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璟玖很懵。
他顶着一头问号顺好发型，纳闷道：“你怎么了，突然这么夸我一句？”
千谕白心情好了些，手架在白梅花枝上撑着头，歪了一下脑袋笑道：“就是觉得你挺厉害的啊，要我说，除了你也整个大宁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当国主了。”
苏璟玖被夸得有些不知东南西北，不自觉地嘴角上扬，须臾反应过来这人是在逗自己后立刻止了笑。
千谕白心道：傻孩子，总这一副闷葫芦的样子多没趣啊。
还未等他有说辞，苏璟玖忽然道：“谕白哥，你能不能去藏书阁帮我寻些书来？”
谕白哥……
这是苏璟玖很小的时候千谕白教（哄）他这么叫自己的。
堂堂国主，叫一个臣子哥，可是郁闷了好一会儿。
但他发现，每当他要求人的时候，尤其是求千谕白，只要叫声哥就能如愿。
于是，这声哥，就叫得极顺口了。
偏偏千谕白贼吃这套。
他挑了一下眉，感觉有些好笑，咳了两声认真道：“什么书？”
苏璟玖似有些隐隐紧张，眼珠转了转才恍然想起的样子：“哦！《夜七异志》。”
千谕白：“？”
那不是之前宫中流行过一段时间的话本吗，堂堂国主，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苏璟玖也不管有没有穿帮了，微微别过头看着远方的天，语气急促又有些果断：“呃……朕就是心血来潮想看，听宫人提过，感兴趣。”
千谕白直觉不对劲。
怎么感觉这小家伙想支走自己呢？
他半眯了一下眸子，试探性地问道：“哦？那是哪个宫人给国主殿下讲话本呢？”
他特意强调了“哪个宫人”这四个字，就看苏璟玖答不答得上来。
苏璟玖心虚又快速地瞥了他一眼，结巴道：“嗯……呃，我记不太清了。”
唉，国主你真的好不擅长编谎呀。
千谕白叹了口气，撤下搁在白梅花树上的手腕，半真不假道：“好吧，那我现在去了？”
苏璟玖似乎松了口气，转瞬却闪过一丝更为复杂的神色，在千谕白看来，好像是又些庆幸，又夹杂着淡淡惋惜。
千谕白越发好奇，这苏璟玖支走自己后到底想干什么，什么事犯得着他这么较真，连自己都骗上了，还别别扭扭的。
他的性子和看上去那副散漫小公子的样子有几分相似，凡遇事都不太上心，相比于主动出手费劲地去逆转某些人的想法或将要发生的事，他更喜欢托着下巴站在局外静观其变，看着那些人或事按照原本的轨迹走，再出其不意地阴上一手，让其措不及防又毫无招架之力，可谓百试百灵。
所以他才能在先国主殁后，诸臣争权闹得水深火热时自在旁观，不求名利，带着苏璟玖安安分分地深藏一隅，一根一根拔去身边威胁国主的墙头草，远离涌动着危险的暗流。
待那些官员争完、闹完，回头想起这个“傀儡”国主，妄图掌控他时，不好意思，他们已经全身而退了。
再比如，现在苏璟玖有事要瞒他，可以啊，完全没问题。
但瞒了他可就不能瞒他的探子了哦。
千谕白心中坏笑着想，似水眸子映着白梅花影，漆黑如墨中透着一丝雪白。
……
他同国主道了别，走出大门的瞬间敛了笑容。
立在门边的尤星看他这反应讶异地扬了一下眉，然后就见某人眯着长眸凑近他，几乎是用气音道：“看着点国主，我午时回府，他在我离开的时间里干了什么，一五一十全告诉我。”
尤星：“？”咋？你要监视国主？
两人闹什么矛盾了？他愣了一下，缓声道：“你……受什么刺激了？”
千谕白面不改色：“某人要跟我演戏。”
尤星：“……”
咱也不懂，咱也不敢问。
不管怎样，他站他家大人这里，总归他家大人是不会害国主的。
他应了这个新任务，刚要送他家满意的大人上马车，千谕白看了看不远处，道：“也不远，我步行去吧。”
尤星不太放心：“昨儿刚下的雪，怕是会冷。”
千谕白：“嗯，我就喜欢赏雪景，尤其是边挨冻边赏雪景。”
饶是已经对他家大人的蛮不讲理习以为常了，尤星还是被噎了一下。
无法，他嘱咐随行的两个小丫鬟照顾着些，便目送了千谕白离开。
……
说是赏雪景，千谕白并没有悠悠踱步，反而因着腿长的缘故，走起来干净利落。
身后两个小丫鬟紧紧跟着，在经过一座桥时，一个小丫鬟没注意脚下，“啊”一声磕在了石阶上。
千谕白愣了一下，回首看到那小丫鬟，脸上难得显露出一丝慌乱的神色。他几步赶到那小丫鬟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她刚一抬头，千谕白就看见她额上一块青痕，俨然是刚刚磕伤了，还渗出殷红血珠。
