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君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戴上手套，在抚摸陈溏惜右腿膝盖，她很瘦，骨头都凸出来，上面有一道留了很多年的疤痕，无色，有些凸起。
冼宴仙大概能猜到那是怎么留下来的。
男人回答得是一贯漫不经心的调调，
“学着玩玩，大学时候，有几个人能确定自己就想要什么，可偏偏，过了大学，大部分人的一辈子就定型了。”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呢。”
冼宴仙靠在身后一个解剖台边缘，双手抱在胸前。
“冼警官，查到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了看死者的那本书，大概了解了她一点。”
她看起来垂着眼睛，但一直在观察柳林君的手部动作，这个人，这类人，都淡漠得很。
她刚才那句话的语气十分轻松随便，像是再说着千里万里外无关的人，但她很明显地看到，在提起“死者”两个字时，柳林君的手停顿有一秒钟。
“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秒钟过后，他恢复正常，甚至反客为主。
“要不是出版审核问题，你们俩在床上的细节她估计都要完整写下来。”
柳林君轻轻牵扯一下单侧嘴角，不知道是不是陈溏惜在床上看到过的轻笑。
“你真的在第一次结束之后就给了她钱？”
女警察的声音好像从天上飘下来把他笼罩住，清脆的嗓音中带着青涩和试探，像个八卦的小女孩，柳林君停住好一会，抬头朝她笑，
“警官，我说了全力配合你们调查，直接问就好，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我这还不够直接吗，虽然我现在恨不得穿越回你们刚认识时，但是我对你们，这些事情还是不感兴趣的。”
她的手指在尸体膝盖上面虚空划了一道。
柳林君已经后退着依靠在休息椅子的扶手上。
{遇见陈溏惜是在290年3月，京阳有些地方甚至雪还没开化，她穿着那么薄的裙子在外面冻了很久，被带到柳林君的别墅，屋子里很久没人来过了，恒温没打开，屋子内外一个温度，但那天她还是出了好多的汗，汗珠大多数在发丝里面成型，顺着面部皮肤一颗颗滚落，他怀疑其中混入了几滴泪，因为她的肩膀在颤抖。
“我不要钱，你拿走。”
陈溏惜酒劲已经完全过去了，她**着身体，半围着浴袍，靠在床头。
柳林君莫名烦躁。
“我们……”
“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今天不睡你我也会睡别人，但我不是别人花钱就可以买来的。”
她说话时故作冷漠，小脸上红晕没退下去，头也扭到窗口那边。
她用尽全力绷住的高傲放荡不羁在柳林君握住她的手臂时烟消云散，一抽动，彻底哭出来。
“转过来，我想看看你的脸。”
他没有哄，反而指令，陈溏惜看着掉落在浴袍里的泪珠越来越多，最终还是抬头看向他。
“真乖。”他亲了她的眼皮。
“睡觉吧。”}
柳林君讲故事听起来比陈溏惜写东西要有些逻辑，冼宴仙盯着眼前男人的脸，幻想这张脸在十年前的样子，她要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说不定，或者一定，也会沦陷。
放纵是一瞬间，坠落是一辈子。
“你后来有问过，她为什么那天就瞄上你了吗？”
她坐在另一个解剖台上问柳林君，中间隔着陈溏惜。
柳林君反问她，
“冼警官，今年多大了，有男朋友吗？”
“你看我像多大。”她也不生气，气氛很放松，双腿都在摇晃。
“你看着比她小。”
“所以她是第一眼就爱上你了？”
冼宴仙也笑着问他，她笑起来很好看，但她好像不常笑。
“酒场做戏，要的就是最原始的，第一眼的冲击，就是本能。”
“性吸引力这么强？”
“可能就是吧。”
他们聊得像是混迹多年的老朋友，丝毫不觉得尴尬，全神贯注到身后有阳光洒进来都没发觉，冼宴仙小声打了个哈欠，听见法医室的门被突然推开，江林迟把手里文件夹摔在桌子上。
“法医室内不允许闲杂人员进入，请您离开。”
比冼宴仙先有反应的是柳林君，他事不关己地站起，整理衣摆，两个男人看起来差不多高，一左一右对立，他没和江林迟说一句话，径直离开，原本就常年弥漫着冰冷气息的法医室更冻人，冼宴仙还坐在解剖台上，揉着额头，也不说话，过了将近五分钟才跳下来。
“辛苦了。”她留下一句，大步离开。
“冼队和同事的关系没有看起来那么和谐啊。”
