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毫无疑问是容县最有权势，也是最富裕的人家。
秦老爷秦远明是容县县官，掌管着整个容县。秦夫人出自卫阳府张家，张家是在附近几个府都颇有声名的富商。
张老太爷夫妇二人膝下仅此一女，秦夫人嫁给秦远明时带来的嫁妆自然不菲。有十几个商铺，经营着绸缎瓷器香料等数种生意。
可以说，是秦夫人带来的嫁妆，撑起了秦府的富裕。
而秦远明，同样出自卫阳府。
卫阳府秦氏，乃是当地一豪族，甚至在整个南边都有些分量。
秦氏如今最响当当的，是在朝中任刑部侍郎的秦远宏。秦远宏乃是秦远明同父异母的嫡兄。
也正是因为秦府的门楣，张家才会将女儿嫁给秦远明，否则以他们的家底，即便是为了搭上一门官家的姻亲，也不必选个不受重视的庶子。
秦远明夫妻多年，育有两子一女。秦大少爷秦天玮，年十六。秦小姐秦湘虹居中，年十一。秦二少爷秦天霖，今年方七岁。
秦远明自己是庶子，幼时颇尝了一些作为庶子的辛酸，自己便不想生庶子，除了秦夫人之外再未纳其他人。
且秦府一家乃是因秦远明九年前上任容县县官才搬来此处，因此府上人口简单，主子只有一家五口。除此之外就是带过来的几家世仆，以及来了容县才招的家丁护卫丫鬟婆子。合起来也有四五十人。
四五十人的府上，在大的州城不少见，但在容县这种偏远县城，确实是实打实最显赫的人家了，仅此一家。
秦夫人这两天在帮着夫君秦远明准备上巳节祓禊之礼所需的兰草等物品，又得忙府中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祓禊之礼是容县多年的上巳节传统，持续了几十年。即便在战乱年代中仍一直保留。上巳节时，容县许多百姓会齐聚县郊的清溪溪畔，由县中德高望重之人主持祓禊之礼，将兰草泡水，用柳条蘸水洒向两边的百姓示意散福，又表驱邪避灾，祈求接下来的日子清明顺利。
而主持祓禊之礼的德高望重之人，除了三十多年前曾经有年逾古稀的当地知名乡绅担任过，其余均为容县县官担任。
秦远明作为改朝换代后到容县上任的第一任县官，从来的第一年开始就一直主持着这项活动。仪式上所需的物品也都是由秦夫人帮着准备的。
秦湘虹带着春燕和林心月来给秦夫人请安时，秦夫人正同一个婆子核对着备好的兰草等物。这会儿刚巧也对完了，便挥退了婆子，揽着走到跟前的秦湘虹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过几日就是上巳节了，到时你阿爹在清溪主持的祓禊礼，你要不要去看看？”秦夫人问。
秦湘虹撇撇嘴，一脸的不感兴趣，“不去。”
有何好瞧的！
她虽然喜欢看热闹，但也不是什么热闹都爱凑的。
在客栈雅间、花船这些地方舒舒服服地喝着茶水看戏找乐子，再或者，到爹爹下属或县城富商家中院子赏花观鱼，可以。
但到溪边这种萧瑟的地方吹风，周围还挤满了些可能腿上泥巴还未洗干净的乡下村民，那是断然没门儿的！
被女儿斩钉截铁拒绝的秦夫人，露出些许无奈的宠溺。
除了小时候她带着去过，大了一些，秦湘虹就不爱出去瞧这些热闹了。
她也知晓女儿是看不上容县这小地方的人。或者说，人和物。且越长大越发明显。
可是秦远明在这容县一待就待了九年，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何况就算调动，谁又知调去的地方能不能如愿好上一些呢。
秦湘虹眼见着渐渐长大了，可在容县九年，虽也去些人家家中走动，却是连个来往密些的相交都没有，更无论手帕交密友了。