想到自己刚刚没有关注后面两人，千谕白心中有几分歉疚，皱眉劝哄道：“不好意思啊，我走太快了，疼不疼？”
她本来没感觉多疼，听他一句轻声慰哄，不知怎的莫名酸了鼻子。
另一个小丫头也匆匆赶来，看到她头上的伤“哎呀”一声，也来关心：“疼不疼呀？”
千谕白将磕着的小丫头放到她怀中，又问她借了块干净绢布，哄她捂着伤口，叮嘱道：“你们两个先回府，去找银铃姐姐，叫她给你们擦些药。记住要擦药啊，不然就没现在漂亮了。”
两个小丫头忙不迭点了头，目送他家大人转过身离开，背影消失在桥的另一头。
二人顺着回府的宫道走，路上那个磕着的小丫头忽然道：“其实我感觉大人挺好的。”
声音闷闷的，像自言自语。
另一个小丫头皱了一下眉：“你莫名其妙说这个干嘛？”
磕着的小姑娘将绢布拿下来看了一眼，见还在流血又连忙捂了回去，闷闷道：“你见过谁家大人对小厮说对不起嘛？刚刚大人就说了，明明是我自己不小心……”
小丫头回想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沾沾自喜啊：“哼，我们家大人一直很好，不用你说。”
……
千谕白自然不知两个小丫头的话。
他过了两道桥，转过几道弯，便站在了藏书阁门口。
藏书阁有两层，不论设施还是藏书都在全国数一数二。
那么就要问了，他来此地真就为了一本话本？
傻子才信。
前几日他批公文，注意到都城以南不少地方官上报，流年不利，犯了旱灾，怕是要持续到春日。
都城以南湿润多雨，以农耕为生的百姓终年长居那处，庄稼一年两熟，春种夏收，夏种秋收，素来有“举国粮仓”之美称。
这样一个地方闹了旱灾，至少南方地区的百姓都别想吃饱了。
并且，那里虽不是如都城一般的经济中枢，比不上都城繁华，但毕竟离都城近，也算个富饶之地，闹了旱灾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到。
千谕白派人核实了情况，就从朝中派了些人去引水修渠。
本来这事用不着他多插手，朝大臣也不是都养着吃闲饭的，但他还是不太放心。
所以他打算得了闲时派一两个大臣来藏书阁中找一找有记载的耐旱作物，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强。
既然苏璟玖要支开他，让他来藏书阁，那正好他亲自来查，还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赚了声“哥”，不亏。
千谕白想着，不经意一瞥，看见藏书阁门口已经立了一男一女两个侍从模样的少年。
二人站在一起，见千谕白来了俯首齐声道了声“大人”，便又立去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千谕白留心看了几眼，见他们穿着算不得朴素，比一般官员的侍从穿着讲究些，腰间还别着白玉腰牌，大概是哪家贵公子的近侍。
这么规矩文雅的公子近侍，放眼都城也只有唐苑王府了。
唐苑王府祖上也是与四王府中其他三王府齐名的开国大将军，威风凛凛。
后来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一代比一代厌弃战场，到现在，到王府上下随便逮十个人，五个行医三个仕途，还有俩钻古书，一个赛一个古板沉稳。
千谕白进门前，抱臂凑近了其中一个男侍从道：“唐苑王府的吧？你家大人是谁？”
他扬了一下眉将头后仰了些，旋即神色如常：“是。张禹珩公子。”
哦……张禹珩……
这张禹珩就是个行医的，其叔父是太医院权威太医。他自小跟着叔父，还颇有一番成就，年纪轻轻就远近闻名，他做金闻舟近侍那会儿就有所听说。
既然如此，他来藏书阁也不稀奇。
千谕白点了点头，踏过门槛进了藏书阁。
……
藏书阁一如既往的静谧，苍白的阳光从摆满书卷的高大柜架间透过，勾出层次分明的轮廓。
千谕白的脚步已经极轻了，似轻纱擦地，放在这里却清晰入耳。
果不其然，他还没走到柜架前，就有一个脑袋闻声从二楼探出，语气虽平稳却压不住油然而生的欣喜：“谕白兄？！”
是张禹珩。
当年和金闻舟在一块儿时，他因许氏的要求总是带着面具，所以没多少人见过他的脸，自然也不知道曾经那少年近侍是千谕白。
但这些跟金闻舟来往深的人，千谕白全都记得。
不光记得，他还十分了解。
就比如这个张禹珩，虽然长着一张圆脸，看上去稚嫩灵巧，实际上举手投足都循规蹈矩，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书呆子。