她前脚刚踏出门，后面门就关上，紧接着柳林君的声音在左侧响起，他靠在墙壁上，一直没走。
“你是真的没事闲的，回去睡觉吧。”冼宴仙把他甩在身后。
“要不是案子遇上，我和冼队没准能成为朋友。”他两步就追上来。
“没那个可能，话不投机，不过你前女友死了，你看起来挺开心的。”
她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挖坑，可是她心里明明知道，这个案子和他没关系。
“开心谈不上，难过，说实话，那个劲已经过去了，就是说不定在以后又回到和她相处过的地方，才会失神而已。”
他们一前一后走，走到中廊一个休息室，柳林君推门回去，这是局长给他准备的休息间。
刑警们加班困了都在办公桌上将就一下，这世界什么时候公平过。
冼宴仙回到会议室。
“队长，你醒啦，你来看一眼，”雷悠夏在喝水，看到她直接放下杯子，招呼她过去，
“我昨晚回家字后对比了一下这本小说网络连载版和出版的版本，连载版第一章修改过，根据网站提供的后台记录，在全文完结前她在第一章添加了一句话，‘我和他曾经有很多故事，现在都随风而逝了’。”
冼宴仙拿过来看一眼，扔在一旁，
“没用的抒情。”
聂西寺今天不同意，
“你还真别说，昨晚我也感受了一下这种哀伤的氛围，幻想一下，佳人浪子，相遇在暗光微火的京阳红墙下，家庭，阶级，纠缠，撕扯，压不住的爱和抗不住的婚姻，别说女孩了，这也是我初中时最喜欢的小说情节。”
“聂哥还有颗少女心，没看出来啊，我以为你从小就是看侦探小说长大的。”林卫打趣。
“那可没有，我也喜欢这种风花雪月……”
“官二代包养个情妇，看把你迷的。”
冼宴仙冰冷理性的声音打断他们的幻想，一把将人从氛围中拉出来。
“对啊，阶级斗争，干活，干活。”聂西寺又来劲了。
会议室里刮过一阵凉气，他抬头，看见江林迟穿着白大褂走进来。
“江科长。”他招呼。
“早。”
江林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他走过来时还是那副死人脸，递给冼宴仙一份鉴定报告和那本《镜里花难折》。
“你让泽莎提取的指纹结果已经出来了，除了你和雷悠夏的，还提取到六个完整指纹，其中一个是电影导演，一个是编剧，剩下四个在大数据对比库里有重叠，信息在下面你可以安排人去查一查，再有，这四个人里，没有陈溏惜。”
“她在这本书上签字了，书上没有她的指纹？”
冼宴仙接过报告翻得哗哗响。
“去调一下这四个人都是谁。”
“好。”
雷悠夏负责这类工作，她拿着名单出去前在门口停顿，
“队长，有两个事，第一个是出版社要作者签名时一般是把签名的那一页寄给作者，签好后邮寄回去再装订，还有就是，陈溏惜不止写过这一本小说，她还有一本是已经完结好久的，还和读者说过会出版，但是后来不了了之，而且她自己的微博账号也注销了。”
“行，我看……等一下，还能找到那本小说吗。”冼宴仙一个头有两个大。
“只是根据一个推文微博下面的评论查到小说名叫《她的尸骨》，连载网站那边说她自己在后台删除了全文，而他们也没有保留数据。”
“好，你先去查吧。”
雷悠夏出门了，江林迟还没有，他和冼宴仙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看她带着手套，提起签名的扉页，
“这种材料的纸，留下指纹的可能性多大。”
江林迟也戴着手套，还拿起一支笔做写字状，给她掩饰，
“保留完整指纹可能性很低，因为表面装饰物过多凹凸不平明显，但不会一点纹路都不剩，我扫描了正反两面，有一点残破指纹和封面上的叫“高一若”的女性指纹40%相似，除此之外有一点你翻书时留下的痕迹，我们假设一下，一个人在写字前要将纸张拿过来放在中央，无论怎么握着这张纸，纸张表面一定会和手指有接触，大多是左手，而右手握笔写字，有不留下指纹的可能。”
他的左手在纸张上虚空比划出翻页的姿势。
“队长，查到了。”
雷悠夏急匆匆跑回来，
“这四个人都是州岚文化出版社的工作人员，高一若是编辑，也是负责对接这本书项目的人，剩下三个人也都是出版社工作人员，正常的工作接触，还有一点是，负责书籍组装的工人在工作中都会戴手套，所以没有留下他们的指纹，另外我刚才说错了一点，负责人告诉我，因为这本书印刷的册数非常少，他们是装订完成后拿去给死者签名的，我问了高一若，她说当时是她翻开书，死者只弯腰写字，全程都没接触过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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