而在卫阳府的秦家本家姐妹，女儿一年难得回去一趟，与她们也并不如何亲近。秦夫人也知道，以丈夫庶子和自己商户女的身份，女儿在家中姐妹间难免受些挤兑。
可女儿家，总要有个能说知心话的小姐妹呐。虹儿没有亲姐妹，又找不到一个合得来的，这可如何是好。
秦湘虹自己却没想这么多。她只觉得，容县这个地方的人，乡巴佬气息可太重了！
就阿爹阿娘带她见过的那些姑娘，要么是阿爹衙门里手下师爷衙役的闺女，要么是容县当地一些乡绅商户的女儿，都是小门小户的，个个儿都一股子的穷酸气。
她们身上的衣裳，即便布料是新的，也样式老旧。首饰更是土里土气，一股子低廉味儿。
她同她们，犹如天上的云和地里的泥，是怎么都搅不到一块儿去的。
至于秦家本家的那些姐妹，说起来话就有些长了。
秦家发家于卫阳府。秦老太爷，也就是秦远明的父亲，还有一个兄弟。秦老太爷同他的胞弟手足情深，一直未分家，都住在卫阳府秦家的大宅子里。
除去出嫁的女儿不提，秦老太爷膝下有三子，长子秦远宏和三子秦远学乃是嫡出，次子秦远明是庶出。秦二老太爷膝下有两子，秦远兴和秦远亭，皆是嫡出。
秦家到了秦远明这一辈，拢共有三人在卫阳府之外当差。
秦远宏如今在朝中任刑部左侍郎，正四品官，是如今秦家最位高权重之人。且当今刑部尚书年早过古稀，已经传出有致仕的苗头。
新任的刑部尚书极有可能从秦远宏同另一个刑部右侍郎二人中择出。
如成功出任刑部尚书，踏入三品之列，那又是登上一个极大的台阶。
秦远兴如今在衡原府通州任太守。
此外就是秦远明在容县任县官。
而秦远学和秦远亭，皆在卫阳府担着职，职位也都比秦远明的县官要高。
换而言之，秦远明是秦家这一辈中，官位最低，混得最次的。还是唯一的庶子。
秦老太爷和秦老夫人，还有秦远明的生母夏姨娘多年前皆已去世了。秦二老太爷也已经不在。如今秦府，常住着的也就是秦远学和秦远亭两家。
秦远学又有两子一女，女儿秦湘宜。如今也是十一岁。
秦远亭有二子二女。大女儿秦湘媛，如今十二岁，二女儿秦湘慧，如今九岁。
卫阳府的秦家，经过多年的沉淀，底子深厚非寻常人家可比。
秦湘虹小时候是很喜欢回气派的秦家的，也很想亲近家中那些通身贵气，同容县所见之人畏手畏脚完全不一样的兄弟姐妹。
秦湘虹自小随父母在容县，未与这三个姐妹长在一处，自然不熟悉。往年她年节或遇上本家家中要事，诸如有堂兄娶亲回去时，已是尽力同几个姐妹打交道。
可是秦湘媛三姐妹，却总是有意地将她拒于姐妹圈之外，还时常一副优越感十足的样子。
虽然她们没有明说，但秦湘虹知晓，她们就是瞧不起自己父亲是庶出，官位还最低。
秦湘虹气得很。
想她在容县，要风得风，回到卫阳府却要受这种不待见。
哼！狗眼看人低。
因此她这几年渐渐地不回去了。
秦远明有时年节在容县有事脱不开身，先头那几年都会让秦夫人带着孩子们回卫阳府。这几年秦远明不回去，秦湘虹也乐得赖在容县，说什么也不回去。秦老爷和秦夫人从小对秦湘虹溺爱得很，见她不愿意回去，也不勉强她，秦夫人为了她便也留在了容县，只派下人回卫阳府送上例行的礼。
秦远明和秦夫人，一个是府中庶子，本就是受多了被边缘化和忽视的存在；一个虽说家中富庶，却也是地位低下的商户之女，从小受的冷眼也不少。两人如今很溺爱自己的子女，极少呵斥或强迫他们。
反正秦老太爷同秦老夫人还有夏姨娘都不在了。秦远宏在京城也多年不曾回去。
因此，秦远明一家，同卫阳府的本家，来往十分地淡。
而秦夫人娘家这边，秦夫人的父母张老太爷和张老夫人也过世了，只留下过继的一个张家宗族子，现如今是秦夫人的弟弟。可终究不是亲生的姐弟，又是秦夫人出嫁之后才过继的，更没有什么姐弟情深，秦远明一家人同秦夫人娘家也几乎断了走动。