在他的记忆里，金闻舟性情太冷，都城别的公子少爷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出去花天酒地，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了，他却整日闷在府里，若非父母应酬，他真能坐着看一日书。
除去父母给他安排的近侍千谕白，平日里能与金闻舟玩得来的只有这小书呆子。
或许是年龄相仿，又或许是同样喜欢钻书，二人在一起虽谈不上话多，但总归有话题聊。
再加上一个整日里叽叽喳喳、贼能噎人的千谕白，三个人在一块儿硬是凑出了几分热闹。
小书呆子很好玩，有时和金闻舟讨论学术，会自己把自己气到，一个人捧着书坐边上去生闷气，想开了再文质彬彬地来找二人，然后被千谕白调笑一番，气又不愿动手，便叫嚣着让金闻舟管一管。
金闻舟头一撇：“管不了，你自己惹的。”
这种时候千谕白总是莫名有些说不上来的沾沾自喜，不知因是那一句“管不了”还是旁的什么。
……
虽然如今张禹珩只知愿安居主谕白兄，但到底和他交情不错，不比某些官员和他少有往来。
千谕白抬首嗤笑：“你今日怎么有闲情来藏书阁玩了？”
张禹珩手中捧着两卷书，，小心翼翼地从阶梯上下来，边走边道：“我近日在找一故人需要的药方。不知谕白兄怎么亲临藏书阁了？”
千谕白上前帮他接过了手中的书卷，翻了两页，随口道：“哦，本来打算派人来查东西的，正好有些事儿顺路，就来啦。”
张禹珩：“您现在急不急？”
千谕白：“我不急啊，有什么事需要我吗？尽管提。”
张禹珩清秀的眉眼微舒展开，看上去有几分欣喜：“是这样的，我正愁无人一起找寻药引，难得相逢谕白兄，你若是事办完了，帮我一起找如何？”
千谕白思索片刻，反正等他找完耐旱作物后闲亦是闲着，帮一下也无非厚可，就应了下来。
他将那捧书卷搁在桌案上，捋了一下鬓角的几缕碎发，道：“那你先找，等我忙完了就来？”
张禹珩：“好好好，谕白兄你先去忙，我不碍事的。”
千谕白沉下心来，走到柜架前挑了几册书，每本翻了两三页后又放回去一些无用的，捧着剩下的坐到了张禹珩身旁的桌案边。
两人都是都城数一数二的人物，认真办起事来俱是沉静，一时间里整个藏书阁只有书页翻动带起的沙声。
关于耐旱作物，前人早有研究与记载，找起来不会太困难，再加上千谕白本身效率够高，几本书一筛，基本有哪些心中就有了定数。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千谕白办完事，将书卷捧回了原柜架。
他伸了个不太明显的懒腰，托着下巴凑到张禹珩桌案边，盯着摆在他面前的书卷看了一会儿。
张禹珩见他忙完，便将左手边搁着有半人高的书卷堆到他面前：“有劳了。”
千谕白：“……”
他揉了揉眉心，手痒想把这堆书推了，最好再也看不到。
虽是这么想着，说帮就定要帮，千谕白捞来一本书，才恍然想起：“诶，你要找什么样的药引？”
张禹珩没有抬头：“能够克制东夷之毒的。”
千谕白“哦”了一声，刚低下头看进去两行字，又发觉不对劲，猛然抬头道：“东夷之毒？！”
张禹珩被他吓了一跳，惊抬头扬着眉和他对视了片刻，才愣愣道：“是啊……东夷之毒……有什么问题吗？”
千谕白几乎立刻就将这句话和刚从傅雁陪都归来的某人联系到了一起，要知道，傅雁陪都就紧邻着东夷呢。
刚进这藏书阁之时，张禹珩说来找“故人”所需药方。
如果这故人是金闻舟呢？
普通官员他没必要瞒，唯有金闻舟刚回京，势力、立场都不为人知晓，才需要设法隐瞒。
所以他说故人，而不是确切其人。
千谕白喉结轻滚两下，低声道：“你说，给人找药方，又说是东夷之毒，是不是金闻舟……他们一行人出事了？”
他本来想说金闻舟，顿了片刻后又补充了一些。
不开玩笑，下章一定写小千和舟舟（其实不一定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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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藏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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