，何况还没田产！虎子要是娶了她，可不等于将她娘也迎进来了，下半辈子得给她供着！”
虎子娘是实打实考虑过这事儿的。
好看有什么用，文静有什么用。小姐气质，那得养在大户人家，不愁吃不愁穿的，供着养眼都舒坦。在他们这种日头升起就忙到日落才过得日子的农户里，还是身体结实、能扛能干的更实用。
虎子爹听完再次有些无语。他是个忠厚老实的，没这么考虑和计较过什么。
“怎么就说到得供着了。那人家母女有积有蓄的，阿月娘也不是不能挣，日子怎么就过不下去了，还需要人供。”
看看自家婆娘不服气的模样，又接着说道。
“再说了，人家母女二人也不容易……你从前不是还常常帮着林家弟妹搭把手的。”
“……就前几天，也不知道是谁，从田里回来的时候还给人阿月娘带了一捆猪草。”
虎子娘闻言梗了梗脖子。
“我那也是见她困难……”
虎子爹就笑了。他婆娘他知道，一向是个嘴硬心软的。背地里说得这么硬，见了人困难倒忍不住伸手。
当即也不想跟她争下去。
“好了好了，说这些还早呢！起码也是几年后的事。”
“再说了，阿月还不一定瞧得上咱们家虎子呢。”
想好了歇战，却一个不小心一句话又捅了马蜂窝。
“什么？她还瞧不上我们虎子？！我们虎子哪里让她瞧不上？！”
“行行行，瞧得上瞧得上……”虎子爹赶忙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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