“好好，既然不想去，那到时候咱们就在府中过。”秦夫人揽着女儿好声好气地说道。到时她带着女儿和小儿子在家中泡兰草汤好了，让秦远明自己去祓禊礼。
每年上巳节，秦夫人都会在府中让人用兰草泡了热汤，让秦天玮、秦湘虹和秦天霖各自洗一洗。
这会儿，长子秦天玮正跟着府中管绸缎铺子的管事在外奔波。
府中的庶务和秦夫人的嫁妆铺子一直是管事在管，秦夫人只管看账本。至于秦远明，他当着官，更不便亲自管着。平日里，在外走动的事都由管事来办。
秦天玮自小不爱读书，参加科举无望。文不成武不就，去年开始，秦远明和秦夫人便让他学着接手管一些铺子上的账。
半个月前，有一单大生意，秦天玮跟着管事亲自出门去了还未回来。
“也不知你大哥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何时回来。”秦夫人念叨道。
母女俩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众人都看向门口。
林心月抬眼一瞧，就见府中的小少爷，七岁的秦天霖快步地跑了进来。身后几个丫鬟婆子匆匆跟着，走到门口时大多停下了，只有秦天霖的两个贴身丫鬟跟了进来。
秦天霖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样子，被喂得有些胖，差不多到林心月的肩膀高，身形却厚实得堪比两个林心月。
秦天霖手中握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长棍，有两指粗，足足近三尺长，一路走一路抓在手中胡乱挥扫，棍子舞得虎虎生威。
丫鬟婆子跟在后头苦口婆心地劝，他才不听，在外头时被吵得烦了还用棍子敲了嚷嚷的婆子。
此时进了屋，也没将棍子放下，仍抓在手中胡乱甩着。进门时敲得门框梆梆响，进了屋又敲在了桌上凳上，原本挺宽敞的屋内一时有些混乱。
立侍在两旁的林心月等丫鬟难免被殃及，林心月还被棍尾扫到了腿上，隔着略厚的裙裤也有些痛。她不由得小小地退了一步。其他丫鬟亦纷纷往后退了退。
“干什么干什么！”秦湘虹看到这有些哄闹的场面，火气立马就被挑了起来。她整个人腾地站起身，柳眉倒竖，瞪着眼狠狠地瞧着始作俑者秦天霖。
秦湘虹觉得自己跟这个弟弟真是八字不合，每次见他都让人火大。
秦天霖下巴一扬，不说话，梗着脖子看着一脸凶巴巴相的姐姐。
“把你这根棍子给我放下！”秦湘虹看他那模样，更气了，伸出手指指着秦天霖的手中的棍子，命令道。
“我就不！”秦天霖是府中么子，爹娘宠，下人捧，天不怕地不怕，对三天两头骂他的秦湘虹也丝毫不惧。
秦湘虹气得牙痒痒，往前蹬蹬走几步来到秦天霖跟前，直接上手要抢下他手中的棍子。
秦天霖一边大声“啊啊啊啊啊”地喊着，一边使出全身力气反抗秦湘虹。
一个要抢，一个不放，两人就这么扭在一块。
秦湘虹上前的时候秦夫人就起了身，口中喊着“别打”，想要分开两人，却无一丝作用。
屋内的众位丫鬟面面相觑，皆内心喊苦。很快纷纷上前，费了不少功夫才将姐弟两人好歹分开了。过程中免不了又有人挨到了秦天霖的拳脚和棍棒。
秦天霖被拉开，手中棍子又被人拿走，一时扯开嗓子就是一阵哭嚎。
秦湘虹被香儿和林心月搀着，在他面前几步满脸怒气地看着。
秦夫人一时劝劝这个，一时劝劝那个，屋中好一阵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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